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鳳染犯合計,隋禦近來的記性怎麽變得這麽好?她以後說話得小心點,當初為討好他說過太多諂媚的話啊!
晚夕睡覺前,鳳染端著湯藥走進來。隋禦狐疑地接過去,沒頭沒腦地問:“這是毒藥麽?”
“你什麽意思?”鳳染叉腰問道,“你以為我會給你下毒?”
“我這不是擔心你先下手為強麽?”隋禦以為自己說的很幽默。他仰頭飲下去,這藥還是那麽苦,不過好像又換了方子?
鳳染撇了撇嘴,訾笑說:“怕我下毒你還喝?”
隋禦把空碗遞給她,微抬起下頜,拿腔作勢道:“收好,扶本侯回**歇息。”
鳳染轉過身做個厭嫌的鬼臉,這是把他伺候出毛病來了?使喚自己使喚的這麽自然嘛?
她決定使使壞,扶他從輪椅上起身時故意晃動一下,慌得隋禦趕緊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牢。
“你是故意的!”
鳳染不懼他那要吃人的眼神,往他的腿下端詳一番,“侯爺這腿好像比先前站得穩了呢?”
隋禦低首看一眼,不自信地咕噥道:“真的嗎?”
鳳染瞧他神情愣愣的,沒急著引他坐到**,卻是站定了,說:“侯爺,你站直了比我高出那麽多,你得有八尺多高吧?”
其實隋禦並沒有站直,他還是彎腰曲腿,一隻胳膊由鳳染架著才勉強找到重心站穩。
“不然你鬆開我試試啊?”
隋禦恍然大悟,他又上了鳳染的當。她已算給他充足的準備,沒有一上來就突然撒手。
話罷,鳳染的手霍地拿開,他料定自己免不了又要摔一跤。但那兩條腿不知怎麽回事,好像能聽懂他的內心意識,就那麽兀然地站住了。
鳳染大驚,可眨眼的工夫後,隋禦就倒伏回床榻上了。她刹那間想明白,隋禦最應該醫治的不是雙腿而是心理。
他在逃避,在恐懼,他不相信自己可以重新站立起來,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隋禦沒有像以往那樣衝她大發脾氣,隻是默默地哈下腰替自己褪掉鞋履。
這個動作對他來說有點吃力,鳳染習慣性地蹲下來替他脫鞋。
隋禦抬臂搪開她的雙手,稍稍負氣地說:“我自己來,我使喚不動你。”
嗬~他這是又生氣了?以前是齜嘴獠牙地炸毛,今兒又另辟蹊徑走苦情路線了唄?
鳳染不屑與他爭辯,但不能讓他白嚇唬自己一場啊?不過見好就收吧,自己這條小命暫時還能保住。
鳳染重新上手,奪過他的鞋子往身後一擲,撈起他的雙腿送回到床榻上。
隋禦還沒反應過來她要幹什麽,鳳染已匍到他身邊,動手扯起他的褌袴。
“你要幹什麽?夫人請自重,你一個姑娘家,我……”
隋禦死死地抓緊自己的腰帶,那副“寧死不從”的表情,不給他立個貞潔牌坊都白瞎了。
鳳染爭執不過他,轉頭匍到腳踝處,順著寬鬆的袴腿兒往上擼,到底將他兩條修長的腿露出來。
她五指並攏用力在他的膝蓋處按了按,肅然問道:“侯爺疼麽?”
“有,有點。”隋禦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他剛才想到哪裏去了?腦子裏想的太齷齪!
“疼就對了。”鳳染又在他的小腿和大腿上用力揉了揉,“日日用草藥泡腳、內服喝藥、練習走路,不應該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是不是有反應?”鳳染眯起眼眸,低嗬道:“說實話,不然定遭雷劈。”
隋禦泄出一聲迷離的低喘,他怎麽會沒有反應,反應也不僅僅停留在腿上啊!
“有。”他斂眸承認道,臉龐不自覺地往垂披的鴉色長發裏躲去。
鳳染又下手捶了兩下,“既如此,說什麽把身子交給我醫治都是鬼話?你心裏根本就不相信我?還是說你不相信你自己?到底是雒都的哪位太醫給你下的宣判?他們說你不行,你就真的不行了?”
隋禦被戳到痛楚,顫聲說:“當時有好多名醫都說過。”
“你個夯貨!”鳳染替他把袴腿兒重新放下來,又爬到床榻裏麵扯出錦被替他蓋好,“雒都那些破事我不知道,但朝廷對你什麽態度你總該明白。”
鳳染心裏明鏡,永遠喚不醒一個裝睡的人。隋禦有啥不懂的?他隻是不想再深究了。
“他們說你的腿沒救了,或許是為了保全你。不然的話,你的下場定比現在還要慘。”鳳染不願再往下多說,她看過的內容遠遠不止這些。
“你腦子又靈光了?不是下晌被我嚇哭那憨樣兒了?”隋禦嘴硬道,“熄燈,睡覺!”
“妾祝侯爺長眠不起!”她跑下床去熄燈,再溜回他身邊躺好,“打明兒起,咱們加大練習走步的量。氣候越來越暖和,犯不著一直躲在東正房裏。就到外麵庭院上,一天摔你個十次八次,我就不信這個邪。”
“話多,快睡。”隋禦在黑暗裏睜圓了鳳眸,“稻穀種子發芽了沒有?明後天得下地播種了吧?”
他沒有等來鳳染的回應,她翻了個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借著窗外朦朧的月色,隋禦凝睇枕邊人,其實她長得十分標致,翦水秋瞳,麵襯桃花,笑起來唇邊還帶著兩隻小梨渦。就是她那性子有點缺心眼兒,還老願意跟他對著幹。
隋禦今兒跟水生他們把話徹底說開了,他絕不會再去尋死。為了留在建晟侯府裏的所有人,他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或許,他這雙腿真的還能恢複如初?
鳳染不知何時已蹭回到他身側,一手橫摟住他的腰間,把頭靠進他的頸窩裏。隋禦不敢再亂動半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到底……
接下來的幾日,闔府上下忙碌到沒邊。稻穀種子發了芽,隨之被播撒進水田裏集中育苗。之後的小一個月時間最為關鍵,出苗怎樣,長勢如何,直接影響後續的插秧。
水田對水源的依賴程度頗高,大家頻繁地去溪邊馱水回來,可苦了那兩匹小馬駒。
鳳染已被大家除名,說什麽都不讓她再去挑水,就怕小馬駒再次尥蹶子。
鳳染沒轍,隻能提著個木桶在水田裏轉悠,看哪塊地缺水補上兩瓢。她便趁著這個機會把靈泉水澆入其中,才算徹底安下心來。
大家勞累多日,鳳染心裏過意不去,和芸兒倆人把廚房翻個底朝天做出幾盤野菜,還有先前去大興山裏打獵剩下的一點兔肉。
鳳染覺得不成,又讓金生去庫房裏找出最後兩壇好酒。她牽著隋器去往李老頭歇息的房舍,硬是把他們仨人請回霸下洲花廳裏吃飯。
整個建晟侯府隻有這麽九個人,老的老,小的小,殘的殘。
鳳染笑哈哈地端起酒杯,對大家道:“假大空的話我就不說啦,反正就是謝謝你們。建晟侯府要是沒有你們早塌了。”
眾人連連說不敢當,各個還回敬起鳳染來。一場簡單的粗茶淡飯,竟吃的有滋有味。
酒量不好的鳳染最先醉倒,隋禦按捺不住地搖頭,就這點酒量還吵吵著要喝酒助興?以後還是讓她少喝為妙。
翻地不足十畝,現在隻用去一半,因為還沒有插秧,仍處於集中育苗的階段。雖然規模很小,但那十幾棵果子樹已迅速成長起來。它們就是大片空地上的地標,打老遠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探子們在田地旁持續盯了兩日,終把消息傳回到錦縣縣衙裏。他們把所見所聞,如此這般的交代一番。
苗刃齊腆著肚子在縣衙後堂裏踱步,自打上一次隋禦他們來縣上露臉拜佛,他就派人在暗地裏跟起梢。之後三五天裏,探子們更是把建晟侯府裏外查個遍,這其中自然包括侯府後麵的那片空地。
“師爺,此事你怎麽看?”
師爺還是那副恭敬模樣,躬身回應說:“探子們的口徑一致。府上窮的要去挖野菜充饑,下雨天出門連輛馬車都雇不起,不種點地自給自足還能怎麽辦?大人,依小人拙見,隨他們去吧,鬧不出多大動靜。”
苗刃齊了然,隋禦那樣赫赫戰功的武將,真不應該落得如此下場。但站在他的角度上,他隻能袖手旁觀,甚至還得擔心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什麽小動作。
總之,隋禦過得越落魄,北黎朝廷越安心。
“那片荒地……”苗刃齊負手搖頭,“能長幾根草?”
赤虎邑,東野皇宮。
“他們真在那片荒地上種莊稼啦?”淩恬兒不可思議地問道。
探子們規矩叉手,領頭的先望向寶座上的國主,方轉首回淩恬兒的話:“郡主,他們真的種了,咱們的人在周圍觀察好幾日。”
淩恬兒在意的不是隋禦他們站了東野的地,而是在意他們種植的那些莊稼真能豐收嗎?
因為農耕這塊一直都是東野國的短板。他們先祖早以遊牧為生,是近幾十年才定居下來。可東野的國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苦寒之地,想要在上麵農耕幾乎就是癡心妄想。
“父親,咱們上一次過去隻顧著見人,偏把這茬兒給忘記了。”
淩澈處之泰然,朝小女兒微微笑道:“恬兒著急什麽?建晟侯府就在那裏,種植的莊稼也在那裏,咱們與建晟侯早晚都會見麵的。”
“父親想什麽時候再去?”
“秋天吧,我倒是想看看那些莊稼能長成什麽樣子。”
淩恬兒有些失望,對於隋禦的一切她都充滿好奇,要挨到秋天才去見他,隻怕她等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