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衝冠一怒(中)

左都督衙門原本就是東廠錦衣衛的衙門,這裏的大牢相比刑部大牢更加陰森恐怖,也更加堅固結實。傳聞中進了這大牢的人,就是走上了黃泉道,幾乎沒有人能活著出來。

李循方忍著內心的焦慮,跟人走下大牢,看著兩邊牢房裏原本高高在上位居人臣的那些明朝官員慘狀,緊緊皺起了眉頭。

“大人您要的人,就在這裏了”那親衛終於停在其中一間牢房門前,一麵稟告,一麵打開了牢門。

李循方閃身而入,頓即大吃一驚:“吳兄”

隻見牢中一人蜷縮在角落的稻草上,渾身衣衫破爛,須發蓬亂,尚未幹涸的血跡染遍了全身各處,竟已是動也不動,氣息難聞。李循方將他身子抱起,他也沒有蘇醒過來。

“吳兄”李循方心中又驚又怒,迅速查看一遍,連截了他好幾處穴道,止住他身上傷口的血流,才使他將斷未斷的生機再度激活。

李循方恨恨的朝內堂方向望去,剛才他向劉宗敏要人的時候,劉宗敏可半點也沒說過吳襄已經受刑的事弄得他心懷僥幸,以為自己隻晚了一天多的時間找到闖王開口放人,吳襄未必有事。

難道現在再去跟劉宗敏理論,責怪他對吳襄動刑?可以想見的是,劉宗敏定然會以事前未接到赦免令為由搪塞過去。而且,人打都打了,就算逼得劉宗敏認錯賠罪,又有什麽用?

權衡利弊,李循方生生的忍下氣來,抬起昏迷不醒的吳襄身體,大步走出大牢,走出了都督衙門。

再喚人叫來輛車子,親自把吳襄往吳府送了回去。

吳府的女眷見到傷痕累累血人般的吳襄,痛哭流涕,一麵慌忙將吳襄安置到**,一麵著人去尋大夫,對李循方便有些疏忽起來。

李循方不以為意,隻是在廳中默坐,既然吳襄昏迷不醒,那他也就不想再對吳府的女眷透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否則對方若知道他是早該死掉的吳襄忘年之交李循方,而他卻未能及時救出吳襄,內心的愧疚可沒法驅除,對她們將無顏相見。

隻是,今天怎麽沒見著那位相貌酷似蘇淺蘭的姑娘?李循方正疑惑之間,忽然發現陪著他的吳府管家望他的眼神有點冷,好像把他當成了敵人,而不是把他當成救回吳襄的恩人。

李循方暗暗奇怪,既然自己不受歡迎,那就走好了,反正自己也沒有打算施恩圖報,這般想著,他便放下手裏的茶,提出了告辭。

吳府管家如釋重負,連忙將他送出了吳府大門。

聽到大門在身後迫不及待的緊緊關上,李循方搖頭苦笑一下,信步走回常去的那家包子鋪,坐了下來。

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見到好幾位大夫進入吳府,一個比一個名氣大,但又一個個神情挫敗的出來,李循方也不由皺起了眉頭,想不到吳襄的傷勢這般嚴重,京城裏的杏林高手都這麽為難。

他掛心著吳襄的傷勢,又想到自己可以利用一身功夫打通他身上因傷淤積的血脈,降低大夫的治療難度,不覺動了心思,開始考慮著是不是再上門去,表示自己可以幫忙。

然而聯想到今日吳府上下對他的那種冷淡敵意,他又遲疑起來,雖然自己是好意,但對方若是拒不接受,又該怎麽辦?

天完全黑暗下來,吳襄情況仍然不妙,時醒時昏迷,還發起了高熱,急得吳府的女眷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折騰大半夜,才有一位大夫的藥起了作用,使吳襄高熱漸退,並且沉沉睡了過去。闔府上下都略微鬆了口氣,漸漸的散去各自歇下。

沒有人發現,府裏多了個人,穿梭在陰暗處,逼近吳襄臥室,在窗外停了下來,若不是屋中有人守在吳襄床頭,他早就掠了進去。

“夫人您也早些歇著吧大夫說了,老爺一時半會不會有事的”一名年輕姨娘開口勸說坐在床邊的吳老夫人。

吳老夫人連連歎氣:“老爺的情形倒還好,隻要慢慢調養,總有一天能恢複可我揪心啊圓圓那孩子,為了換回老爺,情願被大順的人帶走……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她可是三桂心愛的妾侍,此事若被三桂知曉,咱們可怎麽跟他說呀”

“夫人莫憂心了或許吉人自有天象,圓圓不會有事的”姨娘輕聲勸慰,但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缺少說服力。

窗外的李循方聽到這幾句對話,心中咯噔一下,陡然明白了一切,難怪劉宗敏放人放得那般爽快,而吳府的人並不感激他送回吳襄,原來陳圓圓已經被劉宗敏擄去,承諾用自己的身體換回吳襄。

吳府見他送回吳襄,隻當圓圓的犧牲有了作用,隻以為他是劉宗敏派來送回吳襄的手下,態度才會那般冷淡充滿了敵意。

想到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夜半三更的,也不知道那姑娘有沒有被劉宗敏玷汙,李循方心中又急又怒,再也顧不得掩藏形跡,猛然轉身幾個起落,直接翻上牆頭,出府朝劉宗敏住處奔去。

“誰?誰在外頭”外頭響動引起了屋內數人的警覺,然而等她們出來探看的時候,院子中早已空無一人。

闖王進京,自然沒空興建房屋,他自己占了皇宮,手下大大小小的頭目就自行占據了原大明官員們的府邸。

劉宗敏占據的這一座,正好是國丈田弘遇的住處,陳圓圓在這裏住過一些日子,對房屋建築卻是不陌生。但是這有什麽用?她一來,就被劉宗敏鎖進了寢室,外頭重兵把守,插翅難飛。

夜漸深,陳圓圓渾無睡意,隻是呆呆坐在妝台前,對鏡自哀。假如那天沒有出門,假如那天沒被那軍官看到自己的容顏,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無妄之災?老爺是不是就不會無辜被抓?

都怪自己長了這樣一張美麗的臉蛋,卻沒有一個高貴的身份來搭配,隻好像飄萍一般,隨風飄**,始終找不到一個安全溫暖的家。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陳圓圓越坐越緊張,她現在已經是吳三桂的人了,吳三桂是將軍,她就是正兒八經的將軍妾侍,不再是歡場的風塵女子,由人采摘,她怎麽可以再用這個身體去侍奉別的男人?

拉開妝台的抽屜,裏麵有一把剪刀,陳圓圓心中一跳,迅速將剪刀攥進手中,藏進了袖中,既然不願,那就隻有死了

外頭傳來更鼓三聲,隱約聽到武將特有的皮靴踏地聲步步接近,陳圓圓手中一緊,下意識握緊了剪刀。

是先刺殺他,還是第一時間先自殺?陳圓圓念頭剛剛轉過,房門便被推開,粗獷如牛的劉宗敏帶著一臉蛤蟆般的涎笑闖進了屋中。

“美人兒讓你久等了”劉宗敏笑嘻嘻說著,迫不及待關上房門便撲了過來,陳圓圓連忙一閃,從他胳肢窩下逃過了一邊。

“嘿躲什麽呀咱們不都說好了嗎?俺放了你家老爺,你便從了俺,如若不然……俺隨時都可以再把你家老爺拘來,直到他交齊十萬助餉銀你不會不明白吧?”劉宗敏一麵威脅,一麵逼了過來。

陳圓圓心中一涼,萬念俱灰,真要像他說的那樣,吳家老爺隨時捏在他手掌心,那自己就算死了又有什麽用?

劉宗敏見到她不再閃躲,反而閉上了眼睛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情,大感得意,哈哈大笑起來,甩掉外袍便一把抱了過去。

突然耳邊“嘩啦”一聲巨響,劉宗敏剛惱怒的循聲轉過頭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感到背後一股大力撞來,閃避不及,被人踢得飛到了一邊,壓得桌椅喀喇盡碎。

劉宗敏又驚又怒,仗著身板結實硬是沒有被震暈過去,一邊跳起身來一邊大吼:“誰誰敢私闖本都督寢室”

睜眼看時,卻隻見一道身影裹挾著陳圓圓早已掠出屋去,正激烈的和聞聲趕來的侍衛們對攻著,且退且走,很快就退到了牆根。

“抓住他別放跑了他”劉宗敏怒聲大喝,也衝出房間,順手摘下配刀向那渾身包裹在夜行服內,黑巾覆麵的刺客追了過去。

劉宗敏的親兵侍衛都是身經百戰,戰火裏侵染過的精銳,應變能力極強,不過片刻就已趕過來上百號人,甚至還有一小隊弓箭手,眨眼間就上弦彎弓,齊齊將箭瞄準了刺客,相繼射出了勁矢。

但那刺客卻從容不迫,手中長劍連揮,“叮叮叮叮”作響,所有箭矢都被他撥打殆盡,沒有一支傷得到他,而等眾高手圍攏過去,他已經帶著陳圓圓幾個起落借力翻上牆頭,消失了影蹤。

“混賬給我追快快追”劉宗敏大怒,領著手下匆匆打開府門追出外麵,但外麵街頭鬼影都不見一個,哪裏還有那人的蹤跡?

“撒網關城門今天晚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給老子找到刺客的影子快去”劉宗敏震怒咆哮。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鬧騰起來,左都督一怒,大順全軍都要震動,誰敢在這個時候偷懶睡覺?可奇怪的是,這場搜索一直進行到了天光,仍然沒有結果,那個刺客帶著陳圓圓,仿佛已憑空消失。

劉宗敏坐鎮在都督衙門中,赤著眼睛等候各方各麵的消息,可得到的全是無用的線報或搜尋無果的消息,這讓他的心中越來越是疑慮,一個向來被他忌憚的身影慢慢浮上了眼前: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