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伸出手指微微掐動,開口念叨著:“深夜尋至此洞中,凡人妄想覓長生……老夫自己都已壽元將盡,又怎知那長生術呢?”
“鬼穀先生你……”徐福嘴唇微動,不知說些什麽。
而杜羽也在一旁搖頭。
他知道鬼穀子確實是隱世高人,但任何資料都沒有記載他最終成為了仙家。
想來定然是壽終正寢了。
“如果老夫不教你「長生術」,你又當如何呢?”鬼穀子問道。
“晚輩……實在不知何去何從了……”
“罷了……見你心誠,我就收你當我的最後一名弟子。”鬼穀子搖了搖頭,“你兒時飽受戰亂侵擾,親眼見到家人四鄰被屠殺殆盡,從此便有了覓長生的想法……為師說的可對?”
“師父……真乃神人!”
鬼穀子歎了口氣,又說道:“既然為師壽元將至,又決定收你……那也不惜再破天機,為你卜上一卦。”
徐福不敢說話,頭深深的埋著。
而杜羽也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鬼穀子不斷的掐指算著,半晌,才緩緩的開口:
“救災施岐黃,西南遇始皇。”
“隨駕訪衡山,取水名姓揚。”
“可憐三月後,駕船赴茫茫。”
“九年兩楊帆,成道在東洋。”
徐福聽後微微愣了愣,雖說這是難以琢磨的天機,但他從這短短幾十個字中聽出自己的一生不會平順。
“徒兒……不太明白……徒兒並不懂「岐黃之術」,而且「始皇」是何人?這東洋……又是指……”
鬼穀子剛想回答,卻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杜羽發現他的麵容看起來更加蒼老了。
鬼穀子臨終泄露天機,無疑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師父?!”徐福驚呼道,“您沒事吧?”
“無礙、無礙……”鬼穀子搖了搖頭,說道,“為師隻能教你「岐黃之術」,至於「長生之術」……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徐福雖然有些失落,但他知道鬼穀子乃隱世高人,他如此決定必然有其用意。
此人和自己僅僅一麵之緣,卻願意花費為數不多的壽元替自己施展相術,已經是天大之恩了。
於是隻能一頭磕在地上,認真的說:“謝師父!”
杜羽挪動腳步,看了看四周的牆壁,這裏已經刻滿了《本經陰符七術》和《縱橫家書》,看來鬼穀子已經在為後事做準備了。
他的麵色有些黯然,這已經是第二次來到這個石洞中了。
第一次時,他在這裏遇到了司黃。
雖然自己和那個虎妖交情尚淺,可是在別的時間線中,他看起來成為了自己的兄弟,想來也是個不錯的家夥。
他微微的伸出手,撫摸了一下牆壁上的字,那些即將忘卻的回憶緩緩的湧上心頭。
“傳說管理局……”
鬼穀子微微的皺了皺眉,猛然抬起頭看向杜羽。
杜羽也察覺到了這個變化,可他確認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明明自己遊離在時間之外,鬼穀子為何還能看到自己?
難道是自己觸碰到了這裏的牆壁……?
“世上……竟有此等奇人?”
鬼穀子嘴唇微動,緩緩的說道:
“上天入地通古今,天下傳說任君臨。
不能逍遙任自在,也能動情也難鳴。”
杜羽苦笑一聲。
是啊……
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上天入地,穿梭時間,這些凡人無法企及的事情如今竟然信手拈來,想要隨便降臨到哪個傳說中都輕而易舉。
可是這真的是「逍遙自在」嗎?
在這漫長的時間中,不必說「動情」,就連他心中的苦楚都難以鳴說。
“也難動情……也難鳴……”杜羽雙手抱拳,向鬼穀子施了一禮,“先生所言……甚是。”
而鬼穀子仿佛也想通了什麽事情一樣,收回視線,緩緩的看向徐福。
是啊……誰說這世上沒有長生之法呢?
隻聽蒼老的聲音緩緩傳出:“一因結一果,一果一長河。一樹萬千葉,葉葉是長河。”
徐福一臉的不解,他愣愣的看著鬼穀子,說道:“師父……徒兒不懂……”
杜羽此刻卻微微皺眉,他知道這一切已經有答案了。
“福兒,你替為師竹簡與刻刀來,為師替你「覓長生」。”
“真的?!”
徐福看起來非常興奮,他趕忙跑出了屋子,前去尋找竹簡。
而杜羽此刻走到鬼穀子麵前,開口問道:“為什麽呢?先生,您已經預料到此舉一出,世界終有一天會變成「一樹萬千葉,葉葉是長河」,卻還要寫下顛倒因果的方法嗎?”
“閣下自在嗎?”鬼穀子忽然開口問道,“能夠永生不死,遊離在所有時間之外,閣下比別人更自在嗎?”
“我不自在!”杜羽直言不諱的回答說,“先生,不僅是我不自在,這「萬千葉」、「萬千長河」之中的每一個「我」都不自在!因為您的這套方子,我們被鎖在了一個永久都出不來的房間中……就算能打開門鎖,也隻會發現房間之外仍是房間,這個方子把無數人都困在了其中……”
“可是閣下正要從這房間之內出來,不是嗎?”鬼穀子的麵容越發蒼老,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小了。
“我……”杜羽微微皺了皺眉頭,“先生,您連這都知道?”
“老夫再問閣下,顛倒因果的,是老夫的方子嗎?”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杜羽本想立即回答,卻發現自己的答案並不正確。
“先生您是說……顛倒因果的,是「人」?”
鬼穀子微微的笑了笑,然後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又說道:“依閣下之見,老夫傳授徐福一套「顛倒因果方」,他就會為了始皇帝而施展嗎?”
杜羽語塞了,他真的後悔自己從未經曆過鬼穀子的傳說,與他僅僅一麵之緣而已。
若能早日與這種高人徹夜長談,自己的念頭便早就豁達了。
“一個人為了救閣下,而甘願變成永恒,這對閣下來說是一件悲慘之事嗎?”鬼穀子微笑著看著杜羽,“而閣下為了打破這一切,又將自己變成永恒。換做另一個人,他會如閣下這般嗎?”
杜羽默默的點了點頭,說道:“晚輩……真是頓悟了。”
“休要提「晚輩」二字,折煞老夫。”鬼穀子搖搖頭。
杜羽走到鬼穀子麵前,緩緩的跪了下來,說道:“我有最後一事想請教先生。”
“哦?”鬼穀子眯起眼睛,“縱然是閣下……也有不明之事嗎?”
“沒錯,我想請教先生……我……會成功嗎?”杜羽問道。
鬼穀子輕輕掐了掐指,便立刻搖了搖頭,說道:“閣下所謀劃之事已經遠遠超脫老夫的相術之外,想要為如今的閣下卜上一卦,怕是要花費我萬年的壽元,隻可惜老夫一屆凡人,區區百餘年壽命而已,實在是難以測算。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若閣下毀了老夫寫下的方子,自然可以免去這一切的事情,所以老夫將「因」交到閣下的手中。「真正的」人生,和你「謀劃」的人生,你想要哪個?”
真正的人生,和謀劃的人生?
杜羽聽後點了點頭,微微站起身來,說道:“晚輩受教了。”
正在此時,徐福拿著竹簡與刻刀回來了。
“師父師父!我找到了!”
“很好。”
鬼穀子接過刻刀,微微一思索,提手便刻。
「若使此方,壽與天長」。
「顛倒因果,逆轉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