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葉白就知道大家為何這樣如臨大敵了。

當霍承淵再度看向那名仆人時,他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陰鷙而冷漠,冰冷而無情, 男人深黑的眼眸深處沒有一絲光亮,與之對視就仿佛在凝視著恐怖的深淵。

葉白從未見過這樣的霍承淵, 雖然他曾經很怕對方,但那隻是出於對未來死亡命運的憂慮。實際的日常相處中,霍承淵對他的態度總是溫和而耐心的,以至於葉白幾乎忘了,在腦內之書裏,對霍承淵這個主角的描述, 可從未有過溫柔仁慈之類的話語——此時的霍承淵, 也許才是更真實的他。

那名男仆眼看著霍承淵一步步朝他走來, 已經抖如篩糠——網上關於霍承淵精神力的討論層出不窮, 但公認的結論都是:“極其可怕”“慘無人道”。

據說這位可怕的公爵可以讓人生不如死,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崩解腐爛, 蛆蟲在內髒裏爬進爬出, 意識卻仍舊清醒;也可以讓人變成行屍走肉, 精神被完全摧毀, 終日渾渾噩噩,半瘋半傻;甚至還有傳言,說隻是與之一個眼神的接觸,或是一次擦肩而過, 都可能讓自己在巨大的痛苦中猝然而死……

霍承淵在男仆麵前站定,他盯著對方的眼睛, 輕聲問。

“是誰將那些花瓣交給你的?”

男仆拚命搖頭, 嘴裏仍是之前的說辭:“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放了普通的薔薇花瓣, 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被替換掉!”

“替換掉?”霍承淵漫不經心地撣了撣摘下的手套,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你怎麽知道原本的花瓣是被替換掉的,而不是有人將新花瓣混雜在裏麵?一般來說,如果想掩人耳目,都會選擇混合而不是完全替換,散落在草地上的花瓣這麽多,你就那麽確認,裏麵完全沒有你曾經放進去的薔薇花瓣?”

男仆愣住了,隨即意識到:自己踩進了對方預設的陷阱,必須要盡快自圓其說才行。

他張嘴想要辯解,但不知為何,無論他怎樣努力,嘴裏遲遲都發不出聲音。

開始了嗎?驚慌的男仆心中驀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這位可怕的嗜血公爵,擁有詭譎精神力的劊子手,終於要開始對我拷打折磨,嚴刑逼供了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男仆立刻感覺自己的喉嚨開始發癢,像是有千萬隻蟲子同時在啃咬,他本能地伸手去撓,卻覺得指間一濕,竟是撓下來一大塊血淋淋的腐肉!

他驚恐地大叫起來,嚇得在地上連滾帶爬,手擦過草地的時候,上麵的皮膚像脫落的牆皮般,一塊又一塊的皸裂掉落,露出裏麵血淋淋的血肉,惡心的蛆蟲密密麻麻爬滿了腐爛的血肉,很快將它們啃噬一空,隻剩下裏麵森森的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在他們眼中,霍承淵隻是淡淡問了幾句話,甚至沒超過半分鍾,那位男仆的精神就突然崩潰了,他瘋狂地大喊大叫著,凸出的眼球中寫滿了恐懼,仿佛剛經曆完世上最可怕的酷刑。

“我說,我說,我全說!”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叫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整個人宛若癲狂,“是、是夏海婭小姐讓我做的!是她讓我把那些花瓣填充進禮炮,並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還許諾會我給一大筆酬金……我隻知道這些,別的什麽都不知道了!嗚嗚嗚嗚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

頓時,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臉色煞白的夏海婭,她立刻氣憤地喊道:“他在說謊!這是汙蔑!惡毒的汙蔑!”

此時夏海婭最後悔的,就是讓人放花瓣的安排太過草率,沒有將自己完全摘出去——主要也是她太過自信,畢竟這裏是皇後殿下的主場,真出了什麽事,有皇後和德爾公爵掩護,怎麽查也不會查到自己頭上。

但誰能想到卡帝斯親王會蒞臨宴會,並在皇後想將人證帶走時,出言阻攔下來,甚至還將那位男仆交給霍承淵當眾刑訊,斷絕了他們私下再做手腳的可能。

見霍承淵也朝自己望來,夏海婭突然惡從膽邊生,指著男人怒氣衝衝道:“是你剛才刑訊時搗的鬼,是不是?你用自己的思想‘汙染’了那位男仆,灌輸了錯誤的認知,所以他才會顛倒黑白,出言汙蔑我!”

夏海婭對霍承淵精神力的“汙染”能力是有些了解的,她見男仆的反應,猜測霍承淵可能是使用了“精神汙染”,放大了那位男仆的心虛和恐懼,一位S級精神力者對普通人的精神壓迫是碾壓式的,所以那位男仆才瞬間崩潰,當場招認。

夏海婭當機立斷,雙目含淚地跪到皇後殿下腳邊,真情實感道:“皇後殿下,這並不是一次公正的審訊,我不能接受!我自願接受皇家刑訊官的審問,來證明我的清白!”

現在是不是清白其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趕緊搶回主場優勢,隻要皇後殿下不當場定罪,就沒人能把自己怎麽樣!

夏海婭剛這樣想著,就看到站在皇後身邊的卡帝斯親王,突然伸手指向了她。

卡帝斯麵無表情,幽藍的瞳眸微微放大,時鍾表盤的符號又一次出現在瞳孔深處,兩根時針在表盤上飛快轉動,與此同時,在夏海婭身邊的草地上,出現了一個虛影,它和夏海婭一模一樣,正在飛快做著各種動作——或行走或停留,或眉頭緊蹙或麵帶微笑,像是一出滑稽而詭異的啞劇。

有了解那位混血親王的貴族,立刻認出了:這正是卡帝斯親王的精神能力——“時間控製”,他能將第四維度的“時間”拉入到三維空間裏,製造出“時空重現”的效果,這個草坪上的虛影,就是曾經的夏海婭,現在“她”像是被拖動進度條的影片一樣,迅速倒轉回溯,“播放”著幾個小時前的狀態。

突然虛影停住,所有人都看到:虛影“夏海婭”手中拿著一袋東西,在她身邊,模模糊糊出現了那名男仆的虛影,“夏海婭”將手裏的東西遞交給對方,而那袋被透明薄膜包裹的東西,和散落在地上的陀羅花瓣,完全一模一樣。

片刻的寂靜後,現場一片嘩然!

“時空重現”無法造假,這一幕無疑是錘死夏海婭的鐵證,她呆愣著久久說不出話,接著就被皇後狠狠踹了一腳。

“賤人!差點被你騙了!”皇後殿下鐵青著臉,她不敢再包庇夏海婭,更怕留著她連累到自己,立刻命令侍衛將人關進大牢,聽候發落。夏海婭慌得手足無措,見皇後是鐵了心要懲治自己,又哭喊著去抱德爾公爵的腿,也被他狠狠踢開。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做的事情隻有瘋子才做得出來,還不快把她關起來!”德爾公爵向侍衛怒吼道。

“憑什麽關我?要關也該關你!是你讓我去陷害霍承淵的!”夏海婭尖叫起來,她像是一隻紅了眼的困獸,不管不顧地嘶吼起來,“是你見不得霍承淵名聲好轉,想讓那隻小花仙當場**鬧出洋相,才想出了用氣味催情的法子!我隻是聽從你的命令被迫行事,事到臨頭你想把髒水全潑在我身上?做夢!”

惱羞成怒的女人掙脫了侍衛的拖拽,衝到德爾公爵身邊與他廝打起來,現場亂成一團,周圍的貴族紛紛避開,冷眼旁觀,有些人眼中還浮現出了冰冷的恨意——雖然小花仙隻是寵物,但飼養它們的每一個貴族,不僅花了大量的真金白銀,還傾注了多年的心血與時間,哪怕是養塊石頭,也都養出感情了,怎麽能容忍別人隨意戕害。

他們知道德爾公爵對霍承淵是十分厭惡和憎恨,這次宴會本身也有針對霍承淵的意思,但他們沒想到德爾公爵為了對付霍承淵,竟然連他們的小花仙也不放過,這實在太過分了!

一擁而上的侍衛終於將夏海婭和德爾公爵分開,兩人都打得披頭散發,各有各的狼狽。皇後本想隻處理夏海婭一人,但看到貴族們投來的不滿目光,她心中不由得一顫,也命令侍衛將德爾公爵一並帶走——雖然德爾公爵是大貴族,但每個政權登上舞台的初期,最忌憚的就是民心不穩,皇後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得罪數量眾多的中小貴族們,隻得硬著頭皮“秉公處置”。

於是,夏海婭和德爾公爵,連同那位仍在精神恍惚的男仆,全都被侍衛們押解下去,皇後以“要立刻開始審訊”為借口匆匆離場,這場宴會就此結束,草草落幕。

經曆完這場“無妄之災”,眾貴族們也都精疲力盡,無心八卦和討論,接二連三地默默離場。霍承淵倒是沒急著走,他戴回手套,將銀鏈仔細地重新纏好,對來到他身邊的霍明溪和葉白說。

“我們等會兒再走。”

霍明溪對此沒什麽異議,隻是擔心地看著霍承淵的臉:“哥哥,先擦擦你臉上的傷吧。”

葉白也繞著霍承淵飛了兩圈,目露擔憂,心情低落:霍承淵臉上有兩道擦傷,後脖頸處也有一道血線,應該是被發狂的小花仙傷到的。若知道事情會凶險到這種程度,自己或許不該聽從霍承淵的建議藏起來,而是應該引開或安撫那些小花仙……

“沒關係,隻是輕微擦傷而已。”霍承淵不甚在意道,他用手攏住葉白,讓小花仙坐在自己的掌心,又用手指輕輕揉了揉對方的小腦袋。

“別露出這種表情。”霍承淵輕聲道,“小葉,這件事和你無關,那種情況下你根本無法和它們溝通,躲起來才是最不會拖累我的選擇。”

葉白怔了怔,良久,輕輕點了點頭。

此時還留在花園裏的人已經不多,霍承淵示意妹妹留在原地,他帶著葉白走向不遠處的卡帝斯親王,對方正停留在一片薔薇花叢前,那隻斷翅的銀發小花仙被他托在掌中,像是在一起欣賞這個角落的美景。

“親王殿下,感謝您剛才的仗義相助。”霍承淵上前行了一禮,這世上沒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友誼,對方屢次幫他,必然是有什麽緣由,比如——需要某些利益的交換。

卡帝斯將目光從薔薇花上移開,他掌中的銀發小花仙也一並回過頭,看向霍承淵。

“不是相助,隻是一次投資。”卡帝斯慢條斯理道,突然笑了一下。

“具體來說,我投資的也不是你。”然後他將目光投向了坐在霍承淵掌中的葉白。

“——而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