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番外魔界之行(34)

虛影畢竟隻是虛幻之物,不能久持,但見刹那之後,紅衣男子的身影便宛然朝露蒸發一般消失了。照燁卻仿若依舊回不過神似的,目光有些茫然若失,呆呆地盯著麵前的虛空,一動不動。

對於照燁心中惦念的竟是一名男子,陳瑜倒不是很驚詫,卻難免生出一絲感慨來:這個蒼聿,一看便是個外向張揚、剛烈如火的魔族男子,與照燁倒是一冷一熱,一靜一動,頗有互補之效。

同為攪基人士中的一員,陳瑜對照燁也頗有幾分惻隱之心,何況照燁作為下屬一向恭謹忠心,行事穩妥,從不辜負陳瑜的期許,因此眼下陳瑜知道了此事後,自然便不能坐視不理。

陳瑜略一沉吟,心想著蒼聿這樣的形貌自己印象中從未見過,如果見到了更不可能會忘記,因此蒼聿多半不是暗夜冥的舊日部屬之一,不過也不妨問一問確認一下,便徐徐開口道:“蒼聿他……可是昔日暗夜冥旗下十二魔使之一?”

“不,他素來心性高傲,逍遙自在慣了,不肯屈居於任何魔之下,即便知道我已是烈炎大人的部下,也不肯投入前任魔尊大人的麾下。他說,最多隻是可以為了我,不與烈炎大人為敵便是。”照燁搖了搖頭,嘴角卻仿佛浮現出一絲溫柔微笑,隻是這笑容就如鏡花水月一般,轉瞬即逝,了無痕跡。

“那時烈炎大人失蹤,九幽大人傷重,我和虛危、紅廉他們被眾魔圍困在絕影崖上,四周盡是法陣咒術,刀山火海,無路可退,是他及時趕來相救。若非有他,我不可能至今還存在於世上。那場戰役到了最後,隻有我和虛危兩個活了下來。隻是,他救了我,自己卻……”照燁麵色漸漸變得蒼白黯淡,突然便說不下去了,一雙眼中滿是傷痛之意,雖然並未流下一滴淚水,表情卻仿佛比痛哭流涕之人還要難過百倍。

有些痛楚,深入骨髓魂精,卻原來是哭不出來的。

陳瑜見此,一時間也不知應該如何勸慰,隻見照燁強自緩了口氣,麵上情緒微斂,複又說道:“他對我說,他不會就這樣死去,無論如何也會在歸墟之海重獲新生,叫我不要傷心,還不如早些時間趕去歸墟之海,免得讓他久等。我……聽了他的話,匆忙趕到歸墟之海,在那裏等候百日,卻始終未曾見到任何重生的身影。”

照燁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我想著他的魂魄會不會在途中出了變故,便又回到當日的絕影崖上,可我仔細找遍四處,卻感覺不到一絲生靈的氣息。他之前從未哄騙過我一句話,總是言出必行,我原以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陳瑜心中淺歎,默然不語。

“之後我又返回了歸墟之海,再次等待著他,而這一次,我等了十年,卻依舊沒能見到蒼聿。”照燁聲調毫無起伏地敘述道。

陳瑜眉梢一動,微微驚詫道:“歸墟之海內蘊玄機,陰氣甚重,會逐步損耗體內的元神精魂,你竟然在那裏待了十年……”

照燁唇邊露出一縷苦笑,點頭道:“是,他也告訴過我,如果三日之後在歸墟之海中見不到他,那他大概是迷路了,便讓我不必再等了。可我不知道還能去哪裏……隻是那十年確實耗盡了我體內的魔力,我怕再待下去,自己便要撐不住先魂魄消散了……萬一有朝一日他重生於世,若我已經身亡,豈非更加造化弄人?我離開歸墟之海後,便一直居住在玄陰穀內,極少外出,直到那一日被竑焱和虛危合力設計追殺,遇上二位大人施以援手。”

照燁說著,神色卻似漸漸平靜下來,雙目中也慢慢褪去了幾近發瘋般的痛苦。

“如今得知他尚在世間,我心裏……其實是極高興的。”照燁語氣謐然,聲音卻不覺漸漸低沉下來,“多謝蕭雲大人明示屬下此事,屬下實在是感激不盡。無論他眼下是何等形貌與身份,又是以何種方法存活於世,屬下都要找到他,也絕不會就此放棄。”

陳瑜知道照燁這麽說,是因為在歸墟之海裏重生是最好的方法,其餘諸多方法或許可以保住蒼聿的一口氣不斷,但可能僅僅是不“死”而已,卻未必算得上是“活”。

要一個人不“死”的方法有許多,譬如被人以魂魄之力來鑄劍,形神俱滅,隻餘下一絲微弱的意識。又譬如被剝奪肉身,將魂魄封入木偶玩器之中,再以咒法來控製思維行動,成為一件無法自主的殺人利器。

隻是,這些活著的方式,可能還不如幹脆的死了。

“其實你不必這麽悲觀,說不定蒼聿他後來確實是在歸墟之海裏重生,隻不過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十幾年。關於蒼聿如今何在,我和蕭雲會幫你查探清楚的,你且寬心等候幾日。”陳瑜出言安慰。他倒也不是胡亂許諾,這麽篤定卻是因為楚雲霄手中有一柄太清明澈鏡,而此鏡為天界至寶之一,能夠看到過往發生之事。

“多謝二位大人。”照燁鄭重地一拜。

陳瑜忽而又道:“對了,他可有什麽特殊的、容易辨識的喜惡偏好?”

“這倒沒有……蒼聿他一向散漫隨意,對於身外之物並不執著。”照燁說著,忽然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他平生喜穿紅衣……這個算不算?”

“自然算數。”陳瑜淺微一笑,話鋒忽然一轉,“那你見到同樣身穿紅衣的魔族,是否會自然生出親近之意?”

照燁一怔之後急急道:“屬下……確實會……但若是敵方之魔,比如竑焱,屬下還是分得極清,絕不會因此便對敵人手下留情!”

陳瑜知道他多心了,似有無奈地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相信你不會通敵。”

照燁卻好似鬆了口氣一般,低頭剖白道:“屬下對二位大人絕無二心。”抬起頭來,驟然又是身體一僵,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那時竑焱假扮的三火便是一身紅衣,不然我也不會一路將他送至夕暉城,回去的途中便遭到虛危的襲擊……是了,虛危是見過蒼聿幾麵的,當然知道這些舊事……”

陳瑜並未說話,心下卻暗自沉吟道:虛危跟竑焱一向不對付,會告訴竑焱一個昔日同僚之情人的衣裝喜好?何況就以竑焱表現出來的性格,也不像是一個能夠跟虛危商量怎麽樣完善計謀的人。

……再說,鳴翳旗下眾魔的服飾皆為靛青,唯獨隻有虛危、竑焱以及焱華衛例外,虛危自不必說,就算身穿栗色甲胄,腰中也是係了一條靛青玉帶,而竑焱和其侍從焱華衛二十四位俱都一身紅衣,半點青色也無,不得不說確實是很特殊。

不過,此時陳瑜隻是將這些疑問暫且藏於心裏,另道:“說起虛危,我倒是想起來了——眼下他已被我投入煉獄冥海之中,今後便交給你來處置了,你要放他或殺他,皆無不可,我不會過問。”

“於辰大人……”照燁很是吃驚,卻及時回神應下來,“屬下遵命。”又忍不住詢問道,“莫非於辰大人此次前去辰雲城解危,遇上的便是虛危?”

陳瑜並不否認:“不錯。此事稍後再與你們詳說。”

“是。”

此時前方已經可以看見磐郢等一幹魔眾的身影了,而果然除了磐郢之外,其餘諸魔都還在沉睡當中。磐郢背對著陳瑜他們,正自抓耳撓腮,來回徘徊不已,看上去樣子似乎極為苦惱。

陳瑜知道磐郢大概是煩惱於自己空有一身武力,卻完全不懂幻術,沒辦法解救眼前的同伴及手下,心裏倒也覺得磐郢這樣心裏想法一目了然,直率得討喜。

他卻還未來得及出聲招呼,驀然隻見身前空中劃下一道赤黑光芒,隨後一抹修長的黑色身影便在一刹那間出現在陳瑜眼中!

來者身形俊美英拔,深黑的緊身短衣更仿佛濃墨染就,整個人氣勢沉凝若寶劍藏鋒,卻不容忽視,正是新登魔君之位的蕭宇,也是自從鳴翳死後,當前魔界唯一的一名魔君了。

蕭宇乍見陳瑜,雙目中閃現過一絲又驚喜又安心之色,立時下跪行禮道:“屬下見過主上!”隨即又轉向陳瑜身側的楚雲霄,繼續拜禮道,“見過蕭雲大人!”

“不必多禮了。”陳瑜雖然麵上並未情緒外露,但對於蕭宇忽然的現身,心中卻也難免微微一驚。他定睛看了蕭宇兩眼,發現蕭宇果然如楚雲霄所說的,麵上雖然有些疲憊之色,卻並無極大損耗,更沒有什麽外傷,也就是修養一時就能恢複的情況。

陳瑜也用不著跟蕭宇客氣,直接問了:“剛才你被鳴翳困在何處?沒有什麽損傷吧?下次不要再這樣莽撞了,事先與我商量一下也好。”

蕭宇似乎沒料到陳瑜已經什麽都知道了,素來嚴冷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點驚愕與惶然不知所措之色,一時間倒是隻字未言。

陳瑜心中微歎:莫非蕭宇以為自己是傻子,想不到他至今方才現身,一定是先前被鳴翳施法所困?

不過蕭宇一旦不知所措了,就容易當場“死機”,這樣呆呆地站著不動,叫人想要認真生氣也難以做到。

“是萬象覆魂陣。”卻是楚雲霄清冽如泉流漱石的聲音緩緩響起,為陳瑜解答。

陳瑜頓時微微色變:“是魔界法陣中威力最強之一的萬象覆魂陣?”

要知道,幻殺絕仙陣雖然因為是上古禁陣之一,也曾經號稱是魔界最強之陣,但它卻僅僅是針對仙族的致命殺手鐧而已;而萬象覆魂陣才是實際上魔界威力數一數二的一個法陣,因為它可以傷及魔族,並沒有種族限製。

此陣可破魔軀,侵膚蝕骨,吞噬體內的內丹元魂,凶惡非常。

陳瑜這下倒是不生氣了,直接化作擔憂,立即取出一顆通體剔透、又散發著幽幽清香的碧色藥丸,遞給蕭宇:“把這個服下。”

看到蕭宇乖乖聽命服藥後,臉上猶有幾分怔然無措之色,陳瑜卻打算暫時晾一晾蕭宇,因而並不理會,徑自對照燁道:“走吧,莫要讓磐郢他們久等。”

此時,前方不遠之處的磐郢也早就發覺他們了,臉上呈現出驚喜之情,隻是像是怕打擾了陳瑜和楚雲霄處理事務,並沒有急著過來。

陳瑜剛剛走到磐郢身邊,便見原本盤膝而坐一動不動的簫韶霍然睜開雙眼,緊接著,飛景、驚鯢等魔族也紛紛蘇醒過來。

接下來的事便順理成章,陳瑜先是詢問眾魔在幻陣中情況如何,大家都紛紛表示心魔幻象確實可惡,很多魔都中了招,一時不備被幻象所“殺”,幸好眾魔遇到的已經是改版後的蝕日噬心陣,因此被“殺”了也隻是暫時陷入酣睡當中,並無大礙。

而比較機警一點的魔族,譬如簫韶,雖然及時意識到是心魔幻象,但那個心魔幻象武力值頗高,簫韶竟然有些抵禦不住,一直勉力周旋。幸好不久後楚雲霄便殺了鳴翳,幻陣也自然消失,簫韶這才得以脫身,不過因為靈力消耗過度,沉睡了片刻才能清醒過來。

然後,陳瑜從簫韶三魔口中得知,三族族長在接收到他的提醒後,俱已各自派遣部下回去自家城池查哨警備,防止鳴翳一黨的偷襲。

陳瑜也簡略地說明了一下在辰雲城外發生的事,隨後便道:“鳴翳已死,虛危也不用理會了,剩下的竑焱呢?”

這次卻是磐郢第一個搶答道:“屬下好像見到竑焱在事前就躲出城外去了,多半是他自己也知道無法抵擋這個蝕日噬心陣,果然不愧是陰險毒辣的小人。於辰大人放心,屬下這就去將竑焱梟首!”

“且慢。”陳瑜立刻阻攔道,“先留竑焱一命。”

“於辰大人?”磐郢驚訝疑惑道。

陳瑜語調頗顯淡漠:“鳴翳既死,淩霄城群魔無首,總得有個魔族來處理這裏的亂局。”

“是!”磐郢雖然性子粗疏,卻從不違逆陳瑜的決定,當即領命離開。

陳瑜這才轉身看向一直跟隨著自己的蕭宇,神情卻依舊不冷不熱:“你也不妨回去看看你的手下如何。有事再與我聯絡。”

蕭宇沉默了一刹,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惶急無措,最終仍是垂首應道:“是!”

話聲剛落,蕭宇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見了,論其行動迅疾如風,放眼魔界原是鮮有匹敵。

沒過一會兒,磐郢倒是還沒回來,竑焱卻已經率眾出現了。而且在他身後的魔眾數量絕對不少,乍然望去,隻有烏壓壓的一片,密密麻麻猶若蝗蟻一般。

簫韶等魔登時紛紛拿起兵器,做出防備之狀,隻待陳瑜或楚雲霄一聲令下,便會上前對戰,絕無退縮。

陳瑜還未有任何動作,竑焱卻忽然擺了擺手,命令身後群魔停在原地,隨即獨自一個人踏步走向站在最前方的陳瑜。

岩幽性急,忍不住衝口叫道:“於辰大人小心!”同時便要上前擋在陳瑜身前。

卻見陳瑜稍一拂袖,將岩幽暫時定在原地,口中淡然道:“不用擔心。”

而竑焱走到陳瑜近前數尺距離之時,陡然卻跪倒於地,俯首下拜道:“竑焱率領淩霄城旗下四萬八千七百魔眾,願意歸降於辰、蕭雲二位大人!我等今後必以二位大人為首,絕不敢懷有任何異心,懇乞二位大人既往不咎,收留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