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晚膳時間。

今日本就陰天,這時已是天色漸沉。

京城一個不起眼的小酒樓裏,二層靠窗的位置坐著兩個男子。

小酒樓生意一般,二層空空****,隻有這一桌有客人。

兩人都樣貌不凡,舉止閑雅。

在這裝潢普通的店裏,生生把整個畫麵都拉得高貴唯美起來。

一身白衣的那個平日裏總是春風和煦,如今嘴角雖勾著一絲淺笑,卻不再是如溫玉一般。

卸了麵具,仿佛一塊晶瑩潤滑的冰塊,看起來無棱無角,實則冰冷刺骨得讓人無法靠近。

另一個粉衣公子並不在意他是冷是熱,伸手給他倒了一杯酒,“不厭,這家酒樓雖小,但他家黃米酒乃是一絕,別家找不到這個味。你試試。”

裴不厭接過楚瓷手裏的酒壺,替他也將酒杯倒滿。

端起自己的杯子,往前一送,“今日多謝楚兄出手相助。”

楚瓷和他碰了碰杯,“我們兩之間談什麽謝不謝的。”

“何況蘇大小姐還救過我妹妹,和楚果是生死之交,我隨手去替她解個圍也是應該的。”

裴不厭幹了杯中酒,忍不住笑了一聲。

讓楚瓷去安義伯府向蘇青菱提親的確是他出的主意。

但他沒想到楚瓷直接從楚國公府庫房裏弄出了十八大箱彩禮,一路吹拉敲打,大張旗鼓的去了。

連楚夫人也閑來無事,跟著去湊熱鬧,將安義伯唬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得罪了這兩座大佛。

他很久以前就認識楚瓷,但那時他是賢明光正的前太子,楚瓷是脾氣有些不同尋常的大將軍之子。

他雖和楚瓷年齡相仿,卻反倒是和楚瓷他爹楚國公關係更好。

沒想到如今太子之位換了人,‘顧澤滄’變為一個所有人諱莫如深的詞匯,而他成了‘裴不厭’。

一次巧合下,竟和楚瓷成了好友。

他並沒有告訴楚瓷他的真實身份。

他已經不是曾經風光霽月的前太子,已經失去了相信任何人的能力。

不過這不妨礙他和楚瓷把酒言歡,引為知己。

楚瓷咂摸了一口黃米酒的濃香回味,“我還說什麽女子值得你特意找我幫忙。沒想到,還真有幾分意思。

那個姨娘不惜讓人放火燒房子,又弄了蒙汗藥把蘇大小姐給迷暈了。

最後竟然被她滾到床底下給躲過去。這一招簡單粗暴,偏偏對那個姓薛大胖子有效。

有趣有趣。”

裴不厭淺淺一笑,“她是有幾分小聰明。今後有楚兄替她撐腰,那些魑魅魍魎就近不了她的身了。”

楚瓷眼底劃過亮光,挑挑眉尾,“裴兄如此看重蘇大小姐,就不怕她真的答應嫁給我嗎?”

裴不厭微微低頭,“我並不是看重她,隻是一同經曆了不少事,順手幫她個忙罷了。”

“而且我知道,她不會答應嫁給你。”

“哦?”楚瓷給二人添上酒,“我看她見到我家十八箱彩禮時,可是眼裏有光。

而且她與我妹妹關係甚好,我家還有四十歲沒有子嗣才能納妾的家規,你就這麽自信她不會同意和我成親?”

裴不厭腦海裏浮出蘇青菱被四皇子夾菜時嚇得生生擠出來得小梨渦,像是突然想起一個好笑的笑話般忍不住揚揚唇。

“她不是沒同意嗎?”

楚瓷頂頂舌,“確實是個出人意料的女子。”

他仰頭喝了一杯,眯起雙眼,“裴兄,你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

裴不厭也不掩飾,“確實不錯。”

他幫蘇青菱脫困的方法不隻一種,但他還是選了讓楚瓷前去提親。

他心裏不願承認,但難以忽略心中因為蘇青菱拒絕了楚瓷那種愉悅。

她說的‘真心’,似乎有幾分真實。

裴不厭如透玉般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口,既然他要奪回那個原本屬於他的位置,那他便不可能永遠單打獨鬥。

他不介意讓蘇青菱成為他身邊的第一個人。

但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的事還是要從長計較……

兩人邊喝邊聊。

裴不厭之前沒想到在京城王侯宗親的後輩中有些特立獨行的楚瓷竟是涉獵廣泛,很多事都有自己不同的見解。

他雖不一定全都讚同,但聽一聽不同的思維,對他頗有啟發。

……

天漸漸暗下去,兩人皆是微醺,心情舒暢。

酒壺中的黃米酒見底,桌上的菜也已經七七八八。

楚瓷擦了嘴,淨了手,拿起茶杯淺酌一口,正要同裴不厭告辭。

突然想起一事,他放下茶杯問道:“裴兄,讓安義伯推舉你進國子監的事,如何了?”

裴不厭慢條斯理地飲了清口的茶,“明日就打算向伯爺提,待有了進展定和楚兄分享。”

楚瓷抬抬手,“那就祝裴兄心想事成。”

裴不厭:“多謝。”

——

——

安義伯每日用過晚膳都會在書房看看書,寫寫字。

如今皇帝日漸蒼老,身體每況愈下,政事繁重,他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現太子和四皇子兩黨爭鬥得越發厲害,朝中大臣紛紛站隊。

例如秦國公就是鐵鐵的現太子黨。

而定遠侯則是四皇子黨。

楚國公手握兵權,是兩黨都想爭奪拉攏的對象,可楚國公一直保持著中立,反倒頗得聖上信任。

他們安義伯府也還沒明確自己的站隊。

安義伯在工部供職,做了多年的屯田司郎中。

雖有些油水,但算不上緊要的位置。

如今工部左侍郎的位置十有八九會落到他頭上。

一旦升官,黨爭之事他就無法避免,早晚要在現太子和四皇子中選擇一個……

現太子是曾經的二皇子。前太子顧澤滄出事後,聖上廢了前皇後,新立皇後和太子。

現太子為人軟和,不夠果敢。大小事務許多都是靠現皇後來操持決定。

而四皇子隨性肆意,看起來比現太子要更有手段能力,但這種人內裏到底是什麽樣,誰也猜不出來……

書房裏燭光搖晃,安義伯坐在桌前斂眉沉思,手裏的書已經許久沒有翻動。

一個小廝走進來,輕聲喚道:“伯爺,伯爺。裴表公子在外求見。”

安義伯回過神來,對裴不厭突然找他有些意外,

“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