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除夕
一九七七年二月十七日，大年三十。
一大早，顧母就開始裏裏外外的打掃，敏敬帶著敏和去給顧家先人上了墳，回到家裏就開始用白麵打漿糊，準備貼對子。
按理說上墳是需要長輩帶著的，顧家現在敏敬是最大的孩子，雖然還有個顧二叔，但是這個二叔可不是個靠譜的人，這些年就沒見他去上過墳，敏敬頭兩年還去顧二叔家裏找他一起去的，後來索性就自己一個人去，敏和大些了就帶著敏和去。
天太冷了，漿糊刷到門上得趕緊的網上貼，要不然就會凍住粘不住對子，敏敬費了好大的事，凍得耳朵都紅了這才算把家裏的對子貼好了，自家貼好了就趕緊拿著用剩下的漿糊去三奶奶那邊，三奶奶家裏的對子都是敏敬幫著貼。
顧母對要去三奶奶家的敏敬說：“去了跟你三奶奶說，讓她早些過來，你三奶奶年紀大了，就說讓她今年在咱家過年，咱家比她家暖和。”
敏敬答應一聲，敏芊在家裏沒事，就跟在敏敬後麵，幫著拿著一個小笤帚疙瘩，這個等對子貼到門上用來掃一掃，讓對子粘的更好。
兄妹倆拿著東西剛走到東街上，就看到那天晚上去自己家裏送對子的陳啟紅，陳啟紅大大方方的對敏敬說：“敏敬，你過來，我跟你說兩句話。”
敏敬微微的皺了皺眉頭，說：“有什麽事情嗎？”
陳啟紅看了看牽著敏敬的手的敏芊，小小的人兒，眼神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想了想，說：“敏敬，我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我覺得咱們倆認識了這麽多年，互相都很了解，我不嫌棄你們家成分不好，你看看咱們一起過日子成嗎？”
敏芊沒想到這個姑娘這麽彪悍，也不找個中間人來通氣，自己單槍匹馬的上來就直奔主題，這個時代的人不是很含蓄嗎，不是很不好意思的嗎，怎麽到了這個姑娘這裏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呢？
敏敬愣了愣之後，說：“陳啟紅，我們家的情況你也很清楚，跟我過日子不隻是兩個人簡單的過日子就行了，我還有我娘，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撫養，我不想這麽拖累你，我覺得你能找到你真正的誌同道合的同誌的。”
陳啟紅沒想到敏敬會這麽委婉的回拒了自己，臉色有些難看，抿著嘴唇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敏敬有些為難的看著陳啟紅的背影，這個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不光是在村裏有影響力，在公社也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如果跟她的關係處不好，後麵在不僅是村裏很多事情都會很不好做，有可能會影響自己到外麵去掙錢的大事。
敏芊拉了拉敏敬的手，說：“哥哥，走吧。”敏芊覺得就這麽站在大街上太紮眼了，就算是有事也得回家之後從長計議才行啊。
敏敬有些神思不屬的拉著敏芊到了三奶奶家裏，三奶奶已經在等著了，敏敬趕緊幫著貼對子，三奶奶人老成精的，看到敏敬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有事情，等到敏敬把對子貼好了，就問：“敏敬啊，你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我看你怎麽不對勁啊？”
敏敬原來是不好意思說的，可是想到這事自己一個人夠嗆能夠擺平了，畢竟牽扯到婚姻這大事上了，就得家裏的女人出麵了，就把剛才路上遇到陳啟紅的事情跟三奶奶說了。
三奶奶聽完了，歎了口氣，說：“可惜啟紅這個閨女了，又能幹性子又爽利，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吧，跟他們家接親家事情太多了，老陳家啊，別看陳運家表麵上是個老實人，這個人啊，小心眼太多，你看他們家的幾個閨女，都是大大咧咧的，他這個人啊，是想要靠著這些閨女往家裏攬財啊。”
敏敬說：“三奶奶，不會吧，我看陳大爺挺好的啊。”
三奶奶搖了搖頭，說：“這是你們看事情的地方不一樣啊，他們老陳家老一輩就是這樣，家裏的閨女嫁出去娘家經常去打秋風，就是聘禮也是一分都不給的讓閨女出嫁，閨女厲害的能從家裏要出一星半點的陪嫁，那不厲害的就這麽光著哭著出門子，陳運家幾個姐姐的聘禮給陳運家蓋了房子娶了媳婦，這才有了陳家這一窩的孩子，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我估計是陳運家看到你們家蓋起了新房子，你又去外麵幹活，聽說能掙不少錢這才打起了讓大閨女嫁給你的主意，要不然前兩年陳啟紅在你跟前轉悠的時候陳運家怎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打了自己閨女一巴掌呢。”
敏敬說：“我都跟她說了，我結婚之後是不分家的，我還得撫養弟弟妹妹，贍養我的娘，負擔會很重的，三奶奶，我也有些看不上陳家的做派，我年紀雖然不小了，我還是想要找個賢惠的，能好好的對待咱們家的人的姑娘，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我不饞不懶也算是有一門手藝，我就不信我過不好日子。”
三奶奶欣慰的笑著說：“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的，你姥娘也說了，你找媳婦不要太著急了，看看後麵的世道怎麽樣，你是長子，長媳對一個大家庭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敏敬歎了口氣，說：“三奶奶，我現在就想好好的多掙一些錢，咱們這個家， 實在是太窮了。”
三奶奶聽敏敬這麽說，歎了口氣，小聲的說：“幾輩子攢下的家底，都搶了砸了燒了，咱們家能不窮嗎，敏敬啊，三奶奶這一輩子啊，見過的很多，我早些年跟著家裏人在外麵，過的日子很是豪奢，後來回來，過的這樣清貧，我覺得也就是這樣，你要記住啊，一個家庭，有人才能有財，好好的拉扯你的弟弟妹妹。”
敏敬點了點頭，說：“三奶奶，我記住了。”
三奶奶鎖了門，敏敬扶著三奶奶的胳膊往胡同口走，走到二叔家的門口，正好二叔出來了，看到三奶奶跟敏敬，愣了一下，手裏拿著的那個小箢子往身後挪了挪，三奶奶說：“你這是要出去啊。”
顧二叔說：“是啊，是啊，三嬸你這是要？”
三奶奶說：“我去你大嫂那裏過年，這幾年不都是在他們家過的嗎，我一個老婆子在家裏過年實在是冷情。”
顧二叔聽了，笑著說：“三嬸，明年，明年你來我們家過。”
三奶奶哼了一聲，說：“你還是趕緊去送東西去吧，這都要傍上午了。”
顧二叔點頭哈腰的說了兩句話，趕緊提著小箢子走了，走到半路，三奶奶對敏敬說：“敏敬啊，你二叔這個人，心眼不少，就是沒有用到正地方啊，他這個人，從小沒吃過苦，做事情拈輕怕重，總想著走捷徑，卻不想一想，這個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捷徑讓他走啊，他啊，為了能少幹點活，把自己的婚事都搭上了。”
敏敬知道自己的這個二叔當年成親的時候可是挺轟動的，顧二嬸年輕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母老虎，不光是因為她體格五大三粗的，還是因為她性格很是火爆，誰都不敢惹，他們周家在村裏的勢力比較大，後來也不知道出了些什麽事情，竟然嫁給了顧家的老二。
敏敬覺得自己一個晚輩不好非議長輩，沒有做聲，三奶奶看敏敬的樣子，就知道敏敬的心思，說：“敏敬啊，三奶奶老了，你娘年紀也大了，這個家以後就得你當家作主，很多事情三奶奶得一點一點的交代給你們了，咱們顧家雖然老家在這周家村，但是打從上幾輩子就在外麵，很多事情你娘都不是很清楚，等過了年，都閑下來了我慢慢告訴你。”
敏敬說：“三奶奶，我都聽您的。”
中午大家簡單的吃了點，就開始忙活晚上要包的水餃了，今年家裏過年準備的東西多，顧母往餃子餡裏剁了很多的肉，很是用心的調了餃子餡，就連包餃子的麵，也放了很少的地瓜麵，敏和可是很關心這個的，看到顧母準備了一大盆的餃子餡，一大麵盆的麵，這才放心的拿著兩個拆下來的小鞭去了街上，雖然是除夕了，可是街上玩鬧的孩子還是有很多，大家湊到一起說些家裏準備什麽餡的餃子，用的是什麽麵，有些也會帶著一兩個鞭炮過來放了熱鬧一下。
半下晌，顧母就把麵板放到炕桌上，敏傑端過臉盆，三奶奶洗了手，敏芊也跟著洗了洗，等到敏傑把臉盆裏麵的水倒了回來的時候，顧母已經在切餃子劑子了，敏傑趕緊拿著擀麵杖等著，每次包水餃，都是敏傑管著擀皮，三奶奶包，顧母呢，揉麵，搓劑子，切劑子，摁劑子。
三奶奶包的水餃很好看，張著小小的翅膀，大大的肚子，胖乎乎的，特別的喜慶，敏芊看著三奶奶的動作，試著也那樣包，卻怎麽也包不出那樣好看的樣子，三奶奶看了，笑著說：“芊芊啊，三奶奶可是包了好些年才包成這樣的，你這才包了幾次水餃啊，別著急，慢慢來，總有一天你也會包的很好的。”
敏芊抬起頭，笑嘻嘻的對三奶奶說：“三奶奶，我不不著急，我才這麽大呢，以後我長大了會學更多的本事的。”
三奶奶笑著說：“還是咱們芊芊有誌氣。”
敏敬把院子裏又收拾了一遍，那一串準備明天放的鞭炮也拿出來了，就放在外屋的櫃子裏，外屋的大灶上燒著火，炕上熱乎乎的，鼻子裏是餃子餡鮮美的味道，從街上傳來零星的鞭炮的聲音，到處都是一派溫馨的氣息，但是又讓人的心裏充滿了期待，期待著新年鍾聲的到來，敏芊覺得，原來，一家人守在一起過年的滋味是這樣的啊，原來的不在意，原來的無所謂都已經沒有了，剩下的都是有幾分緊張的期待。
敏傑擀餃子皮很快，一手摁著擀麵杖，一手轉著一個劑子，幾下之後一個圓圓的薄薄的餃子皮就出現在她的手底下，擀的餃子皮堪堪讓顧母跟三奶奶用，兩大蓋簾的餃子，得有二百個，三個人每一會的功夫就都包完了。
顧母把包好的餃子端到院子裏，放到角落沒多大的功夫就都凍上了，凍得硬邦邦的餃子，鼓著圓圓的肚子，更像是一個一個的小元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