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黛不清楚曲碧茜的具體住處,隻在和顧百順的交談中,確認過她常出沒的大致範圍。
顧青黛帶著邵山在城郊聚集的眾多大雜院裏找尋,逢人便打聽。
畢竟曲碧茜在煙花柳巷之地待過很多年,很多習氣與真正的窮苦人相差甚遠。
這樣一個獨自居住的女子,還是很好辨認的。
趕在日落之前,顧青黛終於打探出來些眉目。
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娘,用一種很鄙視的目光上來瞅瞅顧青黛,“你該不會是要找前院那個叫小茜的窯姐兒吧?”
顧青黛深感意外,“小茜”、“窯姐兒”,這些關鍵信息都已對上。
但曲碧茜應最了解自己身體狀況,若再重操舊業,能剩幾年活頭?
“可能是我要找的那個人,煩請大娘帶我們過去一趟?”顧青黛自身上摸出點銅元塞到她手裏。
大娘高興地收下錢,邊領他們過去,邊忍不住發牢騷:“那個小茜真不像話,年紀輕輕有手有腳,非得幹那種營生。”
“她幹了多久?”
“自打搬過來就開始幹了。她賃的那間房是前院最便宜最破的,現在卻變成這一片最有名的。”
顧青黛狐疑不解,那大娘瞧了眼身後的邵山,放低聲調:“那個爛貨禍害不少男人,沾過她的身出來就容易病。”
顧青黛聽明白大娘所指的是什麽病,當初醫館老大夫就跟她直言不諱地講明過。
還沒見到人,顧青黛已肯定就是曲碧茜了。
“呐,就是這間。”大娘伸直胳膊指了指前方。
顧青黛的惻隱心、同情心早用盡,就算看到這破爛不堪的房屋,也隻覺曲碧茜是咎由自取。
“啊……別再打了,求你不要再打我!”從破屋中突然傳出淒慘的求饒聲。
顧青黛身子一顫,以為曲碧茜是在麵對什麽特殊癖好的恩客。
一個連喘帶喊的尖銳女聲開了口:“這時候知道怕了?勾引我家男人時怎麽不知道?”
床板桌椅碰撞的悶聲、碗筷跌落掉地的脆聲,加上顧青黛的求饒和那女子的打罵聲交織在一起。
顧青黛都想掉頭離開,這麽悲慘活該的曲碧茜,已有人替自己狠狠收拾她了。
盡管那女子懲罰錯對象,是她男人主動來嫖,傳染上病能怨誰呢?
“我剛不是跟你說這裏有名,就是因為這種事常發生。”大娘見怪不怪,是真見到過太多次。
住在同一大雜院裏的人們,基本閉戶不出,估計早罵過了,但凡有能力搬走,都不願與這樣一位做鄰居。
那女子持續一刻鍾左右,出來時手中攥著一把零碎散錢,這是把她男人的嫖資都給搶了回去。
大娘隨那女子一道離開,邵山嫌棄地走到門口,瞧一眼屋內情況又折返回來。
“掌櫃的,瞧著傷得不太重。”
“穿衣服了麽?”
“沒穿。”
邵山淡定相告,盡可能不讓顧青黛看出自己有多厭惡曲碧茜。
顧青黛又站了一會兒,方緩緩邁進破屋中。
這時候的曲碧茜已穿上衣服,正蹲在地上拾掇殘局。
“這種地方你都能找來?”曲碧茜低著頭,淩亂的長發垂落下來,遮蓋住她整張臉。
她手裏握著剛剛打碎的飯碗,一個碎茬兒也算鋒刃,要是能衝過去劃破顧青黛那張臉該有多好!
可她清楚邵山身手很好,顧青黛帶他過來就是為安全考慮。
且她心有餘而力不足,身子太虛又挨了頓打,還一整日都沒有吃飯。
顧青黛懶得再勸她什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顧百順回來跟我坦白了一切,辛全也把事情原委交代出來,明兒一早盛灤日刊就會登出澄清報道。”
“你辦事向來這麽利索。”曲碧茜自嘲笑了聲,一手扶住床板艱難地坐上去。
顧青黛皺眉歎息:“該你說說了。”
“有什麽好說的,你不是已調查清楚?就是我做的。”
曲碧茜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顧青黛還能把她怎麽著?
至多再挨頓毒打,總不至於打死她吧?
打殘打廢反倒是好事,便可以此賴上顧青黛,讓她解決自己所有開銷。
“恨我?定要用這種方式報複?”
“我以前哪不比你強?我可是桃園書寓裏的頭牌清倌兒,你呢,一個馬上就要倒閉的破茶舍掌櫃,連夥計們的工錢都快給不起。”
“是啊,你當時抱著整箱體己錢來找我,要我拿去應急,還借我翡翠戒指充場麵,連秦柳兒都是你幫我請回來的。”
“你還知道?可你是怎麽對我的?”曲碧茜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恨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顧青黛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曲碧茜竟能問出這樣的話,真真是條白眼狼!
“你為何要將我攆出秦柳兒家?為何不讓我登台唱曲兒?讓我去管賬房、管前廳櫃台、賣胭脂,隨便讓我做點什麽也是一條活路!”
“你配嗎?”顧青黛抱臂輕笑,曲碧茜怎麽會這樣愚蠢?
“顧小荷、顏豔、秦柳兒都配,就我不配?”曲碧茜瘋了一樣嚎叫。
顧青黛淡然地看著她,“我和柳兒拿錢給你贖身,你竟偷書寓的東西跑了。”
“我那是身不由己!”曲碧茜竭力辯解。
“我給你擦了一路的屁股,再從窯子裏把你贖出來。”顧青黛都不願計較具體金額,因當時救她是心甘情願。
曲碧茜抽泣哽咽,“我那是被人給騙了!”
“你偷了茶樓和柳兒家的東西,跑去給牛立發當玩物,被折磨得隻剩下一口氣……”
“夠了,顧青黛,這一切還不是你造成的!”曲碧茜拚力打斷她,就算心裏很清楚顧青黛確實幫過自己很多。
除了顧青黛,再沒有第二個人對她這麽好過。
“傅言禮啊,傅言禮那個畜生原本要下手的對象是你不是我!”曲碧茜提到傅言禮的名字仍心有餘悸。
“你不是說他當時跟你坦白過麽?不止我一人,還有柳兒,更有幾個常去茶樓消遣的女賓,我們都沒上當,唯有你信了他的鬼話。”
顧青黛想過很多曲碧茜恨自己的理由,唯獨沒想過她會因為傅言禮那個男人。
傅言禮才是導致她一步錯步步錯的根本,她怎麽不恨正主反而恨起自己來?
“你說的那些人全都是茶樓裏的,可我不是,我在桃園書寓。因為他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才把苗頭對準我。我不認識你的話,怎麽可能認識他?”
顧青黛忽然想起見傅言禮最後一麵時,他說曲碧茜這些遭遇原本是為她準備的。
曲碧茜是不想承認自己的過錯,以這種不分是非的理論麻痹自己,將所有原罪推到別人身上,才能支撐自己覥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