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婷同學,來來來,到這邊來,你姑姑找你有點事。”

聽見班主任的話,唐雨婷的腳步微微一頓,一臉茫然地看向站在她旁邊的陌生女人。

姑姑?什麽姑姑?

唐雨婷仔細回憶了一下,卻發現自己對這個所謂的姑姑一點印象都沒有,眼神裏不由得多了些警惕和狐疑。

她謹慎地貼近何老師,跟著走到旁邊,疑惑地問道:“老師,是不是找錯人了?我不認識這個人。”

話音未落,何老師眉頭微皺,立刻看向賀慧珠,她卻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溫聲說道:“你對我沒有印象很正常,不過你應該記得我媽,我媽媽是你的姨奶奶。”

雖然多年沒見麵,關係比較一般,但畢竟是親戚,一開始的時候,賀媽媽還是會幫襯一些的。

隻不過羅曉是個白眼狼,不僅不心懷感激,還覺得別人對她好都是理所當然的。

俗話說得好,對一隻狗好,狗都知道搖尾巴,對一個白眼狼好,卻不知道知恩圖報。

漸漸的,摩擦越來越多,雙方也就不怎麽聯係了。

聽了賀慧珠說的話,唐雨婷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張有些模糊、卻很溫柔的臉。

她跟著她媽來港城的時候還不到四歲,頭一年她們過得很不好,她媽沒有穩定的工作,三天兩頭就換一份,連吃飯都很困難。

後來有一段時間,家裏出現了一個阿姨,那個阿姨看起來不老,但她卻說應該叫她姨奶奶。

姨奶奶很溫柔,說話輕聲細語,而且每次來都會買糖給她吃,跟唐雨婷想象中媽媽的樣子一模一樣。

有了姨奶奶的幫助,她媽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雖然掙得不多,但好歹不用再過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了。

隻不過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姨奶奶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她媽還經常在家裏抱怨。

說什麽借點錢都舍不得,根本不把她當親戚看,還說什麽居然阻止她再婚,就是見不得她過得好,不想她結婚以後拿到港城戶口之類的。

唐雨婷卻覺得姨奶奶很好,不是因為吃了她的糖,而是一種感覺。

而且雖然她年紀小,但也不喜歡劉衛軍,不想讓他當自己的爸爸。

唐雨婷反駁了兩句,卻挨了一頓打,當時她媽正在氣頭上,一耳光打掉了她鬆動的牙,看著她滿口是血的樣子,她媽嚇了一跳,趕緊抱著她哄了兩句,還破天荒地買了兩塊巧克力給她吃,

五歲的唐雨婷抿著巧克力,甜膩的味道衝淡了嘴裏的血腥味,看著她媽心疼的樣子,她覺得她媽應該還是愛她的。

想起姨奶奶,唐雨婷稍微放下了警惕心,不過還是很小心地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警惕心放下了,但沒完全放下,三年前她就聽說那個姨奶奶意外去世了,她完全想不明白,這個不認識的表姑為什麽要來找自己。

唐雨婷從小就明白一點,如果一個人莫名開始接近你,但在你身上卻圖謀不到什麽東西,那就要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她一直對陌生的人和事都保持著戒心,這也讓她能夠平安長大。

看出了小姑娘的懷疑,賀慧珠沒有隱瞞,也沒有強求,隻是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過最後還是找了個借口:“我媽一直誇你是個好孩子,讓我有能幫你的地方就盡量幫你,前段時間我偶然聽說你在英才上學,這裏離我家很近,來回要方便一些。”

這個理由挺牽強的,畢竟這種話聽起來更像是成年人的客套話,隻不過唐雨婷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性子還有幾分單純和天真的。

聽了賀慧珠的話,她又想起那個溫柔的姨奶奶,心裏還是有些感動的。

“所以,婷婷。”賀慧珠直視著唐雨婷的眼睛,溫聲問道:“上學這段時間,你願意到我家去住嗎?如果你願意到我家來住的話,我可以去跟你媽媽說。”

她的眼神宛如初春的微風,輕輕拂過湖麵,激起層層漣漪,卻又不驚動一池靜水,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讓人心生向往的溫柔。

從賀慧珠的眼神中,唐雨婷居然久違地感受到了關愛和疼惜,這令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待回過神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避開對方的注視,心中泛起了抗拒和驚惶,豎起周身的刺來保護自己。

唐雨婷定下心神,抿起嘴唇笑了笑,禮貌地拒絕道:“謝謝,隻不過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上學其實挺方便的,並沒有多辛苦,我就不去打擾您了。”

不管怎麽說,她都跟對方不熟,就算她再不想留在現在這個家,也不可能莫名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

賀慧珠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溫聲說道:“不用這麽客氣,本來初衷就是想讓你上學能方便一些,如果你以後改變主意了,可以再聯係我。”

唐雨婷沒有手機,她便把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了何老師,如果唐雨婷在學校有什麽情況,都可以給她打電話。

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姑娘做得挺好的。

本來賀慧珠也沒想過唐雨婷能立刻同意,她就是想來看看她,在她麵前刷一刷臉,以後也方便培養感情。

“對了,這個給你。”賀慧珠把手裏提著的袋子遞到了唐雨婷麵前,裏麵裝著一個奶酪罐子、一小盒櫻桃、一個蝦仁沙拉醬飯團,一個照燒雞肉飯團和兩盒草莓牛奶:“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隨便買了一些。”

她沒有買很多,這是一次吃完的量,可以當中午飯吃,畢竟唐雨婷沒住校,拿太多東西也不好拿。

唐雨婷的表情有些驚訝,她擺了擺手,下意識就想推拒,賀慧珠卻先一步把袋子塞到了她手裏,溫聲說道:“乖,這個就別跟姑姑客氣了。”

“你太瘦了,平時要多注意營養。”這次要不是來得急,她都打算自己做飯的。

唐雨婷確實是太瘦了,個子小小的,可能還不到一米五,可以看見兩邊肩胛的骨頭微微凸起,把洗得發白的校服撐了起來。

現在的她就像一株缺乏營養,但卻在努力生長的小樹。

唐雨婷下意識地避開賀慧珠關切的眼神,抿緊嘴唇,手指微微蜷了一下,小聲地說道:“謝謝。”

上課鈴聲很快就響起了,唐雨婷看了賀慧珠一眼,輕聲說了句“再見”,就乖乖地回到了教室。

剛才還在走廊裏打鬧的學生也一哄而散,朝教室湧去。

賀慧珠注意到,那個戴著眼鏡的厚嘴唇男生縮在人群後麵,垂著腦袋,顯得十分低落的樣子。

那五個靠在欄杆旁邊的學生從他旁邊走過,臉上露出惡劣的嬉笑表情,借著旁邊人的遮擋,故意用肩膀撞了過去。

男生有些瑟縮,腦袋埋得更低了。

賀慧珠眯起眼睛,笑著說道:“何老師,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人緣應該挺不錯的吧,我看好幾個學生都願意跟他一塊玩呢。”

這節正好是何老師的課,正在抓有沒有學生遲到的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在看清情況以後,臉色微微一沉,不知道在考慮些什麽。

賀慧珠笑了笑,跟何老師告別了。

那些學生能幹出霸淩的惡事,自然不是老師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不過有老師介入的話,被欺負的學生應該能得到一定的幫助。

賀慧珠到門衛室做好出校登記,走出了英才中學的校門。

*

賀慧珠慢悠悠地朝公交站走去,她現在手裏有四十多萬,這錢不多,不能坐吃山空,得考慮一下做什麽工作。

一臉沉思的她經過巷口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嘈雜的動靜,動靜不小,還伴隨著幾聲挑釁的叫囂聲。

賀慧珠回過神來,她記得這所學校附近有個夜市,周圍經常有不務正業的社會人士出沒,後期唐雨婷就是這樣結識了混混朋友。

她下意識地朝巷口走去,這條暗巷子猶如城市背麵的陰影,就藏在繁華的學校旁邊。

剛靠近巷口,首先迎麵而來的是一股濕冷的空氣,夾雜著舊磚牆特有的黴味和巷子深處不知名的花香。

巷子兩邊是高高的磚牆,牆麵上斑駁的圖畫油漆和歲月留下的痕跡,光線在這裏變得吝嗇,隻在偶爾的裂縫中擠出一線,灑在青石鋪就的地麵上,形成一塊塊不規則的光斑。

遠處不時傳來歡聲笑語,但在這裏,聲音被巷子像海綿一樣吸收了,隻剩下淡淡的回音,偶爾一陣風吹出來,帶著一陣陣陰冷的氣息。

巷子裏擠著很多人,目測有八九個,都是年輕人,一眼看去,三分之二的發色都很斑斕,差一點就要湊齊一條彩虹了。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人長得很高,但站在陰影處,看不清臉,這些小混混端著一副凶神惡煞的氣勢,罵罵咧咧地威脅道:“媽的,找你還挺不容易的!我告訴你,這次的期限是三天,要是不還錢,你老子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不用三天。”話音未落,一道冰冷的男聲就在巷子中響起:“你們現在就可以去把他的手給剁了。”

“嗬——你小子!”

為首的混混差點氣笑了,罵道:“你小子挺能耐啊!連親爹都不管了是吧?”

他抽了一口煙,緩了緩語氣,勸道:“我們也不為難你,這次先還五千,我們跟軍哥也算有交代。”

這時,走近一些的賀慧珠才看清被圍在中間的是一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身上還穿著英才中學的校服。

少年的個子很高,骨架很大,但身上卻沒有什麽肉,顯得很單薄,好似一根幹枯的樹枝,撐得衣服空落落的。

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仿佛長時間缺乏陽光的照射,眼窩深陷,眼神陰鷙,鼻梁高挺,給人一種觸目驚心的瘦削感。

“沒有。”少年冷冷地說道:“你們還是去剁了他的手吧,正好讓他以後別再賭了。”

“操!”為首的混混把煙頭摔到地上,罵道:“你這是敬酒不支持罰酒了是吧!?”

“哥。”有小混混小聲說道:“真動手?這小子打起架來不要命的,還是算了吧。”

“滾!”為首的混混罵道:“少在這裏長他人誌氣!”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緊張,好似一根隨時都會被點燃的引線。

少年的眼神毫不退讓,他暗中攥緊了拳頭,手指瘦骨嶙峋,指節分明,手背的青筋暴起,顯得很突兀。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忽然,一道女聲在人群外響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

少年的個子高,而且正對著巷口,一眼就看見了賀慧珠,有一塊金色的光斑正好打在她清麗的臉上,一粒朱砂小痣在光影中若隱若現。

他的睫毛顫了顫,無意識地抿緊了嘴唇。

“做什麽?”為首的混混自詡很有風度,隻是擺手道:“老子從來不打女人,別多管閑事,趕緊走。”

旁邊一個小混混雙眼放光:“哥,這妞長得還挺好看的……”

“滾一邊去。”為首的混混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罵道:“我們他媽的是要債的,不是流氓,把你那猥瑣樣給老子收一收!”

還挺有原則。

賀慧珠指了指被圍在中間的少年,麵不改色地說道:“我是他老師,你們是幹什麽的?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們把他堵在這裏做什麽?”

少年的眼珠動了動,有些意外地看著賀慧珠。

“啊……”有小混混不忿地告狀道:“哥,我他媽最討厭老師了!咱要不把他們一起打了吧!?”

“閉嘴!”為首的混混罵了一句:“老師又怎麽樣?俗話說得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老子欠我們軍哥錢……”

“那你們就去找他爸要!”賀慧珠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是他爸欠的錢,那你們應該去找他爸。”

為首的混混急了,眼睛一瞪:“俗話說得好,父債子償,他老子欠的錢,就該他來還!”

賀慧珠逼近一步,晃了晃手機:“俗話說得好,遇事不決找警察叔叔,他就是個學生,你們為難他沒有意義,不然就隻能找警察聊了。”

為首的混混停頓了一秒,疑惑地問道:“有這種俗語嗎?”

賀慧珠真誠地提醒道:“這不是重點。”

為首的混混猶豫了一下,既然提到了警察,那就沒必要再留在這裏了,他惡狠狠地說道:“行,今天我先放他一馬,但這錢要是不還,軍哥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說完,他就帶著手下幾個小混混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賀慧珠看向瘦骨嶙峋的少年,溫聲問道:“你沒事吧?”

少年沉默著搖了搖頭,漆黑的睫毛垂落,整個人仿佛融進了陰影裏。

“那就好。”賀慧珠沒多說什麽,隻是叮囑道:“你先去上學吧,以後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記得要跟警察求助,而且最好不要到這種人少的地方,很危險的,往人多的地方去。”

少年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嘶啞,低聲道:“……謝謝。”

賀慧珠彎著眉眼笑了笑,朝他擺了擺手“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