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侯卿塵和範星舒正來至月洞門下,瞧見此景,不約而同地躲到石門之後。二人相視一笑,繼而折返回侯府後院中。
“侯爺和夫人還真是……”侯卿塵垂著頭,似笑非笑地歎道,“我原不知侯爺還有這樣的一麵。”
範星舒翻起白眼,吹了吹龍須劉海,說:“整個侯府都靠夫人養活呢,塵爺說侯爺他稀罕不稀罕?”
“夫人這等有本事?”來府這些時日,關於鳳染的諸多事跡他已聽聞不少。
“有~”範星舒笑呷呷地點頭,“待明兒得空,我帶你去錦縣裏轉轉,讓你瞧瞧咱們侯府在外的營生。”
“你這麽一說,我還有點期待上了。”侯卿塵負著一隻手,讚歎說:“女子掌事確實是美談,侯爺得夫人甚是幸運。隻不過……”
“如何?”範星舒駐足,展開灑金折扇,探問道,“難不成塵爺想要卸磨殺驢?如今瞧侯府已有複蘇氣象,便想讓夫人回歸內宅,單純地相夫教子?”
“我的心胸怎地那麽狹隘?”侯卿塵側過身,隱隱嗅到一絲異樣的氣息,“我隻是覺得除了侯爺行動受阻以外,咱們都理應幫夫人分擔一些。”
範星舒舒了口氣,搖動起折扇,說:“夫人底下的人手倒是夠用。”
他想起幾個月前,鳳染想讓自己跟在她身邊做事,那時他的心思全在盛州那筆銀子上,半分沒有猶豫便拒絕了她。現在聽侯卿塵這麽說,實在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麽意圖。
“我們要在錦縣紮根,光護好侯府還遠遠不夠。”
侯卿塵停在一處哨亭旁,伸臂向上方指了指。範星舒會意,二人便一前一後攀到上麵去。
“錦縣的地理位置和黔州太不相同。”侯卿塵扶著圍欄,微風灌入他的袍袖裏,“黔州四麵環山,土地貧瘠,沒有山川河流,與其他州縣幾乎是隔絕的。這點又與益州那蜀道不同。”
“天府之國,另當別論。”
侯卿塵將眺望遠方的目光挪回到範星舒身上,略略點首,說:“所以老清王在黔州聚勢,花費了太多太多精力。他等了一生都沒有等到那個合適的契機,偏清王殿下那麽沉不住氣。”
說到此處,他傷感地苦笑,接著切入正題,“錦縣在兩國交界處,一半環山、一半靠水。雖算苦寒之地,但比黔州、漠州已好出太多。真正的苦寒之地皆在東野境內。”
“靠水的那一丟丟地方同東野交錯,與咱們侯府這片占地一樣,是個難以界定的地方。”範星舒把自己了解的狀況講出來。
“要以一縣為棋盤,咱們就得走出去,要熟悉這裏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甚至哪個集市有多少間鋪子都要了如指掌。不管這裏居住的是誰,心向何處,我們都要將他變成自己人。”
範星舒嘖嘖稱奇,望向風度儒雅的侯卿塵,說:“清王殿下若是能聽進去塵爺的綢繆,何故有今日下場?”
“這些都是老清王教我的,沒甚麽厲害之處。”侯卿塵謙虛道,“所以我才說,咱們應幫夫人到府外做事,利用這個便利,我相信實施起來並不困難。”
“塵爺是想讓路邊賣燒酒的老翁都念建晟侯的好?”
“這不是一日之事。隻有鞏固住了錦縣,我們才能拉起自己的隊伍,與對麵的東野以及背麵的雒都抗衡。”
範星舒向侯卿塵拱了拱手,心中雖是不忿,但還是由衷地敬佩,眼前這人的格局、眼光都遠高於自己。
“什麽?”鳳染平躺在床榻上,隋禦則側臥在她身旁,“你和侯兄長神神秘秘商量這兩天,合著是在打我的主意?”
“瞧娘子這話說的。”隋禦又往鳳染身上挨過去,下頜抵在她的臂膀上,“我是在幫娘子找得力人手。我雖出門不便,但偶爾也可易個容,保護娘子出門未嚐不可。”
“腰杆子硬了就是不一樣。”鳳染往床榻裏端挪去,嫌棄地道:“你離我遠點,大熱天的再起痱子。”
隋禦裝作沒聽見,還挨著鳳染起膩。她抵住隋禦的胸膛,說:“是不是忘了當初為何放金生出去?侯爺和侯兄長都覺得時機已成熟?以為手握從盛州弄回來的幾千兩銀子就可大肆動手?”
“盤不活的錢就是死錢,隻是能應急罷了。”隋禦握緊她的五指揉了揉,“還得倚靠娘子在外經營,方可讓錢生錢、利生利。相信過不了太久,能人誌士便會朝著這淵藪之地奔來。”
“有了顧將軍舉薦過來的範星舒、安睿,清王府投靠過來的侯卿塵,以及你馬上就要見到的老部下古大誌和臧定思。侯爺還覺得不夠麽?你的胃口這樣大?”鳳染努努嘴,五指自他的掌心抽出來,旋即敲敲他的肚子,“你能吃得下麽?”
“我可海納百川。”隋禦笑吟吟地說,“隻有這裏隻裝你一人。”他又握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髒上,“娘子……”
“我、你……”鳳染閃著卷密的睫羽,似在躲避隋禦那炙熱的眼神,“你不是困了想小憩嘛?我拍你睡覺呀?你躺好了,我拍了啊……”
鳳染枕著自己的一隻胳膊,抬起另一隻手臂夠著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地輕拍,像極了哄隋器睡覺的樣子。但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動作與跟他相擁而眠沒太大區別。
隋禦的薄唇抵在她的額前,他低聲笑了笑,舒朗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染染,你就試試我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鳳染驀地停下手上動作,須臾,方說:“我聽到大器在叫我。”她騰地一下坐起來,“我過去瞧瞧,許是……許是詩文沒有背下來。”
隋禦回手一按,又將她按倒回床榻上,沉聲道:“胡說,大器這個時辰定在午睡。”
“不是……我記錯了,鄧家的她找我有事。”鳳染欲要再次起身,可隋禦的手臂已沉沉地壓在她的鎖骨上。
“袍澤樓裏那幫媳婦兒丫頭們最近老粗心大意,草藥歸攏錯位好幾次,我得過去數落數落她們。”
“那個丁易他老娘昨兒覺得身子不爽快,讓人捎話給我,我得過去……”
隋禦也不接茬兒,就那麽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她實在編不出什麽理由了,唉聲歎氣地道:“今兒不是黃道吉日,侯爺,咱改天吧。”
“我已狠狠教訓過淩恬兒,她日後定不會再來糾纏我;我和寧梧更是把界限劃得清清楚楚。染染……”
鳳染腹誹,她對寧梧實心實意,亦覺得寧梧對自己也是真情實感。她從沒覺得寧梧是個不安因素,但那淩恬兒就不好說了。
隋禦教訓了她,她就能徹底死心嗎?她要是那麽講道理,何故還有先前那麽多事。沒幾個月就要收莊稼,到時候免不得要與東野人來回打交道。隻有那時候淩恬兒不跳出來生事,這個疙瘩才算解開。
床笫之歡需沒有負擔,老有心結怎麽能行?鳳染覺得不差這幾個月,但又不知該怎麽跟隋禦講明白。她思來想去,咬了咬牙,說:“我還沒準備好,侯爺別逼我了。”
隋禦卻是一怔,他們倆都準備多長時間了,還沒有準備好麽?他不解地看著她,緩聲問道:“染染要準備什麽?我替你去準備。替你打沐浴水?還是更換的裏衣?還是金鞭酒什麽的?”
“大白天的……”
鳳染是服了隋禦這腦回路,他剛剛講要事時,腦子明明是好使的啊?怎麽一到這事上就變成這副德性?
“大白天的怎麽了?整個侯府……”
“我怕疼!!”鳳染嗆聲道。
一語話落,床榻上安靜的出奇。鳳染扯過蠶絲被蒙住頭,隋禦卻是想了又想,好像又觸及到他的盲區了。這事怎麽沒聽金生跟他提過?以前在皇宮裏、軍營裏好像也沒怎麽聽人提起過。關鍵是話本裏也沒有講過,不都是極樂之感嘛?
鳳染微微掀開被子,見隋禦還在尷尬地發呆,她趁機爬起來一骨碌逃離出去。她躲到廊下透氣,覺得隋禦剛才那表情還有點可愛。唬他一時是一時,反正當下最重要的是賺錢。
隋禦第二天便把金生叫回府中,然後以擔心他在外犬馬聲色太久,疏忽了身手為由,把他關在東正房裏整整兩個時辰。
郭林水生覺得納悶,範星舒侯卿塵也跟著疑惑,練個身手至於不讓任何人進去?隻有鳳染坐在抱廈裏,風輕雲淡地喝著苦瓜蓮藕湯。她用腳指頭都知道隋禦找金生過來是幹什麽。
最後,把東正房房門敲開的還是鳳染。隋禦和金生都麵色緋紅,鳳染故意打趣道:“你們倆這是過了多少招啊?大熱天的也不怕熱昏過去。”
金生陪笑,欠身說:“時候不早了,小的也該回去了。”
鳳染抱臂晃腦,眸子瞥向站在中堂門口的那幾人,道:“唔……你們的袍澤兄弟回來了,今兒晚上不要一起吃頓接風洗塵宴?”
話罷,已見到比郭林和安睿更加魁梧的古大誌大步走上前,身後跟著稍顯木訥,卻有著一身古銅色肌膚的臧定思。
就在一刻鍾前,鳳染已先一步見到他們幾人。在安睿的先容下,二人恭敬地拜見了這位傳說中的侯爺夫人。
古大誌和臧定思衝到隋禦跟前,當初戰馬墜崖後,正是他們二人最先趕到現場。隋禦當時摔得有多慘烈,他們倆永生都不敢忘卻。那個被判餘生都不能再正常行走的隋大將軍,此刻就在眼前,兩個漢子瞬間淚流滿麵。
“來了。”隋禦忍淚緩笑,“以後這裏就是家。”
二人不由分說,立馬跪地給隋禦磕頭。古大誌更是調轉方向,又給鳳染磕了三個響頭,哽咽地道:“夫人,您救了侯爺,就是我們的恩人,以後您盡管差遣吩咐。”
“嗬~來,我給你們倆講講規矩,在侯府要遵循的第一條準則,就是侯府上下所有的事情都聽夫人的。”金生意味深長地睇向隋禦。
隋禦搔了搔鼻子,紅著臉說:“沒錯,這是我定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