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咱能不能先把劍拿一邊去,你這樣是要砍了我嘛?怪嚇人的。”鳳染將下頜抵在他的肩骨上,慘笑說道。
斯須,隻覺環抱之人沒甚麽反應,又輕拍起他的背脊,欷歔說:“不拿就不拿吧,侯爺樂意就好。”
隋禦鬆了鬆雙臂,一手捏住她的下頜挪到自己眼前,詰問道:“所以剛才說喜歡我是假的?是怕我砍了你才違心奉承我的?”那雙細長的鳳眸又已赤紅不堪,眼底還留有未幹涸的餘淚。
“不是的,我……”鳳染百口莫辯,突然覺得脖頸下一涼,那長劍微微出鞘又橫在她的頸子上。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當真用長劍威逼她,強迫道:“那你說你是真心喜歡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
“你不是一直都想攆我走嗎?覺得我是曹太後的人,覺得我纏著你另有所圖。”
鳳染偏頭瞥了眼那把長劍,整個身子不禁打個激靈。非逼著她說喜歡他,是想證明這個世上還有人在乎他嗎?
“你讓我說什麽,我說便是。今日之事對你的打擊太大,我不知該怎麽安慰你。”
隋禦胡亂地點點頭,把長劍收了回去,絕望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我,你怎麽可能喜歡一個廢人?留在我身邊是為了大器,是回到雒都沒法子生存。我都懂得。”
他驀然向後挪動一下,與鳳染拉開些距離。一隻手臂倒撐在地麵上,“我是誰不重要,我做過什麽也不重要。苟延殘喘至今時,你辛苦了,這輩子算我薄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拂袖拔劍,劍光淩厲微寒,他迅速調轉劍柄向自己心口刺去。
一切發生的都太過突然,這一刻的隋禦該有多絕望?
為北黎赴湯蹈火出生入死,殘了雙腿卻被朝廷無情地拋棄。如今又有人冒出來告訴他,效忠多年的國家是敵國?他身體裏流淌的是東野人的血。
這是多大的諷刺?更不敢奢望鳳染喜歡他這個廢人,還不如就這麽了結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再無煩憂。
“不要——”鳳染拚盡全力撲到他的身上,雙手顫巍巍地搭在劍刃上,“我疼,隋禦,我喜歡你,你不要死!我喜歡你啊……疼死了,疼……”
“鳳染,來人!”隋禦扔掉長劍,仰天長嘯,“快來人!!”她怎麽這麽傻?再沒有比她更缺心眼兒的了。
鳳染緩緩地睜開雙目,複又闔上,來回幾次,終於徹底清醒。
“隋禦……隋禦呢?”她突然意識到什麽,乍然坐起身來。其實離她暈厥過去才不至二刻鍾。
芸兒和隋器都圍在床榻邊,一個個哭得淚眼婆娑。
“夫人你可算醒了,快把我們嚇死了呀。”芸兒替鳳染在身後墊起一塊軟枕,“侯爺不肯離開夫人半步,是被金生他們強行拖出去的。侯爺身上全是血漬,他們是想幫侯爺拾掇幹淨。”
“血漬?”鳳染氣得踹了好幾腳被子,“他到底把自己給捅了?這個王八蛋,老娘辛辛苦苦救他,他卻還要尋死!”
隋器跳到床榻上,緊緊摟住鳳染,小聲哭訴道:“娘親,那不是爹爹的血,是你的,你的手……”
被隋器這麽一提醒,鳳染才低下頭,見自己的雙手均纏上了白紗布。她暈厥之前的記憶溘然湧現回來,是她自己傻了吧唧的用雙手搭在劍刃上。
“哎呀,疼,怎麽這麽疼?”她突然嚷嚷起來,“疼死我了。”
隋器眨巴眨巴大眼睛,疑惑地問:“娘親,你怎麽突然疼起來?剛才沒見你說疼啊?大家用的是你之前配的草藥。”
“那個……想起來就疼。剛才不是不知道嗎?”鳳染吸了吸鼻子,委屈說:“就是疼嘛。”
“疼疼疼,知道夫人受苦了。”芸兒哄勸道,“小的去外麵支會侯爺一聲,順道給夫人端點吃的回來。大器好好看顧夫人呐!”
隋器依言點了點小腦袋,瞧芸兒走出臥房轉首又蝸回鳳染身側,“娘親,你是不是暈血啊?是不是見了血腦子就昏昏沉沉的?”
“是嗎?”鳳染合計半晌,“還好吧,以前又不是沒見過血。”
“這次流的有點多?”隋禦用小手輕撫在白紗布上,“娘親,以後大器保護你,再不讓你流血。”
“你是不是怕我被你爹爹欺負?”
隋器低首稱是,複咕噥道:“爹爹總愛亂發脾氣,娘親這手還不是因為他受傷的。”
“大器……你爹爹……”
“大器說的沒有錯。”隋禦被金生推進來,搶聲說道。
鳳染抬眼睇去,隻見他身下的輪椅已被修補好。這修修補補的輪椅早沒了最初的模樣,如今變得又醜又別扭,能勉強承載動隋禦就算很不錯。
麵前的隋禦已重新束過發,更換了幹淨的衣衫。那把長劍早不知去向,隻有他那雙鳳眸還如之前那般紅漲。
“大器,來,咱們出去玩兒去,讓侯爺和夫人單獨言語。”金生朝鳳染訕訕地笑了笑,“夫人,小的們已把您的雙手敷過藥包紮好了。用的都是您之前配的那些草藥,效果挺不錯的。”
隋器紮進鳳染懷裏,不去瞧隋禦和金生,死死地摟住她,蚊呐說:“我不走,我不要離開娘親,我要留在娘親身邊。”
“大器,聽話。”金生欲上前抱起隋器,卻被鳳染攔下來,“金哥兒,讓大器留在這吧。”
她的手不敢隨便亂動,隻用臉頰蹭了蹭隋器的頭,“大器,娘親沒事。你別這麽緊張,再說爹爹他不會傷害我的。”
隋器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跳下床榻仰頭瞪向隋禦,正色道:“爹爹不要欺負娘親,不然……大器就帶著娘親離開這裏。”
“好,我知道了。”隋禦不把他當成小孩子看,認認真真地回答道,“我再不會欺負她。”
鳳染在背後偷偷地笑了下,覺得隋器太像個小大人。隋器聽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方鬆了口氣,終於肯同金生退出臥房。
隋禦慢慢劃動輪椅,劃到雙腿頂在床板上才停下來。他深情地凝視她,原本有很多話想對她說,此時此刻卻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來。
“劍呢?”鳳染垂眸盯著自己的雙手,率先發話。
“我收起來了。”
“這麽說還想找機會自戕?我都說我真心喜歡你,你還想我怎麽著?我的手都要疼死了,看來是白白受了傷。”鳳染咬著唇,淚盈於睫。
“鳳染。”隋禦慌張地擒住她的手腕,“你不要哭,是我的錯,我給你賠不是。”
“那你不會再尋死啦?”鳳染淚中帶笑,“這回不許騙我,要是再騙我,我真的走了。”
“你敢!你不能走,你既然喜歡我,就必須留在我身邊。你要是敢離開我,我……我就死給你看。不信你就試一試,反正我不是什麽好人,大器都說是我在欺負你,那我就欺負你到底好了。”
鳳染哭得更上氣不接下氣,嗚咽地說:“你這哪裏是哄人,你這分明就是在威脅我、綁架我。說你是王八蛋,你還真往王八蛋上去做。我真的白疼了,疼死我算了……”
“我給你吹一吹好不好?”
“啊?”
鳳染覺得難以置信,剛才那句話出自隋禦之口,他咋突然間這麽含情脈脈?難道他真的喜歡自己?要是那樣他為什麽不說喜歡她,隻一味地要她表白呢?
隋禦老臉一紅,握住鳳染手腕的掌心滲滿汗水,且微微地發抖。但他始終沒有鬆開,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要這樣做到底。
“不然你捅我兩刀,我跟你一起疼。”他說著從袖口裏掏出一把匕首,遞給鳳染。
鳳染又傻了,近半年的時間裏沒收他多少東西,就是怕他逮住機會尋死覓活,連塊硯台都沒給他留下。今兒可算開了眼,先是長劍又是匕首,簡直防不勝防啊!
“幸虧腿腳不好,你這要是痊愈了,三天就能把房蓋給掀開!合著這半年來你逗我玩兒呢?又是藏劍又是藏匕首,我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把你看顧的很好。鬧了半天,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騙了你是我的錯,你隨便刺我。”隋禦又把匕首送到鳳染手中。
鳳染的兩手均纏著白紗布,雖然隻在表皮上淺淺地割開幾道口子,但依舊被金生他們包紮的跟個粽子一樣。像她這麽怕疼的人,要不是當時情急,她根本不會衝上去。阻止隋禦捅自己心口時,也沒那麽奮不顧身實打實地攥住劍刃。
“你拿走,我看著就害怕。”鳳染撇撇嘴,“你冷靜下來了嗎?”
隋禦默默地收回匕首,換了隻手還擒著鳳染的手腕,“就當我欠你一次,你什麽時候想刺便刺,我隋禦絕不眨一下眼睛。”
良久後,窗外天色漸晚,芸兒把晚膳送到了臥房裏。隋禦讓她把飯食留下,便打發人退了出去。鳳染有種不好的直覺,別別扭扭地往床榻裏麵躲去。
“你躲什麽?傷的不是手掌嗎?身子還能動吧?下床來好不好?”
聽到隋禦這麽說,鳳染一時羞赧,看來是她自己多想了,就說隋禦不會那麽貼心地照顧自己。她“哦”了一聲,垂頭走下床榻,傾身坐在案幾前,用纏滿白紗布的雙手去捧那碗熱湯。
“放下!”隋禦推動輪椅跟過來,“我來喂你。”
鳳染差點把臉扣進湯碗裏,她實在受不了隋禦這個樣子,渾身都已起了雞皮疙瘩。
“不要,我自己可以。”鳳染不敢瞅他,紅著臉說道。
“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你臉紅,真難得。”隋禦伸臂搶過湯碗,“你以前沒少這麽照顧我,換了位就不好意思了?”
他舀起一勺湯水吹了吹,和顏道:“你轉過來吧,我想跟你商量些事情。”
“這樣也能商量。”鳳染扭著身子背對他,“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若這樣,我隻能用以前夫人為我喂藥的法子了。想一想,那感覺應該不錯。”隋禦用長指刮了刮自己的薄唇,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