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龜年的死,在唐堂眼中看來,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他來過這裏多次,這個忘年交一直懷著某種期待在活著。鳳初本性憨厚單純,自然是不會知道李龜年到底在等什麽的。

隻有唐堂,從以往的談話之中,偶爾窺探到一些諱莫如深的秘事。李龜年所等的那個人,是永遠都等不來的。所以在唐堂看來,與其這樣病魔纏身地活著,倒不如安詳的死去,他年事已高,等著一個永遠都等不來的人,也是一種悲哀。

所以李龜年的死,唐堂反倒是替他覺得開心,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解脫吧。對於鳳初這個反應,唐堂倒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他和鳳初一起長大,鳳初是什麽樣的他又怎麽會不知道。她現在是一頭鑽進牛角尖裏去了,不給她一點餘地緩衝是不行的。

所以故意走的慢一些,也是想給她一點點時間,他越是勸越是起反效果。

他真的是太了解她了……比了解他自己還要多一些。

隻是他們不知道,此時村裏為了找他們的下落,幾乎是要急瘋了。尤其是替欒素采藥回家,聽到欒素和唐夫人說鳳初和唐堂兩個人竄入清泉山之後,第一時間尋了一把傘就出門去找他們兩個人去了,而保長尤為大驚,立馬叫人去山裏找。

開玩笑,那可是清泉山啊,那可是唐堂啊!

現在更加頭疼的是欒文浩也跟著一頭闖進清泉山了,鳳初那個鬼精靈怎麽樣他們是不太關心的,但是千萬別連累了他們小塘村好不容易出的兩個人才啊。

欒文浩比鳳初長了三歲,比唐堂大了幾個月,為人尤其沉穩懂事,內斂溫和,見到誰都是一臉微笑,這十裏八鄉的,怕是沒有誰不喜歡欒文浩的,提親的人不知道說了多少姑娘家給他了,這小塘村裏,但凡是待嫁的女兒家,幾乎沒有誰是不喜歡欒文浩的。

倒是唐堂,雖然容貌氣度都在欒文浩之上,甚至品學才情都沒話說的,從他和欒文浩同時中舉就看得出來,但也許是因為他不像欒文浩那邊親切溫和,所以姑娘家鮮少有非卿不嫁的執著。抱著一顆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心態,看著他和小塘村惹禍精欒鳳初打打笑笑長成迷樣少年。

是的,在外人看來,唐堂是謎一樣的,他對除了熟人之外的人,都是萬年不變的表情,帶著三分疏離,疏冷的琉璃眼,隻稍稍側麵,便是一副斯人坐關山,清風洗袖一樹高之感。尤其是他的聲音,也不似欒文浩的溫厚沉穩,幹脆利落如珠玉斷裂滾落,清貴得無法言語。

再加上他從來不理其他人,從到小塘村之後就和鳳初那個禍害一起禍害小塘村,雖然後來長大了收斂不少,但在所有人眼中,唐堂不及欒文浩可靠。

不過此時欒文浩可是一點都不從容沉穩了,事實上他急得要命,心裏把那兩個沒有頭尾的家夥教訓了一番,想著不管他們的死活的,可是身體不聽腦子使喚,拿了一把傘就衝出家門上了清泉山。

清泉山,小塘村的禁地,自小就遵從禮教不敢踏入半寸,除了采藥才會在山這邊走一遭,但那已經是極限了。這小塘村,怕是也隻有那兩個從來不會聽人言遵禮訓的家夥了。

“鳳初。”文浩喃喃,“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情啊。”

一顆心,到底是為了少女而擔憂,這個妹妹啊,從來都不省心,自小就隻會製造麻煩和製造麻煩,也素來是他收拾爛攤子。隻是這一次,一種別樣的情緒在心裏膨脹,帶著一種奇異的豐滿,滿了有些寂寥的心海。

該死的唐堂!小人唐堂!混蛋唐堂!

鳳初嘀咕著,這樣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忽然覺得異樣,鳳初緩緩停下腳步,然後轉過頭去,身側空寂無人,鳳初傻了眼,急忙朝四處望去,滿眼翠綠,樹葉子摩挲之間的沙斯聲響,風也極為輕,從臉側挑起一抹發,在空中輕快的**了**。

可惜鳳初現在是沒有心去欣賞這難得美景的,因為此時此刻,她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那就是——她迷路了!

“喂……”聲音之中有幾分顫音,“該死的,混蛋,小人,破唐堂你死哪裏去了?”

回答她的隻有風聲和鳥鳴聲,這裏望過去,樹影婆娑,哪裏有人跡。

這才發現渾身酸軟,早就沒有力氣了,她轉頭望了望,隻有她走過來的地方,壓斷的艾草一叢叢,遠遠的蔓延在樹的盡頭,隱去蹤影。

“這是哪裏啊……”鳳初緩緩將背上背著的李龜年放下來,平放在地上,樹蔭之下,他白衫斑駁如舊,“圈圈你個叉叉啊,這到底是什麽破地方啊……”

卻是再也走不動了,鳳初索性在李龜年身側坐下,轉頭看著他,喘了幾口氣,抬起手擦掉了臉上的汗珠子,微微喃喃,“該死的唐堂,竟然沒有跟來,簡直是太不可饒恕了!”

鳳初嘀咕著,小心地看著四麵八方,這深山野林,常年沒人煙,再加上又被列為禁地,鬼知道會有什麽,偏偏鳳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些有的沒的,一有風吹草動,保準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這樣坐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鳳初肚中咕嚕一叫,這才發現日頭早就偏西,她一天都沒有吃過什麽東西。

“好餓啊。”鳳初喃喃,“喂唐堂,你怎麽還沒有找到我……”

讓她往回走是萬萬不可能的,先說她現在根本沒有力氣再背著李龜年走了,再說她是個路癡,她自己一清二楚的,這往回走,萬一走迷路了,不是更糟糕嘛。所以現在她隻能祈禱唐堂那家夥順著她的步子來找她。

當然她是不會原諒他的,哼哼,那時候她真的被嚇到了,本來李龜年會變成這樣,她自己也是知道的,因為她不小心踩壞了李龜年的羯鼓,可是她自己也很慌啊,小人唐堂,幹嗎要那樣凶她。

想著,頓時覺得更加委屈,鳳初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枕在膝蓋上,一言不發的開始等。

隻是日頭漸漸偏西,轉眼已經跑到了山頭處,鳳初開始覺得心慌和不安,白天還好一些,要是晚上的話,這樹林之中就多了更多的不安因素,她一個人,身邊還有還有一個不知死活的李龜年,原本聽著無比悅耳的風聲,也漸漸多了幾分恐怖氣氛。

鳳初本能的朝李龜年那邊靠了靠,“喂,前輩,李老前輩,您一定聽得到的對吧,我知道你肯定聽得到的,唐堂怎麽還不來啊,會來不及回家的啊,我……我……”

聲音越說越小,鳳初四處望了望,“我不怕,我才不害怕呢!”

隻是嘴裏說著不怕,心裏還是漸漸沉重起來,感官變得極其敏感,小動物從遠處串過都能叫她心悸,日頭已經朝著山頂落了下去,巨大的陰影從山頭大刀闊斧而下,鳳初都急瘋了,“該死的唐堂,你到底死哪裏去了啊!好嘛好嘛,你要是現在出現的話,我就原諒你好了……”

說完這句話,鳳初四處又望了望,依舊沒有人過來,夜色慢慢朝下傾斜,少女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可惜等的那個人還沒有來。

事實上,唐堂不是不來,是根本來不了。

有心無力,大約沒有什麽比這平平常常的四個字適合他了。

唐堂閉著眼睛,眼前被人罩著一張黑色布條,頭還有些昏昏沉沉,後腦勺還有些疼,顯然之前下手的人,下手真的是用了全力的。

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被人下手了呢?這其實要從之前鳳初賭氣背著李龜年走說起。不過唐堂此時是真心慶幸鳳初背著李龜年跑了,若果再遲一會兒,現在他們怕是一個都沒命了。

唐堂試著動了動,發現手臂上的繩索並沒有綁緊,他解了一陣,竟然被他解開了,一把扯下遮住眼睛的黑布,這才發現外麵已經天黑了,而且瞧這天色,還黑了好一陣了。唐堂心道不好,鳳初是個路癡,此時一個人也不知道在哪裏,怕是已經害怕到不行了吧。

剛剛想到這裏,心中忽然一緊,莫名的有些慌了神,唐堂站起身來,伸手觸了觸後腦,果然摸到一把粘稠的血漬,那人下手還真狠。

照理說,唐堂是不會輕易被人暗算了去的,但他失算在對這荒山太有把握了。這裏是清泉山,小塘村的禁地,照理說是不會有人來這裏的。但是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這裏隻是小塘村的禁地,所以並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在。他忽略的第二點,就是李龜年,他怎麽會以為李龜年真的是獨居在這裏,既然活著就一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而李龜年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不難保證沒有人想殺他滅口之類的。

唐堂跟著鳳初走了一陣,就被人從後麵打暈了,到現在才醒,之間過去了三四個時辰了,盾著被壓倒的荒草,唐堂走到了李龜年之前住得那處宅院,還未走到那邊就錯愕的愣在了原地。

隻見原本一處靜靜幽幽的小院子,此時哪裏還有,隻看到黑色的一片以及沒有燒盡的火光,唐堂眉頭下意識的皺起來,是誰。

會有誰知道李龜年在這裏,並且會這麽狠心的一把火燒掉了李龜年的院子?

段青衣麽?一個名字浮上唐堂心頭,他記得李龜年提起過這個人,李龜年最後的關門弟子,他將篳篥交給了鳳初,讓鳳初去尋段青衣將篳篥交給他,若是這樣,那麽沒有道理是段青衣啊。

但如果不是段青衣,會是誰呢?那人用東西打他的時候,力道和高度,怎麽想都是一個成年漢子,段青衣跟著李龜年,自然不會是那種孔武有力的蠻漢子的。

停停停,唐堂打住思緒,眼下最重要的應該去找鳳初,他被人暗算,那萬一鳳初遇到危險呢?唐堂不敢想下去,當下抬腳就朝鳳初當時離開的方向跑。他不敢喊,不知道暗算他的人有幾個,還在不在這片山林之中,萬一喊出來被那些人聽到了,絕對不是好玩兒的。

鳳初……鳳初……心中有個聲音,越來越急促,唐堂的腳步越發的急了,此時唐堂有些後悔,當時怎麽就沒有追上去呢。若是因為今天這件事情而造成什麽無法挽回的遺憾的話,唐堂絕對會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隻是該死的,山林之中極黑,雖然今天是十三夜,月亮也算是亮得很,但層層疊疊的樹葉繁雜的遮住月色,就顯得四處無比的黑。

好在這裏草葉密集,走過之後就留下一道明顯的印子,再來這裏沒有其他人走過,所以隻是一條痕跡向前,隻要跟著這些壓彎的草朝前追,就一定會找到鳳初的。

現在他隻希望,打暈他的人已經離開了這片山林,千萬千萬不要讓鳳初遭遇到危險。

他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會希望鳳初受到什麽傷害的。

鳳初並不知道這些,鳳初此時整個人已經害怕到了極點,她縮在李龜年身邊,越發覺得鬼氣森森,周遭又是不知名的動物的嚎叫聲,鳳初隻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了。

“喂,喂……”鳳初輕聲喚,“你在聽吧,一定在聽吧,拜托拜托,你回我一句話吧,我一個人自說自話了這麽久了啊……”

“誒……”鳳初忽然頓住聲音,隻因為耳邊傳來了幾聲腳步聲,而這腳步聲一聽就不是人的腳步聲,像是某種動物的,“該不會是狼虎之輩吧,要命了要命了……”

鳳初又側耳細細聽了一陣,那腳步聲確實是朝這邊來的,間或幾聲低低的嘶吼,“糟糕!”

她四處望了望,到處都是黑壓壓一片,隻在頭頂的枝丫之間落下幾抹月色。

得逃開這裏,不然一定會被什麽東西吃掉的!鳳初越想越害怕,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背起李龜年,因為太過於害怕了,所以她根本也沒有注意到李龜年的手是冰冷的,鳳初背著李龜年就朝前跑,山林漆黑,隻有幾處被撕裂的月光抖落而下,鳳初根本顧不及去管腳下的路,一個勁兒的隻知道跑,所以當她一腳踩空的瞬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到身子朝下墜去鳳初才驚呼一聲,“啊!救命啊!”

幾乎是下意識的喊出來的,鳳初伸出一隻手揚在半空,奈何抓不住任何東西。好在落下去的地方並不很深,也就是鳳初音落得同時,已經摔在了地上了。

之前李龜年也說過,這嶺南一帶,多的就是溶洞之類的,鳳初也正是好死不死的恰恰踩到了一個洞口之中罷了。

弄明白了眼前的狀況,鳳初已然鎮定了不少,她從地上爬起來,摸索著尋到了李龜年,“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摔的夠嗆呢。”她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洞口,“糟糕了,爬不出去啊。”

好在之前的腳步聲不見了,不然鳳初該哭了。不過這裏看得到月亮,鳳初索性坐在地上,也管不了許多了,事實上她現在很累很想睡覺,一顆心一直提著,此時忽然一鬆,睡意頃刻湧上來了。

不,不能睡著,鳳初強打著精神,要是睡了,再來什麽野獸就完了。站起身來走到月亮之下坐下來,鳳初抬起頭,伸出一隻手支著下巴,眼皮子還是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然後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墜入了睡夢之中去了。

唐堂盾著那已經變得極淺的痕跡尋到這裏的時候,剛剛好月亮已經到了西天,從側麵枝梢之中打下來,落在少女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暗影,原本怎麽都不肯安靜下來的人兒,此時瞧著竟然也無比安詳。

一顆心忽然就放下來了,原本為她提在半空的心,靜靜歸位了。一切的擔憂頃刻煙消雲散,唐堂張了張嘴,本是打算喚她起來的,然而瞧見她睡得正熟,到了嘴邊的那聲鳳初愣是沒有喚出聲來。

索性下到洞中去,在她身邊坐下,唐堂轉頭靜靜望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臂,將她的頭拉到了自己肩膀上,而少女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略微舒服的姿勢,沉沉的繼續睡了下去。

隻餘唐堂,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抬眼看著天上的月亮,這月再過不幾日,就該是一個圓了。

後腦還有些疼,但他沒有動,隻是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也實在是很累了。

鳳初猛然睜開雙眼,脖子有些僵硬,直覺身邊有人,鳳初嚇得驟然朝後仰去,待看清身邊的人是誰的時候,那聲驚呼硬是壓了下去。

原先的驚嚇不見了,轉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委屈襲上心頭,這委屈感漸漸越來越強烈,終於再也忍不住撲向唐堂,緊緊抱著他哇哇哭出來,“死唐堂,你到底去了哪裏,你怎麽能把我一個人丟下呢!真是太……太過分了!”

彼時唐堂剛剛醒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人撲了個滿懷,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與害怕,唐堂一顆心直軟了又軟,抬手拍拍她後背,“好了好了,這麽大個姑娘家,竟然對我投懷送抱,你害不害臊啊,喂,先說好了啊,你可不能占我便宜。”

意料之外的,並沒有換來鳳初的抗議,相反的,她沒有鬆開他的趨勢,倒是擁得更緊了,這樣近的距離,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不安和戰栗,她是真的嚇壞了。唐堂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一些,“喂喂喂,雖然說你沒有什麽姿色,但是不排除我占你便宜的可能性哦。”

“呸!”鳳初終於鬆開他的脖子,直直朝後退了一些,眼底慢慢浮上幾絲水汽,氤氳著紅了眼圈,“你煩不煩啊,混蛋!都是你……都是你……”

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鳳初微微低著頭,隻看到她秀巧的唇抿出一絲脆弱的弧度,唐堂心中一顫,是有些意料之外的,那個從來不肯示弱的欒鳳初,一直逞強的鳳初——那個人,她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麽?

緩緩上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臂扣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將她按在心口,隻是靜靜地站著,一句話都沒有說,心裏像是有個地方,靜默的宛如青梅酸甜。

默然站了一會兒,鳳初明顯已經安靜下來了,她低著頭,雙頰微紅,緩緩朝後退了幾步,轉身一句話都不說的走向李龜年,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完了……這下李老前輩是真的死了……”

“所以?”唐堂閉口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像是他自己也在回避一樣,“所以怎麽辦?”

“笨蛋……”鳳初聲音壓的極低,“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啊。”

“照我說,我們就將前輩埋在這裏吧。”唐堂接話,“不然……你覺得我們兩個人有可能爬的出去麽?”

“不行!”鳳初想也不想就拒絕他的意見,“我不答應。”

“誒,這可是你說的。”唐堂笑道,“似乎是自己說不知道怎麽辦的,我說了,你又不答應。”

“那也不能讓前輩的屍身葬身獸腹!”鳳初抬高聲音。

“那如你所見,我們都掉下來了,要怎麽帶著他的屍體上去呢?”唐堂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或者,你祈禱有人來找我們吧,那樣,我們就可以帶著他的屍體回去了。”

隻是這個時候,誰會來這裏啊。鳳初頓時有些泄氣,瞪了唐堂一眼,“你明知道這裏不會有人來。”

“噓,等等……”唐堂忽然故作神秘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鳳初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了?”

唐堂眉頭卻皺起來了,“不要說話,好像真的有人往這邊來了。”

“誒?”鳳初訝然,“難道……難道說我們來這裏的事情被發現了?”

“這個肯定的。”唐堂壓低聲線,他此時有些擔心這人是昨天打暈他的人就完了,如果那些人是衝著李龜年來的,那麽他們三個被困在這洞下麵,真真是甕中捉鱉了。

鳳初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此時還在懷疑唐堂的話,然而過了一陣,鳳初渾身一顫,果然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邊近來,“呀……真的……”

唐堂掃了她一眼,“難道你以為我騙你的?”

“反正你也不是什麽好人。”他不這麽說還好,一這樣說話,頓時想起之前他竟然真的讓她一個人橫衝直撞的,不跟上來也不來找她,讓她一個人害怕了那麽久。

正爭執著,忽而腳步聲停住了,氣氛有些奇怪,鳳初和唐堂同時抬頭朝上看,卻見洞口上麵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唐堂並不陌生,鳳初更加不陌生。

鳳初麵上驟然一亮,驚喜地喊一聲,“哥!”

眼前這人,不是那溫厚儒雅的欒文浩又是誰?

欒文浩臉上一沉,“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吧,你們知道不知道村子裏找你們都找翻了。”

“哎呀……我們是……”鳳初想要解釋什麽。

“先出去再說。”唐堂直接打斷她的話,轉身抱起李龜年的屍體,“既然文浩你來了,那麽就麻煩你把他背回去了。”

鳳初皺眉看他,“喂,憑什麽讓我哥背,你怎麽不背?”

唐堂搖搖頭,“非也非也。”

“先上來吧。”文浩打斷這兩個人的話,“你們等一下,我去找根樹條來拉你們上來。”

“去吧去吧。”唐堂自然是沒有什麽意見的。

很快,文浩取了藤蔓和樹枝,可算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們拉出去,才出去,背後一沉,卻是唐堂將李龜年直接擱在他後背,“呼,累死了累死了,來吧,文浩,我們回去吧。”

“等一下!”鳳初喚道,“唐堂你得背我出去!”

“誒?”唐堂眼中閃過一絲訝然,“為什麽?”

“因為我還沒有原諒你咧!”鳳初忽然神氣的仰起頭,“怎麽樣,要是你背我出去,我就原諒你了,哼哼。”

鳳初都做好了長期遊說的準備了,要是讓唐堂背她一次,那麽她就有把柄說了嘛,唐堂你再厲害,不還是乖乖地背我出山的?完全是抱著小丫頭家的心思,鳳初本也沒有指望唐堂會答應,然而唐堂卻稍稍彎了彎腰,“來吧。”

“誒?”輪到鳳初咋舌,“真假的啊。”

“我數一二三,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哦。”聲音清貴得很,帶著幾分笑意。

鳳初臉上露出一個燦然的笑意,猛然朝前跑去,一下躍上唐堂後背,雙手自然地環著他脖頸,“哈哈!看你還神氣!”

文浩站在一邊看著,這一瞬間,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忽然覺得很黯然消沉,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鳳初就不再粘著他這個哥哥了,而且好像越漸疏離開來。他覺得有些失落,總覺得……唐堂和鳳初之間已經太好了,好到……讓他嫉妒。

是的,他嫉妒,很多感情似乎都回不去了,回不去那時候,唐堂和鳳初負責製造麻煩,他跟在他們後麵替他們收拾爛攤子的時候了。

“哥?”鳳初奇怪地看著文浩,“你怎麽了?快走啊,你不是說大家都來找我們的嘛,快走吧,可千萬別讓那些家夥逮住,不然我準會被抽筋扒皮了。”

“你以為你是什麽啊,是龍還是鳳凰?還抽筋扒皮咧。”唐堂打趣她,背著她飛快地往前衝了幾步,“我們可是先走了哦。”

說完,真的背著鳳初就朝前走,根本沒有等文浩的意思。文浩望著鳳初微微側著的臉上快樂的笑意,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好像隻是看著她快樂,他就已經很快樂一樣。

背著李龜年追上去,他永遠都會是沉默在他們身邊的那一個。

跟在唐堂後麵走小道出來,七拐八拐就回了欒家,這就是事情的始末。

當然鳳初是不知道唐堂被人暗算的事情的,而唐堂也沒說,所以眾人都不知道這麽一件事情。

鳳初說完了,小心翼翼地掃視了周圍一圈,視線落在了欒素臉上,卻見他臉上陰晴不定,“你說他是李龜年?”

“是啊是啊。”鳳初點點頭,“不過爹爹,還有唐嬸子,文浩哥,你們千萬別說出去啊,先別說沒有人信,就算是信了,也不是李老前輩所希望的。”

話正說到這裏,外麵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眾人都是一愣,急忙一呼啦走出去,反手扣上門扉,卻見門口站著的正是鄰長,瞧見了文浩和唐堂像是頓時鬆了一口氣,當下急急傳話,“快,快,唐家小公子還有欒家才子,王縣令王大人在保長家,特意來見你們的呢。保長讓你們換身衣服趕緊過去,他先穩一陣,記住,千萬千萬不能無理啊。”

唐夫人和欒素是知道這麽件事情的,隻是唐堂和文浩不知道,此刻聽鄰長這般說辭,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那邊唐夫人已經上前回話了,“好的我們知道了,你先去吧,文浩和唐堂換好了衣衫很快就會到的。”

“可要快點啊。”鄰長吩咐,“縣令老爺可是好不容易才來我們小塘村的啊,還有,千萬千萬別說是剛從禁地回來的,千萬要記住。”

“哎呀知道了。”鳳初嫌他煩,“你比牙婆還囉嗦。”

鄰長瞪了她一眼,轉身回去回話去了。

“快,快先去見縣令,誰知道他來有什麽事情。”唐夫人絮絮叨叨,“唐堂,快跟我回家換身衣衫。”

“好。”唐堂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一身紫色衫子上早就弄髒了。當下來不及多說什麽,唐堂被唐夫人拉回去換衣衫,文浩也要去準備準備,他也好不到哪裏去,鳳初暗暗吐了吐舌頭,打算偷溜,卻被欒素眼明手快地拽住了,“你給我老實待著。”

“好吧。”鳳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我也去換衣衫!”

說完,任由欒素在身後喊她名字就是不理,轉身進了房間就開始找衣衫穿。

打開櫃子,裏麵整齊放著一些衣衫,鳳初眼睛在櫃子裏麵望了望,忽然瞧見了一件水藍色的薄衫,“呀,這件竟然還在啊。”

那件衫子本來是做給文浩的,隻是後來因為布料老板弄錯了,做小了,就一直丟在鳳初櫃子裏,鳳初眼神一亮,眼珠子骨溜溜轉幾圈,唇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哈哈!天助我也!”

當下抱著那衣袍就去歡歡樂樂的換衣衫了。

留下欒素頭疼地看著被安頓在**的老者,他朝前走了一些,有些遲疑的抓起李龜年的手,寬大的袖擺一水從枯瘦的手臂上滑下去,隻間手肘上真的有三顆朱砂痣,“當真是李龜年。”

欒素喃喃,“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再會啊。”

欒素手落下,卻不經意地搭在了李龜年的手脈上,一聲極為弱的脈搏從指尖傳來,欒素整個人一呆旋即飛快地拉著李龜年的手替他號脈,他剛剛怎麽會聽到他還有脈搏呢?

一定是聽錯了吧,欒素在心中安慰自己,“少多疑了,這一瞧就是早死透了的啊。”

然而指尖又是一下跳動,欒素錯愕的愣在原地,“不是吧,竟然真的有脈搏。”

“對吧對吧!”鳳初的聲音忽然插進來,“我之前真的感覺到了呢。”

欒素被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誒呦,你怎麽穿這身?”

鳳初無視他這個問題,揚起脖子看向床邊,伸出手指了指,急急道,“怎麽樣怎麽樣,李老前輩還活著吧,還是有脈搏的吧?”

欒素臉上一黑,“欒鳳初,你竟然不回答我的問題!說,你又在動什麽歪腦筋,你這身是要怎樣!”

鳳初是本能的一陣心虛,眼神閃爍幾下,強自鎮定,愣是將話題給扯一邊去了,“這個不重要,人命關天啊爹,李老前輩到底怎麽樣嘛!你這是要急出人命的!”

欒素麵上神色變了幾遍,最終悻悻然由的她去,轉身走向李龜年,“什麽怎麽樣,沒有怎麽樣啊,如你所見,死的極為徹底。”

“騙人!”鳳初聲音驟然抬高了一些,“不可能!你剛剛明明說有脈搏的!”

“我的小鳳初哎!”欒素無奈望著她,“有脈搏不等於還能救活啊,而且他五髒六腑基本沒得救了,更是連呼吸都沒有了,能保持到現在屍身不硬已經是個奇跡了啊。”

“屍身沒有硬,那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死嘛!”鳳初一跺腳,隔開欒素就要上前,眼見著就要靠近床邊,卻愣是被欒素大手一揮給隔開 了,“去去去,一邊待著去,一個死人有什麽好看的,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啊,給你送的藥呢?不用說肯定是沒有送,還不快去送啊。”

“不去。”鳳初幹脆利落的拒絕,“你又故意忽悠人了,哥告訴我了,昨天其實你讓他準備了第二份送過去了,哼哼,你這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嘛!”

“是啊是啊。”欒素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那麽請問欒大小姐,你有做出什麽讓別人覺得應該要相信你的事情麽?”

有些心虛的別開頭去,“那,那是偶然嘛,偶然。”

“得得得。”欒素也不和她繼續扯下去,“你穿成這樣,不就是為了跟你哥後麵去搗亂?”

“才不是!”鳳初聲音放得很高,也許是為了掩飾心思被人說中的心虛,“我就是喜歡才穿的嘛。”

“好好好。”欒素忍俊不禁,“去吧,這次我就準了你去,但是你得給我保證不搗亂,還有,不許再和唐堂瞎鬧,到時候又是我這個當爹又當娘的給你去收拾爛攤子。”

“哪有啊。”鳳初雙手叉腰微微歪著脖子,“明明……”

“文浩已經走了哦。”欒素打斷她的話,背過身去,唇邊明明就是算計的偷笑。

不過俗話說得好,薑還是老的辣,欒素那是看著鳳初長大的,作為鳳初的爹,女兒那點兒花花腸子怎麽可能不摸透的一清二楚呢?

所以,現在就是鳳初怎麽想都想不到,這是欒素故意刺激她來著的,目的自然是讓她稍微走遠點兒,讓他安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