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海那邊自有金生和丁易緊盯著,還有他們二人擺不平的事兒?”

鳳染姿態怡然,並不覺得水生帶回來的一定是壞消息。今年,她在土豆地裏花下的精力,遠遠超過了稻穀這邊。

寧梧抬手推了一把水生,焦炙道:“咱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那邊到底出啥事了?”

寧梧用力過猛,害得水生差點栽了個跟頭。

他踉蹌兩步,穩住雙腳,忙地回話:“是怪事啊,夫人,您先前說過,一畝地大約能產三四百斤土豆,可昨兒那邊認真統計過,一畝地竟然產出近六百斤土豆!”

稻穀這邊超產出這麽多,已夠讓人喜出望外;土豆那邊更加邪乎,簡直太稀奇了!

鳳染暗暗轉了轉臂腕上的大金鐲子,合著她這是靈泉水澆多了,用力過猛,土豆長勢過於茂盛。大豐收是好事情,但太違反這個時代的自然規律還是不可取。

鳳染尷尬地搔了搔鼻尖,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們看看,我說什麽來著,那土豆種子就跟那片荒地相契。它、它種下去就能活,可願意在那種土壤裏生長了。”

“奇了,真是奇了。”鄧媳婦兒和寧梧嘴裏感慨著,但心中的喜悅卻抑製不住地往外流露。

“如此算下來,六百多畝地就是……三十六萬斤,夫人,這些土豆儲放都是個難題呢!”

“讓金生和丁易去想辦法,這還用得著來問我?”鳳染提氣抬腳,回往侯府上院。

“收咱們自己的糧食,我不擔心,反而是那些散戶的糧食,要金生格外注意些。”

水生緊隨其後,欠身聽候鳳染的示下。

“還有讓參與收割的人嘴巴都嚴實點,不要到外麵隨便亂說話。”

“夫人請放心,這點丁易比咱們上心。現下是他自己獨占一張大餅,他怎麽舍得跟別人分呢?”

“那隻是其中一方麵。更重要的是,荒地上做出這麽大的文章,早晚要驚動苗刃齊,還有那些糧食大戶。土豆要比稻穀便宜,一旦我們把土豆投放出去,給百姓們更實惠的選擇,便是動了有些人的盤子。”

鳳染邊走邊說,中途還與來回拉稻穀入府的幾輛板車迎頭相撞上。

侯卿塵的聲音也在這時候由遠及近,他說:“所以沿著金生那條線摸到建晟侯府,用不了太久,咱們離暴露的那天又進了一步。”

“侯兄長說的正是。”鳳染走近了,朝他略略福了福。

侯卿塵如今見了她,就忍不住生愧,老後悔當初不該和隋禦開那個玩笑。即使後來,隋禦再沒有跟他提過那件事,鳳染也從未在他麵前表露出不悅。

但侯卿塵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他恭敬作揖,說:“地道挖好了三條,出口在不同方向。這兩日郭林帶著我們反複行走,確保地道的隱秘性以及與外界的暢通性。”

跟在一旁的範星舒,展開漂亮的桃花眼,道:“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錦縣這地方不宜冬季施工,建造密室最快也得拖到來年開春。不過影響不大,侯府暫時還沒有那麽多人。”

“有你們在,侯爺真是如虎添翼。侯府不能亂,更不能出現任何事端。我可不想再讓東野人隨意潛入、被邊軍蠻橫搜府、被不明身份的各路探子窺探。”

“絕對不會的。”範星舒搶聲承諾道。

他說畢,才發覺自己有些突兀了,又趕忙打哈哈遮掩過去。

邊軍駐地,統領營帳中。

康鎮憤怒一拂,矮幾上的所有物什已嘩啦啦掉落在地。

副將與參將低首屏息,再不敢多講一個字兒。

“今日是互市大集,丁易手下的人呢?我看他是不想好了!讓他立刻、馬上過來見我!”

聞言,副將亮聲稱諾,繼而領命退了出去。

參將拿眼瞟了瞟康鎮,輕聲說:“統領息怒,邊境集市裏的油水越來越少,丁易那老滑頭攀上新東家也是正常的事。”

“他不想幹就別幹,老子還要求他不成?多少人排隊接這片地盤呢!”

康鎮說上半句時,還是一副傲氣衝天的模樣,待說到後半句時,已明顯底氣不足了。

現如今的錦縣,各行各業都比前幾年蕭條,邊境集市裏的買賣也不如前幾年繁榮。再則,東野的賣家越來越少,絕大部分都是北黎這邊的。丁易對自己人下手略輕,還是以保護為主。

還有邊軍自身的狀況,康鎮現在一提起雒都就氣不打一處來。

軍餉拖欠、軍糧不發。不讓牛吃草,還要牛幹活。

軍士們的怨氣越來越重,眼瞅著寒冷的冬季就要來臨,康鎮已經黔驢技窮了。

“那丁易先前不是說,到秋收時能給咱們弄來一批糧食嘛。”參將提醒道。

都到眼前這個節骨眼上,得讓兩三萬軍士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關鍵。

就算朝廷不管他們死活,他們也不能撂挑子回老家去。

秋收一過,便到了對麵東野一年一度作妖的高峰期。待到歲末,東野使團又得過境獻貢。

康鎮既然守在這裏,他就不能讓錦縣遭受到一點危難,更得護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們。

過去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丁易已小跑著來到康鎮的營帳中。他看上去紅光滿麵,眼角眉梢都掩藏不住興奮之表。

康鎮見了愈加來氣,抽出腰間長刀,自他麵頰邊堪堪擦過。

嚇得丁易急忙跪下求饒,他心知肚明康鎮為何震怒。可不是沒法子麽,誰叫靠海那邊的土豆越挖越多,人手根本不夠用。

這麽一忙乎,便忘了今日是大集日。他這麽堂而皇之地拋下本職差事,康鎮怎麽發火都不為過。

長刀擦過麵頰,卻切斷了他的發簪。他顧不得什麽儀容,隻想讓康鎮快點消氣。

“土豆,土豆!康將軍,再過幾日,小的能為您送來五萬斤土豆,還有若幹稻穀。有了這些,底下軍士們管怎麽也能囫圇過這個冬天。”

因為還沒跟鳳染那邊打招呼,丁易不敢把數量說死,五萬斤是他猜測的最低標準。

“你確定?”康鎮心生疑竇。

“確定!小人騙人也不敢騙您呐!”丁易跪在康鎮腳下,懇切地說。

“白送給我們?”

“白送。”

“無功不受祿。”康鎮還是不肯相信,覺得裏麵定有蹊蹺。

丁易當然不能供出幕後老板是鳳染,他靈機一動,苦哈哈地說:“也不算是白送,我手下那幫人不是過去幫著收割了嘛,權當抵了錢。”

“這位東家如此好說話?你跟他交情不淺啊。”

“將軍有所不知,東家說在整個錦縣上,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您,能幫到將軍是他的榮幸。”

康鎮的怒氣漸漸消了些,他打量丁易半晌,才鬆口讓他起身。

丁易戰戰兢兢起來,繼續躬身道:“將軍,今日這事是小人疏忽,以後定不會再犯。還望將軍能給小人一次改過的機會。”

“有了新東家,你大可以不在我這裏幹。”

“多新鮮!”丁易自嘲地笑道,“哪有潑皮無賴去種地的,我們還得跟著軍爺,求軍爺們賞口飯吃。”

康鎮對這位東家越來越感興趣,他很想與這人見上一麵。這人有點能耐,能在那片荒地上種出土豆,而且瞧丁易這架勢,土豆的產量不知要有幾個五萬斤。

“少說奉承話,你也是有心了。這事兒若能辦成,你就是我們邊軍的頭號功臣。以後在這錦縣上,我讓你橫著走。”

“小人哪敢。”

“不過要我接受那批糧食可以,但前提得讓我先見一見那位東家。”

丁易不敢隨便應承,隻好道:“請將軍放心,小人定把您的話帶到。”

“桑梓米鋪……”康鎮慢悠悠地說。

他自然在側麵打探過一二,可惜那人的底子太過幹淨,就像是一夜之間紮根到錦縣似的。

丁易走出康鎮的營帳,長長地舒一口氣。他顧不得歇息,又急急忙忙趕回靠海荒地這邊。

金生見他回來,打趣兒地問:“怎麽,被康將軍數落了?”

丁易指了指自己淩亂的發髻,歎息地說:“我這顆腦袋差點沒保住。”

“怎麽會?你可是康將軍的救命稻草。”金生望向在地裏持續勞作的眾人,笑道。

“常老板,您就別臊我了。人家康將軍有原則,接受糧食可以,但要跟你見上一麵。你怎麽打算?要不要回去請示下侯爺夫人?”

金生收回眼色,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扮相,“我現在渾身都是銅臭味兒,倒是不怕跟康將軍相見。待我今兒晚上去詢詢夫人,聽聞侯府那邊的稻穀也多產了。”

“什麽?”

丁易大呼,這建晟侯府在哪兒開墾種地,哪塊兒就大豐收啊?看來他跟對主子了,好日子還在後頭。

金生倒是習以為常,他早察覺出鳳染涉足什麽,什麽就能發展起勢。最初種稻穀如此,後來寄賣草藥如此,再後來打漁照舊如此。到今時看到這成山成山的土豆,他堅信鳳染就是侯府的活財神。

“好了,咱們說正事,你選的那幾個倉庫怎麽樣?位置分散點無妨,但最好都離邊境集市近點,方便咱們日後運送。”

“錦縣這地界我摸地門清兒,我選的地方保證靠譜,常老板把心放在肚子裏。”

金生信了他,然而沒過幾日,其中一處倉庫便被水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