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林語軒從銀樓的另一邊出來,便到了自己家新開的酒樓用飯。這家酒樓叫醉仙樓,吃得都是淮揚菜,偶爾還會推出些新鮮的菜肴,生意倒也不錯。林語軒沒有要隔間,而是坐在二樓臨窗的地方,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客人對菜色的評價。

酒樓其實是一個好地方,除了可以解決吃飯問題以外,還是各種消息的交匯地。客人在這裏談天論地,不知不覺中就會泄露出很多秘密來。天子腳下,任何一句簡單的話,往往含義都可以不簡單。

林語軒輕輕抿了抿杯裏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很是滋味。小酌了兩杯,裝著美酒的酒壺便被別人拿開了。林語軒抬眸,隻見來人穿著一身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麵圓領袍,腰佩龍紋白玉佩,再往上一瞧,五官俊朗中透出幾分冷清,細長的丹鳳眼,薄唇。

本朝皇室崇尚黑色、明黃,玄色則是皇子常服的常用顏色,林語軒眉角一揚,阻止了林輝的嗆聲,笑著道:“來者是客。林輝,去請掌櫃的開一間雅閣,順便叫一壺新得的玫瑰醉來。這位爺,請吧。”

那男子微微一點頭,跟在林語軒身後走進雅閣。

“去叫人送上幾道佐酒小菜,然後幫我去東街的尚食齋買一盒糕點。”見林輝還是有點不高興,林語軒雖然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眼前這位隻怕不是尋常之輩,索性就打發了他出去。

“讓您見笑了。”林語軒親自斟了一杯酒放到那男子跟前。

“無妨。”男子微微抿了一口酒,“你是林大人的兒子。”

林語軒注意到他話裏沒有絲毫疑問,便知他是經過調查的,便笑著道:“我是。不知這位爺如何稱呼?”

“我姓徒,行四。”男子讓身後的人又給他倒了一杯酒。

“那我便叫您徒四爺了。”徒為國姓,此人身著玄色衣裳,腰佩龍紋佩,又是排行第四,那便是皇後所出的四皇子,勤親王徒清澤了。林語軒眼中快速閃過一絲光彩:“不知徒四爺此番有何賜教?”

“隻是略有耳聞,過來看看罷了。”徒清澤隨手夾了一箸小菜,無視身後人想要幫他試毒的動作,送進嘴裏細細品嚐,“剛忙完事情,倒也來不及用飯,這些菜色小巧精致,倒是你會做生意。隻是商賈之事到底不是你該重點盯著的,叫下人看著便是了。”

“徒四爺說得是,”林語軒挑了一魚肉送進嘴裏,“隻是商賈也好科舉也罷,在我心中也不過是謀取名利財富的途徑而已,正如薛家雖為皇商,但還不是四大家族?既是如此,又何必在意其尊貴卑微。”

“林大人一心為國,你倒不一樣。”徒清澤微微眯起眼睛,峻冷的目光盯著林語軒。

林語軒麵不改色,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輕嚐一口才道:“一心為國又如何?我爹爹忠心護主,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身傷病。一個爵位掩蓋了什麽,我想徒四爺比我更清楚吧。其實徒四爺不必這般打探,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麽話還是直說的好。”

“大膽!”徒清澤身後的隨侍大喝一聲。

林語軒抬眸瞄了那個隨侍一眼,哼笑了一聲。

“戴東,你失禮了。”徒清澤眸色一沉,“我與林公子說話,你插什麽嘴。”

“奴才知罪。”名叫戴東的隨侍打了個寒戰,連忙低下頭。

“徒四爺不必生氣,他也是為您著想而已。”林語軒意識到自己的臉頰開始發熱,暗自感歎了一聲就果然不能多喝,才笑著說:“我林家雖然幾代忠君為國,隻是如今得罪了位高權重的十四皇子,倒不如隱忍一時,方能保得全家平安。”

“你很聰明,知道進退,果然是林大人教養出來的兒子。”徒清澤解下腰間的玉佩,“你既知我是誰,而我也有心交你這個朋友。這玉佩便當是我贈與你的,日後有什麽事情,但凡我能幫得上的,盡管帶著這玉佩去找我。”

林語軒舉著酒樽敬了一杯,把玉佩收了下來,便借口有事離開了。

“王爺對他也太客氣了。”戴東自小伺候徒清澤,從未見他如此溫和地對一個人。

“此子絕非池中物。”徒清澤意味深長地說道。能在他的目光下悠然自在的人,怎麽說也不會是差的。老十四啊老十四,你可知道你得罪了林家,就等於得罪了江南士族一半以上的大家族麽?

林語軒與林輝在醉仙樓下匯合後,便騎馬回府了。剛把馬鞭丟給看門的小廝,走進二門,就有嬤嬤來報,說林黛玉紅著眼眶回來,在西院裏哭了好久。

林語軒讓人叫來了雪雁,問道:“今日是怎麽回事?”

雪雁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原來林黛玉與三春正聊得高興,又因為自己送的珠釵比過了薛家姑娘的宮花而心情愉悅,卻不想那個賈家的寶二爺忽然闖了進來。

“那個寶二爺嘴裏放肆得很,見了姑娘也不知避諱,竟然還敢想伸手抓住姑娘的手腕。”雪雁憤憤不平地道,要不是她不顧規矩打掉那個寶二爺的手,姑娘的名聲就徹底完了!賈家的奴才也不是什麽好的,明知道姑娘在碧紗櫥裏也不知攔著,真是沒規沒距!

“賈寶玉……”林語軒半垂著眼睛,把玩著新得的玉佩,“一個沒有教養的東西而已,算得了什麽。”

“這也不算最壞,”雪雁道,“這個寶二爺穿著一身大紅的袍子,頸項間還掛了一個瓔珞。大爺您說,太太是他的親姑姑,按理也該為太太守孝九個月才是,怎麽就如此不懂禮儀!姑娘可是氣著了,連飯都沒有用就趕了回來,一個人傷心了好久呢。”

“賈家的人向來不懂規矩,又不是第一次了。”林語軒道,“我叫林輝給姑娘買了一盒糕點,你現在拿過去吧。告訴姑娘,別為不值得的人傷了自己身子。”

“是。”

等雪雁走了出去,林語軒便叫來自己另一個長隨墨承,問道:“這京中最正直的禦史是哪位?”

墨承已經按照林語軒的吩咐在京中細細探過了,聽林語軒問起便道:“眼下皇上最信任的禦史是張大人。此人與老爺是同科,交情雖然不深,但為人剛正,對不公正之事向來看不過去。大爺的意思?”

“既然如此,要是這位張大人知道堂堂榮國府不按國製為死去的姑奶奶守孝,那他會如何呢?”林語軒端起茶盅嚐了一口。

“隻怕張大人會怒不可赦,上奏皇上呢。”墨承雖然不是伴著林語軒長大的,但對林語軒的動作神情研究得倒是十分清楚,“奴才知道怎麽辦了?”

“那便下去吧,辦得小心些,別叫人發現了。”賈寶玉,我倒要看看,你父親要是因為你在朝堂上被人參奏一把,你會有什麽下場呢?

林語軒吩咐了墨承去辦事以後便不再理會,他最近忙得很。銀樓的生意是越發好了,隻是同時也招來了不少同行商家的嫉妒;如今好幾個珠寶鋪子也出現了跟巧致齋相似的東西,雖然做工比不得巧致齋的,但卻便宜不少,倒是搶走了一部分客源。

“大爺,外邊來了兩個嬤嬤,是說奉了徒四爺之命過來的。”林輝進來道。

“哦。”林語軒挑了挑眉,“傳進來吧。”

兩個嬤嬤都穿著蜜合色的衣裳,梳著整齊的發髻,背挺得直直的,見林語軒來了,便一齊蹲下行禮。

“兩位嬤嬤請起吧。”林語軒笑著道,“不知徒四爺叫嬤嬤們來有什麽事嗎?”

“我們主子聽說林大爺想為林姑娘尋幾個教養嬤嬤,便遣了奴婢過來,隻說供林大爺差遣。”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嬤嬤微笑著回道,笑容恰到好處,既不會過於掐媚也不會太過清冷。

“哦,那真是適時。我妹妹如今八歲了,也該是學管家規矩的時候了,有勞兩位嬤嬤了。”林語軒雖不知道徒清澤是如何得知,不過既然他送來了,自己承他的情就是了,“隻是恕我多嘴問一句,兩位嬤嬤從前是在哪裏服侍的?又該如何稱呼?”

“奴婢們都是從前侍奉過太妃的,後來太妃病故便被放了出來。”還是那位嬤嬤回道,“奴婢姓溫,這位是安姐姐。”

“那就有勞兩位嬤嬤了。寶珠,把兩位嬤嬤帶去西院,告訴姑娘這是她的教養嬤嬤。”

“是。”

林輝看著兩個嬤嬤的身影,疑惑地道:“這徒四爺是什麽來曆啊,竟能尋得宮裏出來的嬤嬤?”

“往常我教你的東西都忘了是吧,那位四爺著玄色衣裳,又是姓徒的,還能是哪裏的人?那日也是你太過無禮,我在杭州的時候就說過,在京中一塊牌匾砸下來都可能壓著皇親國戚,凡事低調而為才是正理,你給我好好記住了。”林語軒橫了林輝一眼,“你要是再不長記性,到時候出了什麽事,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知道了。”林輝摸了摸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