她仰頭看,暗色的天空,如同她墜入冰淵的那一晚一樣,那天下著碎冰的雨,讓她痛不欲生。
那有著藍色的發,藍色的眼睛,藍色的溫柔的男人,永遠以寵溺的眼神看她,搖頭說她調皮的男人,教她如何擺脫四界之困,教她修煉出五彩羽,助她建起青煙宮,帶著她站在雲端看日月交替……
還有浮生呢?
那個哄她脫下五彩裙的男人——她心髒鈍痛,忍不住就抬手狠狠摁住,弓起了腰,用力地地往下彎下身子。
“晚晚,你怎麽了?”
夜滄瀾勒住了馬,手掌環過去,覆在她的手背上。
鐵騎都停下來,圍到二人身邊。
她的發幾乎快垂到地上了,像黑色的披風一樣,包著她顫抖的身體。
“小雲子一定會覺得我和你私奔了……”
她緩緩轉頭,對著夜滄瀾咧嘴笑,眼角的淚落下來,圓滾滾,又滾燙地跌到他的手背上。
夜滄瀾長眉擰了擰,小聲說:“我送你回去。”
“回不去了。”步晚晚搖搖頭。
她已害了小雲子那一生痛苦不堪,今生就各自為安吧。
她拖著這五彩羽,隻會給他招至禍端。
四界之中,青煙宮主從來是異類,除了師傅,其他神仙看她都看像妖怪,來看她的女神仙,隻要她身上的羽來扮美息,男神仙覬覦卻還要扮成不屑。
男妖更是在日夜青煙宮外徘徊,想要一親芳澤。
可她獨迷戀人界年輕的帝王,燒死紫玉公主,惹來天怒人怨,這一世,就不把這怨氣帶至新生的臭竹身邊了,有什麽,讓她一個人承受吧。
一點誤會算什麽呢?他為她承受過多少誤會啊!
那黑竹化灰的瞬間,她還記得刻骨銘心,那是她造下的孽,無法償還的孽。
“那,你隨我去西崇?”夜滄瀾又小聲問。
“好。”步晚晚點頭,帝雲冥要天下,她便為他爭來這天下,還他千年執愛,冰淵相伴。
“晚晚,你怎麽了?”夜滄瀾看著她不同以往的冰涼眼神,沉吟了一下,又問。
“沒什麽,就是冷,走吧。”步晚晚偎進夜滄瀾的懷裏,輕輕一笑。
真的,青煙宮主從來不是好人,她也不想當好人,利用誰,誰利用她,又有什麽關係?她一向這樣自私的,若不自私,小雲子怎麽會受那地獄裂身一般的痛苦?
夜滄瀾抱緊了她,重新揚鞭,往前疾奔而去。
北商皇宮。
大雨瓢潑,雷鳴電閃仍然不停。
帝雲冥卻緩緩醒過來了,撐著雙臂坐起,轉頭看向帳幔之外,低低地呼喚:“晚晚。”
非煙紅著眼睛,輕輕地掀開了簾子,身後跟著綁著白布的彩馥。
“晚晚呢,睡了嗎?”他揉揉太陽穴,低聲問。
“沒有……她……”非煙看了一眼彩馥,不敢往下說。
“她去哪裏了?動胎氣了?”帝雲冥掀開被子就要下來,一臉慌亂。
“她和夜滄瀾私奔了。”彩馥往前一步,大聲說道。
“你胡說,娘娘才不會私奔,明明是你帶著人要害娘娘,娘娘隻能躲出去。”
非煙不知哪裏來的膽量,轉頭就怒斥起來輅。
“你放肆,此處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彩馥臉色一沉,揮掌要打。
“夠了,到底發生何事,若有一字虛言,孤王要你們的命。”
帝雲冥猛地站起來,腦中全是那私奔二字,雙瞳裏殺機騰騰,令彩馥氣焰全消。
二人在帝雲冥腳邊跪下,非煙磕了個頭,哭著說:
“是兩個時辰前,娘娘說,若是夜滄瀾暗算王上,隻有她有讓夜滄瀾交出解藥,所以就冒雨去見夜滄瀾了,可半個時辰之後,刑場的方向突然傳來各種可怕的聲音,半空中全是火焰,娘娘一定是被彩總管暗害了。”
“晚貴妃能馭火,能燒我鐵騎無數,奴婢有何能耐能拿下晚貴妃?
是她要去放走夜滄瀾,要和他離開。奴婢得知消息,才匆匆帶人去阻攔,未料到晚貴妃果然正在解夜滄瀾的鐵鏈,奴婢要殺夜滄瀾,她又用身體去擋,更是放出火鳳,燒了我不少侍衛。侍衛們可都看到了,奴婢不會有半字虛言。”
彩馥也磕了頭,雙手抱拳,大聲說。
帝雲冥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凝神去聽,可他此時心神已散,麻木未消,根本無法施展讀心術。
他心亂如麻,非煙斷不會說謊,彩馥一直在他身邊,一直忠心耿耿,更沒必要說謊。
可晚晚為什麽要和夜滄瀾一起離開?難道是被迫?夜滄瀾挾持了她?他轉過身,盯著大殿有風雨之氣撲來的方向,沉聲說:
“雪甲何在,傳孤王旨意,立刻追回晚貴妃,不得有絲毫損傷,夜滄瀾等人,一律殺無赦。”
雪甲就在殿門外接了旨,快步離開。
他又轉過身,一手摁在床沿上,用力地一拍,冷冷地說:
“把非煙和彩馥押入大牢,無旨任何人不得靠近,待晚貴妃回來,孤王查清真相,再作發落。你二人好好想清楚,若有假話,現在就坦誠說出,否則待孤王查清之時,也就是你的死期。”
非煙磕了個頭,憤怒地瞪了一眼彩馥,跟著侍衛下去了。
彩馥慢慢站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帝雲冥,也微揚著頭,和侍衛一起出去。
帝雲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去抬僵直的手臂,微微側頭,看向宮殿的右牆處,那裏掛著合歡琴,一雌一雄,常伴不分。
可是晚晚,你怎麽會和夜滄瀾走了?
……
大雨洗滌過的空氣,清新裏摻雜著泥土的香味,幾株野花在綠葉中探出嬌嫩的小臉,好奇地看著這個站在青草地裏的女子。
步晚晚穿了潔白的上衫,粉色的桃花攢扣上拴著晶瑩的美玉,長長的粉色纓絡絲絛一直垂到腰間,下身穿的正是五彩羽裙,色彩絢爛,風一吹,彩羽就輕飄,讓她看上去就像隨時會飛起來一樣,一頭垂地的長發就這樣披散著,隻在耳邊斜斜攢著一隻金羽,映得她蜜顏如畫。
她眺望著遠山,眉目沉靜,唇角輕揚著一絲笑意,似乎在想像著令人欣喜的往事。
若不去回憶下山的日子,那漫長而且遙遠的過往真的令她沉醉。
青煙宮主一向是任性的,驕傲的,四界之中無人敢惹的。她能駕禦世間萬火,隻要能燃起豆大火光,在她的指間,就能化成能毀滅一切的烈焰。
鳳凰以食火為生,每天在天地間遊弋飛翔,尋來一切新奇的火種,石頭碰撞出來的,木頭倒下時迸發出的,鐵器相擦時飛濺出來的……
它用嘴叼回來,放到她的掌心,看她把這火焰燃成旺旺的一小團,再興奮地一口吞下去,再在步晚晚的麵前打滾,長嘯,幸福地鳴啼歌唱。
每當那時候,和她一起修行的臭竹子都會抱怨鳳凰的叫聲太大,擾了他的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