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婦人的尖聲吵嚷,花廳裏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皆落到鳳染這邊來。
寧梧不想讓鳳染惹上麻煩,遂收斂住脾氣,上前朝那婦人屈膝行禮,道了聲歉。
怎奈那婦人不依不饒,叉腰叱道:“你賠了不是就能抵過了?那明兒我殺了人也賠個不是,豈不是萬事大吉?”
此話一落,招得周遭眾婦人俱姍笑不斷。
她們都不認得鳳染,隻瞧她粉麵生春,秀目黛眉,確是個難掩姿色的標致娘子。怎奈她衣著樸素,著一襲茶白色素羅大袖衫兒,隻在綰髻上插了支鐵釵,妥妥地出自小門小戶。
而對麵這位就比較有來頭了,她是夏家九小姐。夏家乃是錦縣上最大的土豪,他們家光田地就有近千畝,是錦縣最富庶的人家。且夏員外的大兒子還是錦縣縣尉,捕盜、審案、征收賦稅,每一樣都在他的管轄範圍內。
鳳染猜想著這蠻橫婦人的身份,料她不是王家、房家就是夏家的人。在寧梧欲要再次上前作揖賠不是前,鳳染抬臂將她拉回身後。
寧梧低聲道:“夫人,沒甚麽的。”
“聽話。”鳳染向她眨了下眼睛,繼而走到夏九小姐麵前,不緊不慢地說:“你若殺了人,自有官家來治你的罪。你賠了不是就想逃之夭夭,敢問貴府父兄在朝擔任何職?好讓我等拜謁拜謁。”
這時候吳夫人已推開人群走上前,扯住夏九小姐的衣袖,低聲相勸:“夏九,你別……”
“婢子是個不長眼的,原她主子也是個井底蛙。”夏九小姐甩開吳夫人,牛氣衝天地道,“我大哥夏鴻乃是錦縣縣尉,一縣衙役皆由我大哥調度。”
她還真是夏家人!
鳳染斂眸笑了笑,點首說:“那麽你就是夏九小姐了,鄙人早有耳聞。”
“夏九,快別說了!”吳夫人剛要附在她耳邊言語,夏九小姐又急吼吼地道:“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識相一點。”
“哦?那你到底想怎樣?要我們賠你銀子?還是要我們去為你買一雙一模一樣的緞鞋回來?”鳳染繞著她緩走兩步,“夏九小姐盡管開口。”
夏九小姐打量鳳染那一身樸素裝扮,嘲諷一笑:“算了,我大度些,讓你賠,你能賠得起嘛?就讓你那婢子跪下來給我磕個頭,順帶替我抹一抹鞋麵罷了。”
寧梧已往前邁出半步,卻被鳳染一個淩厲的眼神嚇了回去。
“你做夢。”鳳染走到一處茶幾旁,自顧自地斟盞茶水呷了口,“找你兄長來抓我,我倒要看看,這錦縣到底有沒有王法。”
“你……你叫什麽?你給我等著!”夏九小姐被氣得直跺腳,扯著脖子朝外喊話,“來人,快把她們這上不得台麵的窮酸小戶給我攆出去!”
圍在周遭的眾婦人皆不敢言語,都知道夏九小姐是個不講理的潑辣貨。仗著自家權勢,在錦縣上為所欲為跋扈慣了。也不知道鳳染主仆到底是何許人也,居然敢這麽不給夏九小姐麵子,真不怕夏家以後給他們使絆子麽?
“我看誰敢動!”王夫人姍姍來遲,原本富態的麵容上多了幾分怒氣,“夏九,還不趕緊跪下賠罪!”
“王夫人~”夏九耍起小孩子脾氣,“是她們不對,憑什麽要我跪下?我不!”
“不知天高地厚,真給你們夏家丟人現眼!”王夫人嗬斥道,“這位——”
王夫人恭恭敬敬地指向鳳染,躬身說:“她就是我們北黎建晟侯的夫人,擊潰西祁韃子的那位戰神將軍!”
周圍一片嘩然,鳳染倒是無比淡定。有誰還記得隋禦為北黎做過的一切?她不抱有希望,她甚至覺得王夫人這麽抬高自己沒啥必要,畢竟侯府還欠著夏家、房家不少錢。就算這筆錢不應該記在隋禦頭上,可誰叫苗刃齊打著建造侯府的名義斂財呢?
但王夫人如此震懾,還是把一眾婦人唬住了。眾人連忙向鳳染道了萬福,方認清她的廬山真麵目。
夏九小姐尷尬地站在原地,是耳聞過那位殘廢了的侯爺沒啥用,然他頭銜仍在,還有王夫人這麽敬重,她不得不低頭服軟。
“侯爺夫人請上座。”王夫人將鳳染讓到長桌幾的首賓位,“今兒妾身來晚了,一會兒得自罰三杯。”
吳夫人主動拉開玫瑰椅背,親切地道:“侯爺夫人請。”
鳳染囅然笑笑,到底坐了下來。
那廂夏九小姐扭捏上前,手裏扯著手帕,低聲道:“侯爺夫人……夏九有眼不識泰山,這就給您賠不是,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夏九小姐已然彎膝,就在她欲跪不跪之際,鳳染驀地開口:“跪就免了罷。”頓了頓又說,“我是誰沒甚麽要緊的,隻奉勸夏九小姐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夏九小姐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一個勁兒地點頭稱好,這個插曲才算翻過去。
在之後的宴席上,鳳染在王夫人和吳夫人的陪同下,與錦縣上這些有頭有臉的婦人們一一相識一遭。整個宴席細水長流,菜品一道接著一道,分量不大,式樣頗多,各色酒水更是不計其數。
但鳳染明白,吃喝賞花都不是目的,這場秋日宴的真正目的是要靠各家婦人的嘴巴,傳遞出有用信息。一場宴席之後,錦縣三教九流在這一年裏大致是個什麽狀態,苗刃齊那邊便能做到心中有數。
鳳染跟著借光,了解不少內況。吃過席,品了茶,眾婦人又去往庭院裏賞花嬉戲,直到快黃昏時分才散去。
王夫人和吳夫人共同將鳳染送上馬車,眺見侯府馬車走遠,終舒了口氣。
“你今兒是怎麽回事?夏九那丫頭不懂事,你怎地不知攔著點?”王夫人還未消氣,低斥說,“夏九丟了人,她回去能不跟老子兄弟抱怨?”
“那建晟侯還能怕了夏家不成?”吳夫人攙扶王夫人走上馬車,“妹妹瞧著這位侯爺夫人頂有魄力的。”
“你心裏打得什麽小九九以為我不知道?”王夫人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就是瞧不上夏九,正好借侯爺夫人之名打壓她。我請侯爺夫人過來,純粹是想讓她多了解一下錦縣。萬一與誰家投緣,以後還能多條生計路。”
“知道姐姐是菩薩心腸。”吳夫人哄勸地笑道,“我這小聰明沒逃過姐姐的法眼,待明日我做東,請侯爺夫人和姐姐吃頓酒。”
王夫人坐回馬車內,又挑開車窗簾子,說:“這場席麵辦的不錯,待我回去跟老爺細說,他定不會忘了房員外的好兒。”
“哎呦,那妹妹先替公爹謝過姐姐了。”
吳夫人再次深深福了福,俄頃,王夫人的馬車也漸漸走遠了。
隋禦早迫不及待地鑽進拱廂裏,一麵狠搓自己的臉,一麵急急地追問:“到底怎麽回事?你可有受傷?挨欺負了是不是?”
隋禦他們在外早有所聞,鳳染見隋禦緊張兮兮的德性,笑說:“我們被一個黃毛丫頭給欺負了,侯爺難道要去打人家啊?”
“我從來沒說過不打女人。”隋禦瞪了眼寧梧,稍有埋怨地道:“你可有護好夫人?”
“哎,你怎麽這樣!”鳳染橫到寧梧身前,氣結說:“是我們寧梧受了欺負,我沒教寧梧動手已算給足她麵子。”
隋禦“哦”了一聲,說:“那便好。”
寧梧垂頭不語,心裏略感不適,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才多小的一點事,根本不值一提。隻是不知怎麽回事,這一刻,她竟覺得鳳染比隋禦可愛多了。
“今兒收獲頗多,待回府上跟你們好好說說。”鳳染摸摸肚子,笑咧咧地道:“在房家我都沒吃飽,端著侯爺夫人的款兒太累了。”
建晟侯府,金甲塢中。
郭林、範星舒古大誌和臧定思四人把鬆針圍在中央。鬆針隻覺自己被他們盯得跟個犯人似的,後脊骨直發毛。
“要不你們坐下來跟我聊一聊?都這麽瞅我大半日了,你們不覺得累嘛?”
古大誌:“不像。”
臧定思:“一點、都、不像。”
範星舒用扇柄抵住下巴,嘖嘖地說:“不像。”
“我早說了這廝兒是個騙子!”郭林將腰間長刀一轉,“野夷騙子!”
“騙什麽騙?我和叔叔是相認過的,他還拜了我們鬆氏陵呢。”鬆針往他們幾人身後尋了尋,“那個長得挺俊秀的常隨呢?他可以為我作證啊。”
“是說我呢麽?”金甲塢的房門霍地被推開,水生笑微微地走進來,“才一進府門就聽說有人來尋親?”
“可算看到親人啦!”鬆針騰地一下站起來,大步跑到水生跟前,“還記得我不?”
“不記得。”水生淡定地說,“您是?”
鬆針提起來的一口氣,特不情願地咽了回去,“行,行,你們真可以,等我見到叔叔,定告你們的狀!”
水生微微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鬆少將請吧,我們侯爺在中堂裏等你呢。”
“叔叔他回來了?”鬆針燦然笑道,跟隨水生一徑跨出房門。
鬆針褪下盔甲,好似肩上的擔子都沒那麽重了。但他明白,此番來見建晟侯意味著什麽。
鬆針不在乎淩恬兒給自己的交代,對國主所托也是盡其所能就好。但鬆針記得郎雀那張愁眉不展的臉,他為了東野百姓的生計夜不能寐。鬆針還記得自己回往阜郡,所看到的貧瘠模樣,那是他的家鄉。他思索著隋禦所說的第三種關係,他來求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