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麽?瞧把你給急的。”鳳染轉首瞥往窗外垂花門的方向,“院裏又進來狐狸啦?”

水生重重跺了一腳,頗張皇地解釋說:“哎呀,是那東野小郡主又上門來了。”

“不見!”隋禦強硬地打斷道,“你出去支會一聲,就說我染了重疾無法見客。”

“若是隻來她一人倒好說,這回東野國主也一道跟來,身後還跟了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水生用袖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兒,“另有不少扈從跟隨,那陣仗簡直是要把咱建晟侯府給圍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難怪一貫沉著冷靜的水生會失儀。

東野這是追著攆著非得擺個鴻門宴出來?離上一次淩恬兒在縣上菜市口“英雄救美”才過去多久?

本以為這位小郡主看上隋禦就是圖個新鮮勁兒,私下裏跨境過來刮剌刮剌而已。如今可倒好,一次比一次興師動眾!

隋禦坐著輪椅尚且這般,要真有一日能站起來,她這建晟侯夫人的交椅豈能坐穩?

“這裏是北黎的錦縣,他們東野人不敢放肆。”鳳染揩了揩鬢邊碎發,“我替侯爺出去瞧瞧。”

隋禦把手掌狠狠地扣在膝蓋上,他揚起下顎,肅穆道:“夫人!”

“怎麽了?”鳳染眉眼彎彎地笑笑,“侯爺放心,妾這回長記性,不會隨便放人進府。”

“既然盯上我,不管我在哪兒都會被挖出來。”

隋禦的眼神竟在瞬間變得無比凜冽,與往常暴躁發怒的他截然不同。

“水生,去放他們進來,不管什麽事情本侯自與他們料理。”

水生猶豫片刻,終叉手領命出去照辦。

“夫人,到我的身邊來。”

鳳染的身子一抖,用手指指向自己,訥訥地問:“我麽?”

“來。”隋禦伸出長臂,掛笑說:“過來。”

她呆怔地點了點頭,乖順地走到隋禦身邊。

他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擎起她的素手,真摯道:“夫人,一直陪在我身邊好麽?”

鳳染含糊不清地“嗯”了聲,她被突然正兒八經起來的隋禦給嚇到了。腦子裏閃過快要忘得精光的小說前文,隋禦在戰場上時可是殺伐果斷的將軍。穿來的這半年多咋懈怠成這樣?還真以為憑借一己之力開辟出另一條故事線了?

隋禦再美強慘亦是男二,就算他不是太陽,啥事兒貌似還要圍著他轉。

有頃,水生已把淩澈、淩恬兒還有那位老國師一並帶入霸下洲內。

隋禦端坐在霸下洲中堂的主位上,鳳染則安靜地立在他的身邊。

“侯爺別來無恙。”淩澈稍微點首,君王的風範依舊遮掩不住。

隋禦腰身挺直,正色說:“國主,聲喏。”

言罷,他請淩澈入了座。場麵一度有些尷尬,立在淩澈身後的淩恬兒率先發話:“鳳夫人,我父親想和侯爺單獨聊聊,你帶我去後院大花園裏轉轉可好?”

一語話未落,隋禦已伸手握住鳳染的臂腕,“不必,本侯身子孱弱,片刻離不開夫人。我的常隨已退下,國主要是覺得還有誰不宜留在這裏,開口請她出去便是。”

淩澈粗獷地笑了笑,颯然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沒甚麽好避諱的。”

立在另一側的老國師已悄然挪動步子,將霸下洲中堂的房門輕聲關起來。

候在廊下的水生,還有後趕回來的金生均心下一顫,裏麵那麽神秘,到底是啥情況?二人用眼神交流著,各自袖子裏已藏好武器。就算不能以一敵百,也時刻準備著動手,保護隋禦安危。

淩澈帶來的大部分扈從都沒有進府,僅有羅布等少數幾人相跟隨。羅布略帶挑釁地瞅了他們倆一眼,仿佛很期待和水生金生動手幹一仗。

“每次來侯府都是這麽唐突,侯爺莫怪。”老國師拄著權杖幽幽地走上前幾步,“老臣巫韜,係東野的國師,在這個位置上已待了近四十年,前後輔佐過兩任君王。”

“國師勿須拐彎抹角,你們有什麽大可直說。”隋禦又看了眼淩澈,“國主,上一次你與我長談,咱們講的很明白,但凡開口說兩國國事,恕鄙人不能從命。”

“侯爺放心,我們不提國事隻提家事。”淩澈意味深長地說道,“國師,有勞。”

老國師見隋禦沒有繼續阻攔,才繼續說:“上次見過侯爺之後,國主回去便對老臣說,侯爺長得很像一位故人之子。”

鳳染和隋禦都以為他們此番來府是為了淩恬兒,鳳染甚至腦補了一出二女搶夫的大戲。話本折子戲裏那種招駙馬入贅,駙馬為了前程拋棄糟糠之妻的情節,不停地在她腦海裏徘徊。

北黎和東野又不是沒有通婚的,再說錦縣本就在邊境上,兩國百姓喜結良緣的比比皆是。誠然隋禦的身份有點尷尬,就算朝廷把他當成敝履丟棄在邊塞上,斷了封賞任其自生自滅,他頭頂上還戴著建晟侯的帽子。

除非他投了東野,與北黎徹底劃清界限。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看,隋禦當真這麽做也沒啥問題,是北黎先卸磨殺驢逼他去死在先,何況……戰馬墜崖那場事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鳳染還隱約記得一些情節。

可老國師的話風已完全偏離了他們的猜想。

“故人之子?”隋禦不由得輕笑一聲,“我父母親皆是北黎人,怎能是國主的故人之子?難不成國主曾經也去雒都做過質子?那時候和我父母親有過交集?”

“我沒有去過雒都,因為多年前東野已向北黎稱臣。稱臣的代價就是要年年納貢。”淩澈自然地說道,他直視隋禦的鳳眸,“納貢不止有物件,還有奴隸。”

“國主真會說笑。”隋禦抬手揉了揉眉心,哂笑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是你們東野那年戰敗,北黎沒有歸還一批東野被俘的將士。那批將士……”

隋禦驀地停頓下來,心像是被什麽蟄了一下。

老國師就在等這個檔口,他貽笑著接了過去,道:“侯爺年紀雖輕,對老黃曆倒是都記得。看來北黎軍中的那些往事,侯爺心裏特別明鏡。既如此,老臣就可以往下說了。”

隋禦的臉色驟變,腰身已挺得僵硬起來。鳳染不安地凝睇他,她到底錯過了什麽細節?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還是說這一段是這本太監書裏沒有交代的劇情?

“那批將士中有一位是當今東野國主、當時還是東野世子的貼身近衛。他是東野的第一猛士,之所以被俘是為了給世子殺出一條血路。世子才能在那場戰爭中僥幸存活下來。”

“國師,請講重點吧。”隋禦籲了口氣,“前麵已渲染的夠多了。”

“你的主家難道不是老清王府上?那時候老清王還沒有被派到西南封地上。你父親就是被老清王救下的性命,他為報恩隱姓埋名留在老清王身邊做了扈從。本來想著報幾年恩再伺機逃回東野,怎奈一次偶然與你母親相遇了。”

“你們是去雒都摸了我的底?真夠難為你們摸得這麽詳細,可惜我雙親已過世多年,這些話根本無法對證。你們想證明什麽?我骨子裏流的是東野人的血?我這個廢人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侯爺,切莫妄自菲薄。”淩澈深沉地說道,“你還這麽年輕。”

“你們到底想要在我這裏得到什麽?漠州鐵騎已不歸我管,所有戰事部署必然會更換,再說那些都在西邊,與你們東野完全不會相遇。除此之外,我沒什麽用處。”

“我們講好的不談國事隻談家事,我隻是想讓一個東野遊子歸家。英雄不應該被這麽折辱,他不應該是你現在這樣的待遇。英雄不能活得體麵一點?你雙腿殘的太不值當了。”

“北黎是我的故土,它如何對我,我都無怨無悔。今日我若易主,你還敬我是英雄嗎?你們可以走了,以後請不要再登門,煩請國主看顧好小郡主,建晟侯府的大門再不會為她敞開。”

“你心虛了。”老國師悶悶地磕了下權杖,“侯爺如此睿智,理應猜到我們沒有證據的話,不會貿然前來造訪。可你連問都不問是為什麽呢?隻能證明老臣先前講的那些都是對的,你怕看到證據,毀了你的信仰、理想、堅持。”

“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相信。”隋禦竭力掩蓋住自己顫動的身子,他的膝蓋都快被自己按碎了。

鳳染完全懵然,這都什麽跟什麽?還真是秉承這本書的一貫宗旨——狗血!

國師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紅綢,他躬身送到隋禦手邊,“這裏麵包裹的東西你會認得。僅憑這點東西就說服侯爺是遠遠不能夠的,侯爺若想知道真相,可以來我們東野一次。腿腳不是問題,我們可以讓侯爺舒舒服服地過去。”

淩澈霍然起身,殷切地望著隋禦,道:“侯爺不用這麽著急回絕我們,咱們來日方長。”

“送客!”隋禦厲聲喚道,“我已把話說的很明白,今日別後請勿再登門。那麽多扈從圍了我的府院,讓我覺得非常不舒服。”

兩個常隨已破門而入,水生不卑不亢地道:“國主,請。”

“好。”淩澈瀟灑地走出房門,又把戀戀不舍的淩恬兒一並拽走。

“侯爺,我東野國主兩次親登貴府,是何等的誠心?老臣相信不久後咱們就能在東野相見。至於北黎……”老國師轉頭望向庭院上方,“他們早已棄了你,你心知肚明,何必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