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淵坐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與葉白相對而坐。

他們開始用餐。

這家餐廳的食物非常美味,而且很有地域特色,都是葉白以前沒品嚐的新菜式, 但他吃得食不知味,覺得自己隻是在機械地幹飯。

他不時會偷看一眼霍承淵,對方表現得很正常, 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愉快的情緒, 每當兩人的談話快要結束, 霍承淵總會拋出新的話題, 讓雙方在用餐期間一直保持著交流,不會陷入尷尬的冷場或僵局。

這樣的氛圍讓葉白輕鬆不少, 他也很樂意配合霍承淵的話題, 但他很清楚, 自己真正想和霍承淵說的,並不是這些。

其實他想說的是:要不……我們再試一次?

這次我肯定不躲。

這次我肯定好好配合你。

剛才我真的不是想拒絕你, 真的不是。

……但葉白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躲閃。他甚至有點懷疑, 霍承淵已經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自己的抗拒和排斥,看出來自己對他的感情摻雜了水分,可他什麽都沒說, 將情緒深深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下, 一如往昔地照顧和陪伴著自己。

這樣隱忍的溫柔和包容讓葉白倍感煎熬, 他非常愧疚,覺得自己辜負了霍承淵的偏愛,尤其這件事還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瞎跳什麽求偶舞, 霍承淵肯定也不會陷進來, 是自己耽誤了霍承淵, 而自己之前竟還一心想著解綁?這是有良心的人能幹得出的事嗎?

葉白用力咬碎了嘴裏的一顆豌豆,又偷偷看了霍承淵一眼。

再等我一下,阿淵。

他默默地想。

我……我會盡快調整好狀態,好好回應你的。

——我一定會做到的。

****

不久後,他們結束了這頓豐盛的午餐,準備離開。

“還想去哪裏逛逛嗎?”霍承淵征詢小戀人的意見,旅行星艦的集合時間是在晚上七點前,他們還有五個小時可以在多奇拉市裏轉轉。

“我都可以。”葉白表現得很積極,“每個城市都有情侶打卡的那種熱門地點吧?我們挑那種地方去看看?”

霍承淵當然沒有意見,他和葉白研究了一下本地的旅遊地圖,最終選定了一個叫“西港”的地方。那邊離這裏不遠,據旅遊攻略上所說,那邊有很漂亮的海灘,還有長長的棧橋,景色非常美,很適合情侶攜手漫步,打卡拍照。

葉白本以為今天大部分遊客都去參加植物園的花神慶典,海邊的遊客可能會比較少,沒想到抵達西港後,這裏也非常的熱鬧。海裏有不少人遊泳,海灘上也撐開了一個個彩色的小帳篷,孩子們在沙堆裏快樂的嬉戲,情侶們手牽手走在棧橋上,到處充滿了勃勃生機,又不失浪漫與情調。

葉白從進入這片海灘的第一刻起,就進入了備戰狀態,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幾對情侶,也像他們一樣,湊到霍承淵身邊,挽住了他的胳膊。

這個姿勢比單純的牽手,身體的距離會貼得更近,也更親密,霍承淵看了一眼如此主動的小戀人,眼底溢出幾分笑意,握住了那隻挽著自己的小手。

“你想下海灘,還是想去棧橋那邊?”他問。

葉白想了想:“去棧橋吧。”那邊的情侶更多,更利於收集學習素材。

霍承淵點點頭,兩人拐向通往棧橋的路,手挽手朝前走去。

這裏的棧橋一半修築在陸地上,一半延伸在海上,從橋上往下張望,海水清澈得像是碧藍的寶石,甚至能看到從水麵下遊過的魚群。午後的陽光散落下來,整個海麵都波光粼粼,宛如灑入了碎金。

不少情侶在景色好的地方拍照,葉白東瞧瞧西看看,也拽了拽霍承淵的衣袖。

“我們也拍個照留念吧。”

霍承淵看到少年眼睛亮亮地望著自己,莫名想到了向主人撒嬌討好的小狗,他忍不住摸了摸對方柔軟的金發,笑著說:“好啊。”

他們挑了個人較少的地方,背景是碧海藍天,遠處還有幾艘慢悠悠駛過的帆船,霍承淵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倚靠在棧橋欄杆上的少年拍照,卻被對方一把拉住了胳膊。

“阿淵你幹什麽呢?”少年強硬地把他往身邊拽,大呼小叫著,“我說的是我們一起拍照誒!拍情侶照!快過來快過來。”

葉白把人拽到身邊,學著別的情侶那樣,把頭靠到霍承淵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把手機調到自拍模式,舉起來對準了他倆。

葉白:“……”

為什麽框不進去兩個人的臉!是自己臉太大了嗎?還是自己太矮了?

霍承淵忍著笑,從葉白手裏拿過了手機:“我來吧。”

他單腿微屈,拉近了兩人的身高,長臂抬高,很容易就找到了合適的角度,將兩人都框了進去。

哢嚓哢嚓,幾張照片拍好了。

葉白接過霍承淵遞回來的手機,翻了翻那些照片,微微蹙起眉。

“拍得不好嗎?”霍承淵也低頭看了看,畫麵沒糊,角度適合,上麵的少年笑得可愛又帥氣,沒什麽問題啊。

“不太像情侶照。”葉白點著屏幕,緩緩道,“好朋友之間也都是這麽照的,沒區分度啊。”

霍承淵“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小戀人一眼:“那怎麽樣才像是情侶照呢?”

葉白眨眨眼,衝他勾勾手指:“你離我近一點。”

霍承淵俯身朝少年湊近了一點。

“再近一點。”

霍承淵又近了一點。

“再……呀!”

葉白腳下一空,霍承淵直接將他抱了起來,男人一手勾著他的腿彎,一手摟著他的腰肢,葉白為保持平衡不得不摟緊了對方的脖子,他感覺到霍承淵湊到了自己耳邊,微熱的氣息噴吐在他的耳廓上,那一小片皮膚瞬間就變得滾燙。

“現在算近了嗎?”

“算、算的。”

“那繼續拍照吧。”

霍承淵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笑意,葉白瞥他一眼,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他想了想,將臉慢慢靠過去,直至貼上了對方的臉頰。

那個瞬間,他明顯感覺抱著自己的男人緊繃了一下身體,葉白無聲地彎了彎嘴角,就像小花仙時那樣,他用臉輕輕蹭了蹭霍承淵的臉,然後抬高手臂,調整好拍攝角度。

“要拍照了哦,看鏡頭!”

霍承淵迅速收斂住那一瞬的心猿意馬,他望向鏡頭,看到畫麵裏的兩個人臉貼臉靠在一起,就像是耳鬢廝磨的情侶。

不,不是像,他們本來就是的。

他看到少年的指尖點下了拍攝鍵,幾乎是在同時,畫麵裏的少年突然轉過了頭,在男人臉上親了一下。

那個吻蜻蜓點水,輕若柔羽,當霍承淵驚訝地看過來時,葉白已經把臉轉了回去,他故作鎮定地低頭查看手機,實際耳根已紅得快要滴血。

“哎呀。”少年若無其事地將手機重新調回拍照模式,“剛才的照片拍糊了,再來再來。”

他沒去看霍承淵的表情,強拉著對方又開始拍貼臉照,這次按下快門時,葉白又如法炮製,飛快地偷親了霍承淵一口,然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去查看抓拍到的照片。

做的不錯。他在心裏給自己暗暗鼓勁兒。

瞧,你也可以很主動,你們可以像其他情侶一樣,有親密的舉動,拍親密的照片,而且做這些事時,你也不會覺得勉強和反感。

“還是拍得不太好,”葉白故作苦惱地皺了皺眉,“再來一次吧?”

霍承淵深深看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我沒意見。”

兩人又擺好了姿勢,這次葉白的方式升級了,在按下拍照鍵前,他已經轉過了頭——事不過三,偷親三次自己就收手!

但在他的嘴唇快要貼上男人的臉頰時,對方突然也轉過了頭,葉白的那個吻印到了霍承淵的唇角上。

曖/昧的距離,曖/昧的觸碰,曖/昧的氣息。

似曾相識的心慌和緊張又一次襲來,但這次,葉白抑製住了想要逃開的衝動,他微微收緊了摟著霍承淵脖子的手,嘴唇輕輕蹭著對方的唇角,蜻蜓點水般一下一下地啄吻著,移動著,直至找準了對方的嘴唇,吻了下去。

他感覺霍承淵摟著自己腰的手驟然收緊,手臂上的肌肉也繃出了張力的線條,但與之相反的是,他親吻自己的動作是那樣輕柔,簡直是小心翼翼,仿佛與他擁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朵脆弱嬌嫩的玫瑰,他需要極盡耐心與溫柔,才能避免這隻羞澀的花朵收卷起花瓣,合攏上花苞。

“你可以……可以再用力一點。”換氣的間歇,葉白斷斷續續地說,“就像……就像你第一次時那樣。”

霍承淵將人抵在棧橋的欄杆上,手臂墊在少年的後腰,防止對方被硌疼:“我怕再把你嚇跑。”

像被針紮了一下,葉白心裏一陣刺痛,他明白自己之前的行為的確給霍承淵留下了些許陰影,這一認知讓他越發地想要補償和彌補,動作更加熱情和迫切,甚至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

霍承淵回應著少年熱烈的親吻,他們兩個都沒什麽經驗,也不會太多花樣,隻是不斷廝磨和品嚐著彼此的唇瓣,這樣的纏/綿和親昵,恍惚間讓葉白有種錯覺:他們的確是一對心意相通的愛侶,霍承淵喜歡他,他也喜歡霍承淵,這就是唯一的事實。

親吻結束後,葉白伏在男人懷裏,大口喘著氣。他嘴唇發麻,雙腿也有點軟,心情卻格外的好,不過這種好心情其實與柔情蜜意無關,更像是完成任務後的如釋重負和歡欣雀躍。

“你心跳得好快。”因為貼得很近,葉白能清晰聽到男人胸膛下的心髒在激烈地搏動,“你是在緊張嗎?”

霍承淵用纏著銀鏈的手緩緩撫摸著少年的後背,幫他調順氣息:“嗯。”

“你居然也會緊張。”葉白漸漸平複了呼吸,他仰頭去看男人,笑嘻嘻道,“是因為害羞而緊張嗎?”

霍承淵笑了一下,嗓音沙啞而饜足:“有一點,但更多是因為高興。我原本以為你……”

他突然頓了頓,仔細地看了看葉白,遲疑著問。

“小葉,你沒有在勉強你自己吧?”

“沒有。”葉白答得飛快,也毫不心虛,因為他不覺得自己在說謊——聽說有些人如果親吻自己不喜歡的人,會惡心得想吐,但自己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而非勉強,如果對方還想再來一次,自己也完全可以配合。

兩人依偎著又溫存了一會兒,然後手牽手繼續朝前走去。

比起半個小時前,現在葉白的情緒高漲了百倍,畢竟困擾他最大的煩惱已迎刃而解:他和霍承淵像情侶一樣親吻了,自己沒有逃開和躲閃,霍承淵也很高興,每個人都心滿意足,自己不必再考慮怎麽解綁,隻要維持現狀,好好回應霍承淵的感情,他們就能一直這樣快樂地相處下去。

海灘上突然掠過一群翱翔的身影,葉白驚喜地一指:“阿淵快看,好多海鳥!”

他伸手的動作幅度有點大,手腕上的那條情侶手鏈直接甩飛出去,落到了下麵的沙灘上。

呀,糟了!

葉白趕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但手鏈就那麽小小的一條,這裏又離地麵很遠,根本看不清是掉在了哪裏。那條手鏈是在植物園種子集市購物獲得的贈品,並不值錢,但它很有紀念意義,葉白並不希望就這麽遺失掉。

他打算下去看看,卻發現霍承淵已經在往棧橋下走了。

“應該掉得不遠,我下去找一下。”霍承淵說。

“我也去。”葉白立刻跟上,“咱們可以分頭找,效率更高。”

他們沿著棧橋的階梯,很快來到了下麵的海灘。

這邊的海灘已經比較偏僻了,沙灘上空無一人,隻有黃橙橙的海沙,以及不遠處起起伏伏的海浪。因為他倆都沒看清手鏈飛出去的軌跡,沒法對落地點有一個明確的預判,隻能模糊的估算出一個區域,兩人分頭去尋找。

葉白脫掉了鞋襪,光著腳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目光緊緊盯著地麵。

不知走了多久,他眼睛突然一亮,看到前麵的黃沙中露出一截粉色的花瓣,衝過去一看,果然就是自己的手鏈。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找到了。

葉白連忙將手鏈從沙堆裏拽出來,撲幹淨上麵的沙粒,將它珍惜地戴回到自己手上。

他高興地轉過身,想原路返回去找霍承淵,突然聽到一聲模糊的嗚咽,像是有人在哭。

什麽聲音?

葉白警惕地回過頭,打量起四周。這個位置是在棧橋的下方,前麵不遠處就是棧橋的橋柱,陽光照不到這裏,橋柱下有大片的陰影,那個奇怪的聲音就是從某個橋柱的陰影後傳來的。

這裏太偏僻了,葉白有點害怕,但他又擔心是有人在求助,於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

走得越近,那個聲音越清晰,葉白越發確信橋柱後是有人的——他不止聽到了哭腔般的嗚咽,還聽到了類似拍打身體的聲音,隱約間摻雜著“不要”之類的破碎句子,感覺當事人似乎十分痛苦。

是在打架嗎?

葉白心裏一緊,趕緊朝那邊跑過去,等他繞過橋柱,看到陰影下的情景時,不由得愣住了——

那裏有兩個疊在一起的身影,而且是兩個男人,他們衣衫不整,魁梧凶悍的那個在上麵,另一人在下麵,他滿臉是淚,像是十分痛苦,但又很主動地去迎合著對方,甚至主動親吻著動作凶猛的男人,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享受還是抗拒。

葉白疑惑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他……他好像明白他們是在做什麽了。

葉白瞬間羞得滿臉通紅,他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像是有猛獸在身後追趕。

心髒在胸膛裏狂跳,跳得比剛才他和霍承淵親吻時還要強烈,葉白逃也似地往前跑著,跑得他喉嚨幹熱,呼吸困難,大腦一片空白。

他閉上眼睛,竭力想讓自己忘掉剛才看到的畫麵,但越是想清空腦中的思緒,那種衝擊感越是強烈,到最後,葉白腦中甚至冒出了一個念頭,久久徘徊,繚繞不散——

以後……以後他和霍承淵也要做那種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