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談話
公園裏麵的人不多，孫越帶著甄偉平到草坪的一個椅子邊，兩個人拿著在門口買的兩瓶汽水，坐下之後，甄偉平說：“這個天，這麽冷，喝這個太涼了。”
孫越說：“涼大家還都喝呢，我看呀，他們喝的不是汽水，喝到是這個排場。”
甄偉平說：“華而不實的，至於嗎，對了，孫越，你現在跑長途還是短途啊？”
孫越說：“這個不一定，有時候是長途有時候是短途，得看什麽樣的任務，我這次去的是男方，從去年開始，南方那邊的風氣就變了，跟原來一點都不一樣。”
甄偉平說：“怎麽不一樣呢？”
孫越說：“私下買賣東西啊，我們的工作性質你也知道，經常各地的跑，車上能幫著夾帶一些私活回來，我這次去了南方之後，就覺得，那邊很多東西都能私下買賣了，如果可以，下次我去的時候想從那邊帶一些東西回來賣。”
甄偉平說：“這樣不會犯法嗎？”
孫越狠狠地喝了一口汽水，說：“偉平啊，我跟你說實在話，我爹前兩年去世了，他一去世，我們家的境遇就差了很多，我現在很慶幸我爹在世的時候把我安排到運輸隊去了，我們家現在能繼續住在地稅宿舍，不是因為我爹是地稅那邊的老領導，是因為我每年都會給地稅上的領導送很多東西，我的那點工資哪裏夠我們一家老小的嚼裹啊，這幾年我就這麽捎帶私貨，弄了不少的錢，我看現在的政策有些鬆動了，就想著再從南邊帶點東西回來。”
甄偉平說：“孫越，咱們倆這麽多年的關係了，你有什麽難處跟我說，我能幫上你的我一定幫。”
孫越說：“偉平，我想跟你借點錢，我們家老三已經在我媳婦肚子裏了，家裏的房子太小了，我想掙了錢買個大些的房子。”
甄偉平說：“那行，我都津貼這些年都沒有動過呢，我取了給你就行，孫越，我還是那句話，有些時候，別太冒險了，困難都隻是暫時的，你身後還有老婆孩子呢。”
孫越看甄偉平這麽為自己著想，笑了笑，說：“我都知道，晚上咱倆找地方喝酒去，我們這麽多年沒見麵，見了麵就跟你借錢，我心裏虧得慌。”
甄偉平說：“咱倆誰跟誰啊，你跟我開口這是把我當好朋友看，晚上我還有事，就不去喝酒了，明天我跟我姐要請人吃飯，再等一等吧，等我把事情辦好了再說。”
孫越點頭應下，他知道甄偉平這麽長時間沒回來，這一回來事情肯定很多，想了想，說：“對了，你找對象的事情怎麽樣了？都這個歲數了，該成個家安定下來了。”
甄偉平說：“這個事，我心裏有譜了，我們明天想要請顧老師家的人吃飯，當年的事情你也知道，要不是因為我，顧老師也不會……”
孫越說：“偉平，你不能這麽說，當年的事情要是沒有你還會有別人的，那樣的情況，大家都跟瘋了一樣。”
甄偉平抬起頭，看著遠處那一汪被春風吹皺了的春水，河邊的柳樹已經冒了青嫩的芽，遠遠的望過去，好像有一層淡綠的青煙籠罩著。
甄偉平說：“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樣，但是這些年我心裏一直很難過，我很後悔，那樣去對待一個受人尊敬的師長，這些年我心裏一直不鬆快，時時的被悔意籠罩著，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你說我那個時候怎麽就那樣的不知道好歹呢，我都十六七歲了，已經到了懂事的時候了。”說到最後，甄偉平兩隻膝蓋撐著胳膊，低下頭，兩隻手使勁的揉著頭發。
孫越看甄偉平痛苦的樣子，拍了拍甄偉平的肩膀，說：“偉平啊，咱們這一代人，在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做過那麽一兩件對不起良心的事情呢，就說我吧，我不也跟著抄家的抄了好幾戶人家嗎，其中一戶人家離我們家不遠，我到現在還能想起，那戶人家家裏有很多的書，都是線裝的，我們都堆到院子裏，當著那個老爺子的麵給點了，那個老爺子當時就吐了血，聽說過幾天人就沒了，我很多次做夢都能夢到那天的場景，老爺子臉色灰敗的看著那些燒著的書，一口血就吐了出來，接著人就倒在地上，唉！”
最後那一聲的歎息，不知名的意味在裏麵。
孫越說：“過了幾天我偶然從那邊經過，他們都大門上掛著白布條，我聽在門口看熱鬧的鄰居說，老爺子去世了，家裏就剩下老太太一個人，我很早之前就見過那位老太太，一個很慈祥的人，我小時候跟著一幫小夥伴，沒少吃老太太的糖，那天跟著一起去抄家的有好幾個跟老兩口很熟悉的，我也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很熟悉的人，怎麽到了那個時候就跟仇人一樣呢，老太太打那就一個人過日子，他們家原來還有個女兒的，聽說在很遠的地方過日子，老爺子去世都沒有趕回來，老太太年紀大了，生活不方便，那年冬天一大早我去糧站領糧食，老太太顫巍巍的拿著一個白布袋，扶著牆往糧站走，看的我心裏實在是難受，打那我就經常幫著老太太幹點什麽活，我出門捎回來的東西也經常給她送過去，老太太年紀大了，去年的時候她外孫來把她接過去，臨走的時候，說要把那小院給我，我哪裏能要人家的東西，當年他們家那 禍事我也是參與者呢，我這次就想著弄點東西回來換成錢，把老太太那小院買回來。”
甄偉平拍了拍孫越的肩膀，說：“你比我爺們，我一直在逃避，我現在覺得自己很懦弱。”
孫越說：“你是去了遠地方，我整天在這裏守著，看到人家家裏有難處，我能不伸一把手嗎，偉平啊，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們那個時候怎麽就那麽彪呢，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爺子這事啊，得在我心裏壓一輩子呢。”
還帶著凜冽的春風，吹的人脊背發涼，兩個快要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遠處的風景，這個點，來這裏逛公園的不多，附近住著的一些上了年紀的會來這裏轉轉，看看時間不早了，甄偉平拍了拍孫越的肩膀，說：“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孫越抹了一把臉，說：“行，那就回去吧，我出來的時候我們家二小子還抱著我的腿不讓我出來呢，我們已經兩個兒子了，我跟我媳婦都盼著這次能生個閨女，都說兒子好，可是兒子哪裏有閨女貼心啊。”
孫越嘮叨的說著家裏的幾個孩子，話裏帶著讓甄偉平能夠聽得出來的滿足，雖然說的是煩惱，但是這可是甜蜜的煩惱啊。
甄偉平覺得自己應該行動起來了，軍人嗎，那就得下定決心不怕困難，雖然自己也知道跟那雙寒夜裏的星星一般的眼睛的姑娘不能夠一切都順利，但是為什麽不去爭取呢，下午聽了孫越的那些花，甄偉平覺得自己白活了這麽多年，犯下的錯誤能因為自己的逃避就不在那裏了嗎？
甄偉平一邊想著，一邊往家裏走著，走到大院門口，心裏有一種想去看看敏傑的想法，這個想法從腦子裏一出來，怎麽也壓不下去，甄偉平決定任性一回，就順應自己的內心，好好的瘋狂一把。
甄偉平大步的往供銷社那邊走，還沒走到供銷社西邊的看路口呢，就聽到附近有人喊自己，站下來定睛一看是中午在自己家裏吃飯的馬靜靜，這個姑娘甄偉平其實是有印象的，她的父親在運動之前跟自己的父親是同事但是運動一開始，兩家人走的路就不一樣了， 聽說馬靜靜的一個姨夫是地區革委會的領導，上麵有靠山，馬家自然是跟甄家的經曆不一樣。
馬靜靜很是驚喜的看著甄偉平，實在是沒想到，吃了午飯這才一會功夫呢，就在路上遇見了甄偉平。
甄偉平有些煩躁的皺了皺眉，出於禮貌，說：“是你啊。”
馬靜靜說：“你這是要去供銷社嗎？正好我要去供銷社買東西，咱們一起吧。”
甄偉平說：“不好意思啊，我還有別的事，不跟你一路。”
馬靜靜聽到這很明顯的拒絕的話，有些難堪，她雖然是個閨女，但是從小就是家裏的掌上明珠，馬靜靜的爸爸是個八麵玲瓏的人，就是在最瘋狂的年月裏都沒有怎麽得罪人，再加上上麵還有個在地區革委會當領導的連襟，馬家的生活在平縣那可是數一數二的，這樣的家庭出來的馬靜靜，自然是心高氣傲。
想要扭頭就走，又實在是舍不得這偶然的相遇，馬靜靜鼓了鼓勇氣，對甄偉平說：“偉平大哥，你對咱們兩個人的事情是怎麽想的？”
甄偉平說：“馬靜靜，咱倆不合適，而且我心裏已經有人了，我媽不清楚，這才請了你跟王阿姨來家裏吃飯，對於我媽的做法，我給你道個歉。”
馬靜靜一聽，眼裏的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哽咽著說：“偉平大哥，我很喜歡你啊，我哪裏不好，你跟我說，我改，咱們倆成了親，一定能過好日子的。”
甄偉平說：“馬靜靜，我不喜歡你啊，我有喜歡的姑娘了，這個不是你哪裏不好改了就行的事情，我是個當兵的，說話比較直接，哪裏說的不好的你擔待一些，馬靜靜，感情的事情隻是兩個人的事情，跟別的人沒什麽關係，我不能因為你喜歡我放棄我喜歡的姑娘跟你在一起，那樣我成了什麽人了？大街上你也別這樣哭了，讓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怎麽樣你了呢，你是個好姑娘，一定能找到那個真心喜歡你的人的。”
馬靜靜再也聽不下去了，扭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