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年五更
天都黑了，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的聲音，家家戶戶家裏都點上了燈，還要把燈芯撥到最亮，家裏亮堂堂的，再炒上兩個好菜，那平日裏難得一見的五花肉，今天也是盡量的多弄一些，做好了讓孩子們吃個肚兒圓，年夜飯吃好了，來年就會一年有飽飯吃。
吃了年夜飯，一家人一邊說話，一邊包餃子，這個是大年初一早上下的，水餃下好了，還得敬天地，敬灶王，敬各路神仙，孩子們這一年，盼的都是年初一的餃子，年初一的那頓餃子，是白麵的，餃子餡也是白菜加上肉的，那味道，能讓人懷念一年呢。
顧家的的年夜飯，因為敏敬的回來，更是多了不一樣的東西，東屋家裏的女眷帶著幾個孩子，後來潘大娘帶著他們家的美雲端著倆菜過來，為著湊熱鬧，潘大娘跟美雲在這裏說了好一會的話，潘家老二帶著一家人從梅河回來過年，潘大娘不好讓二兒媳婦自己帶著孩子在家裏，坐了一會就帶著美雲回去了，吃完了飯之後，楊秀芝跟敏傑把桌子收拾好了，就開始包水餃。
西屋那桌，潘支書帶著潘家的老二，再加上敏敬還有沈飛揚，還有在東屋吃了飯之後沒事做的沈樂，一邊喝酒一邊說話，話題就是敏敬的事情，從上麵的政策說到下麵的實際情況，再說到今年地裏的收成，一直到了晚上九點多，潘大娘派美雲過來催潘支書跟潘家旺，敏敬回來了，也得讓人家好好的歇一歇啊。
楊秀芝已經把家裏的大鍋刷幹淨了，燒了滿滿的一大鍋的水，這是準備要給敏敬洗澡的，不為別的，就為了敏敬剛從裏麵出來，也得好好的洗一個澡。
條件所限，敏敬在自己的屋裏簡單的擦了擦，把頭發好好的洗了洗，實在是不敢怎麽使勁洗，外麵天冷，楊秀芝伺候著敏敬洗好了之後，說：“我給南屋那邊送過點熱水去，讓他們叔侄洗洗腳。”
敏敬說：“你放著我來就行。”
楊秀芝擔心的說：“你剛洗了頭呢。”
敏敬笑著說：“沒事，我戴個棉帽子就行。”
敏敬戴上厚厚的棉帽子，穿著棉襖，用一個大大的燎壺提著一壺水，又把楊秀芝嫁妝裏麵沒有用的那個木頭的腳盆找出來，就去了南屋。
南屋裏已經生好了爐子，房子小，又是個鐵爐子，爐子一生起來，屋裏就非常的暖和。
吃過飯之後，沈飛揚帶著沈樂就去了南屋準備休息，南屋的**底下鋪著的是用當年的麥秸做的厚墊子，墊子上麵鋪著厚厚的褥子，床單被子都是敏敬結婚置辦的新的床單被罩，楊秀芝已經知道敏敬能夠回來多虧了沈飛揚幫忙，吃了飯就帶著敏傑把南屋的鋪蓋收拾好了。
看到敏敬提著熱水進來，沈飛揚說：“你媳婦真是個實在的，把新被子都給我們蓋了。”
敏敬笑了笑，說：“秀芝是個實誠人，知道這次是你救了我，自然是把家裏最好的給你們用了。”
窗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用麥秸編的小籃子，裏麵放著炒的花生，沈樂拿出一個吃了，說：“這個花生真好吃。”
沈飛揚摸了摸沈樂的腦袋，說：“好吃就多吃點。”
敏敬說：“先來泡泡腳吧，飛揚，你們什麽時候走啊？”
沈飛揚說：“初三吧，明天大年初一，我想給村裏的人拜拜年，這麽多年村裏人很照顧我，我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回來看看了，初二的時候把宿舍整理整理，能用的就帶著，不能用的就送人，初三一早就走，沈樂跟著我來這裏，我嫂子也不放心。”
敏敬說：“那行，我幫著你收拾去。”
沈飛揚笑著說：“你可是新女婿，年初二得走老丈人家呢。”
敏敬靠著床頭的被子，慢慢的躺下，使勁的伸了伸腰，說：“那我早些回來，初二晚上咱們給你開個歡送會。”
沈飛揚說：“可別，我酒量小，要是被你們灌醉了還怎麽走？”
敏敬說：“咱們少喝酒，多說話，飛揚啊，我這次在裏麵想了很多，我覺得我還是得往前看，後麵事情怎麽樣誰都說不清楚，但是總歸是要往好的地方發展的，如果再來一次，估計我還是會做這件事情的。”
沈飛揚說：“就算是再把你關起來你還要做嗎？”
敏敬說：“對啊，為什麽不做？看這個樣子，後麵的政策還能越來越嚴嗎？這些天我幾乎每天都要趕大集，大集上很多出來賣東西的，我姥娘跟我說過，錢放在手裏不用，其實沒什麽價值，得用錢買了東西，那錢才能體現它的價值，你想啊，咱們這個國家這麽大，能人那麽多，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們能不明白嗎？”
沈飛揚一個邊聽，一邊點頭，說：“你說的很有道理，敏敬，你有沒有看過我的通知書啊，我報的是經濟係，以後我就專門學著怎麽讓錢流動起來。”
敏敬聽了，驚訝的說：“是嗎，我隻看你的錄取學校了，什麽專業倒是沒有看過呢，這下好了，你能回家了，以後還能有個很好的前程，我替你高興。”
沈飛揚說：“敏敬，以後政策好了，你還是要想著做些什麽事情才是，家裏這麽多人需要照顧，老的老，小的小，光靠地裏那些出產很難過上好日子的，要掙錢，還是要另辟蹊徑才是啊。”
敏敬點了點頭，說：“飛揚，我知道，我也是一直在想這個事情，經過這次，我想了許多，要是政策一鬆動了，我立馬就動手。”
東屋裏點著罩子燈，炕桌上放著厚厚的麵板，一家人忙著在包水餃呢。
楊秀芝跟敏傑輪流著管著擀餃子皮，顧母跟三奶奶還有顧姥娘管著包，敏芊把大家包好的水餃在大大的蓋簾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敏和呢，拿著一本小人書，湊到罩子燈下麵，看的眉開眼笑。
因為敏敬回來了，大家的心都安定了下來，也有心情去八卦一些別的事情，敏傑說：“娘，甄偉平說過了年得了空就帶著他爸爸媽媽來咱們家，把我們倆的事情定下來。”
敏芊聽到這裏，耳朵都豎起來了，顧母聽到敏傑這麽說，手裏的動作稍微的頓了頓，說：“有沒有說什麽時候來？”
敏傑低著頭，手裏的動作不見慢，搖了搖頭，說：“沒說。”
顧母歎了口氣，說：“來就來吧，來了咱們好好的伺候著，不過敏傑啊，你自己心裏是怎麽打算的？”
敏傑說：“我的打算？我能有什麽打算啊，過了年我就得去上學了，什麽事都等到畢業了再說吧。”
顧母說：“那人家甄家能再等四年嗎？你還好，現在正好二十歲，畢業了也就二十四歲，人家偉平可是比你大好幾歲呢，人家要是等著你，到時候就得三十多了，人家的爹娘沒意見嗎？”
敏傑停下手裏的活計，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娘，臉上的表情挺平淡的，說：“他沒說，這個到時候再說吧，他在部隊上，要結婚也不像咱們似的，兩家看好了定下來娶回來就行了，他說他還得回部隊打報告呢。”
顧母說：“這是你的事情，最後做決定的還是得是你自己，我們也就是給你個參考意見罷了。”
顧姥娘說：“我看甄家那孩子倒是挺好的，患難時候才能見真情呢，咱們敏敬這次，人家沒有說別的，能幫的就使勁的幫，這就是大恩情了，多少見到人家家裏出事了就躲得遠遠的啊。”
三奶奶點了點頭，說：“這倒是，咱們這次啊，也是看明白了一些人的嘴臉了，平日裏跟你好的什麽似的，一出了事，躲起來不說，還得背地後裏說小話，以後這些人家咱們遠著點，就是再靠上來舔磨咱們也不要理他們。”
在看小人書的敏和說：“我知道是誰家，哼，明天早上看我還理不理他們家的孩子了。”
小孩子，沒什麽是非觀念，很多時候對一些人或者是事情的態度就來自家裏的長輩，運動時期，成分不好的人家家裏的孩子被村裏的孩子欺負，小孩子知道什麽叫做成分啊，還不是因為家裏的大人怎麽說他們怎麽做的啊，有時候看到大人對待別人是一個什麽態度，他們也會有樣學樣的去做。
敏芊說：“小哥，有人欺負你了嗎？”
敏和說：“誰能欺負我啊，就是有些人說話不好聽，潘大爺家裏的孫子們回來，跟我玩的最好了，東街那幾個看著眼熱，就說咱們大哥這次進去了，就是勞改犯，我們是勞改犯的親屬，好孩子就不應該跟我們一起玩，潘大爺可是跟他們家的孩子說了，咱們大哥隻是去縣裏說明一些情況，很快就能回來，這兩天他們幾個見了我都不說話，我還不願意跟他們說話呢。”
顧母聽到敏和的話，說：“敏和啊，你可別跟人家打架啊。”
敏和有些不在乎的說：“還用得著打架？我大哥回來了他們都傻眼了呢，哼，現在可不是原來的，我還能任著他們欺負了去，就連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說過，以後我跟他們是一樣的，誰要是再拿著我的成分說話，那就是欺負同學，要受批評的。”
敏傑說：“這倒是，沒看我都能考上大學了嗎，估計咱們村裏很多人下巴都得掉到地上了吧。”
難得的，顧母開心的說：“這倒是，你的通知書也下來了，你看看咱們這四戶人家，就有三戶人家家裏出了大學生呢，有人說咱們這條胡同的風水好，以後就叫狀元胡同呢。”
顧姥娘說：“敏傑啊，這就要準備去上學了，這幾天就在家裏好好的收拾收拾東西，該買的咱就去買了來，該做的咱們趕緊做出來，你這一走，可不是幾十裏地的事情，好幾百裏呢，回來一趟不容易，別到時候短了什麽缺了什麽的。”
敏傑說：“姥娘，我知道，我明天就開始琢磨琢磨要帶著什麽東西去。”
年三十的晚上，清冷的空氣裏縈繞著好聞的餃子餡的味道，萬家團圓的時刻，到處都是一派的溫馨景象。
包了三大蓋簾的睡覺，敏芊數了數，得有三百多個，最後剩下一點的餡，一點的麵，這個要等到年初五的時候再用的，取得是個年年有餘的兆頭。
包好的水餃放到院子裏，為了怕被老鼠禍害了，放到三個凳子上，沒一會餃子就凍上了，用指頭一戳，水餃翻了過來鼓鼓的肚子，就跟一個個的銀色的元寶一樣。
水餃包好了，一家人就休息了，不過外間鍋灶上放著一盞油燈，敏芊累了一天，這會也沒有精神再去想別的了，躺下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