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現在,無暇去想這些。

唐劍朝著李十安所在的位置瞄了一下。

“兩支箭足夠了!”

說罷,他接過秦弩,借著跳躍的火焰,徐徐瞄定。

一息!

兩息!

……

唐劍壓製住內心的激動,將呼吸壓低到了極限。

三息!

五息!

當到第九息的時候,唐劍手指勾動,扣動扳機。

嗖的一聲。

羽箭仿佛子彈一樣,在一瞬之間,撕裂了空氣,裹挾著死神的召喚,釘向盾牆。

當的一聲。

箭頭釘在了一麵鐵盾上,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巨大的慣性之下,鐵盾猛地一歪,撞向李十安。

在鐵盾巨大力道的裹挾下,李十安身體猛歪,原地打轉。

幾乎同時。

唐劍斷喝一聲。

“箭來!”

羽箭遞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安置,瞄定,扣動扳機。

又是嗖的一聲。

第二支羽箭瞄定的是李十安身側空白的位置。

可是下一瞬。

在鐵盾的裹挾下,李十安本能地向後倒退,想要穩住身形。

恰逢其時,羽箭射到。

那一刻,就像是李十安主動撞向羽箭。

噗的一聲。

箭頭沒進胸膛,正中心髒。

羽箭去勢不減,裹挾著李十安的身體淩空飛起,撞向盾牆士兵。

刹那之後,他與士兵撞成一團。

盾牆崩散。

靖天王府的兵卒頓時大亂。

劇變來的猝不及防。

雙方誰也不確定,那神出鬼沒的一箭到底從何而來。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蒙武敏銳地抓住了戰機,怒吼一聲,“放箭!”

嗖!

嗖!

嗖!

一刹那,萬箭齊發。

沒有了盾牆的保護,靖天王府的兵卒就是待宰的羔羊。

箭雨之下,十死無聲。

慘烈的嚎啕聲起。

眨眼之間,第一排兵卒已經全部倒下。

李十安的屍體混在其中,全身插滿箭羽,已經被射得沒有人模樣了。

短暫的驚慌之後,靖天王府的人很快反應過來。此情此景之下,除了衝鋒,別無選擇。

人跑不過箭。

此時要退,隻能被人砍瓜切菜一樣追殺。

“衝!衝過去剁了秦皇,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爆吼一聲。

戰馬躁動!

鐵騎衝鋒。

瞬時間,兩百鐵騎、千餘步卒好像洪峰一樣,滾滾湧向大秦黑甲軍。

“放箭!”

“放箭!!”

老將蒙武怒吼著。

其實無需他的軍令指示。

這種級別的衝鋒,隻能是不死不休。

秦軍弩營所有人都猶如緊繃的弓弦,機械地重複著安裝、發射的動作。

一批又一批的先頭騎兵倒下。

可是,重甲騎兵此時也殺出了血性,不畏死亡,踏著倒下的同伴屍體,歇斯底裏地衝鋒。

兩軍之間的間隔隻有區區幾十丈。

重甲騎兵一個集團式衝鋒,幾乎眨眼就到。

在損失了數十同伴之後,重甲騎兵終於衝到了秦軍麵前。

轟!

兩軍猶如火藥炸響一樣對撞在一起。

僅僅一個呼吸間,就有數十條生命被收割。

一旦貼身近戰,就是重甲騎兵的天下。

秦軍猶如野草一樣,一批批被收割。

上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幾乎就在瞬息之間被收割。

此刻。

秦軍也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

兩軍士兵交叉,秦軍弩營徹底失去了作用。

雙方對砍,血肉迸濺。

嘶吼與骨肉撕裂的聲音齊飛。

這種級別的廝殺,已經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誰能贏,就看誰能死得起。

望著那殺聲震天、血肉橫飛的一幕,從旁觀陣的一眾禁軍不免唏噓。

他們一個個都是悍不畏死之輩。

可是,這種沙場級別的屠戮,還是第一次經曆。

那種死亡的氣息。

那種絕望的嘶吼。

讓一向以無謂生死的大乾禁軍們都瑟瑟顫栗。

唐劍冷漠地凝視著這一幕。

他是這些人中唯一真正上過戰場的。

死亡在他的眼中,猶如家常便飯一樣。

對於如割麥一樣收割生命的戰場,他早就習以為常。

對他而言,這才是真正的戰場。

短兵相接,直接收割對方生命,或者被對方的屠刀所收割,既讓人有一種嗜血的刺激,又有一種發自靈魂的恐懼。

真正的戰場毫無魅力可言,隻有血腥與屠戮。

相比於此,朝權鬥爭的慘烈,隻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那一刻。

李未央就站在唐劍的身後,久久佇立,注釋著他親手導演的這一幕。

盡管他來自現代,見多識廣。

可是真正的血腥屠戮,讓他的胸口堵塞,有一種強烈作嘔的感覺。

背對著他的唐劍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反應,幽幽勸道。

“戰場無情,非生即死。”

“陛下要是忍不住,可以吐出來。”

“吐一吐,等到吐習慣就好了!”

等到圖習慣就好了!

此話一出,李未央渾身激靈冷顫了一下。

他要經曆多少慘烈,才能和唐劍一樣,漠視生死。

他魂穿至此,三天裏,經曆數次生死危機。

李未央做這一切的最原始動機,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他不想殺人。

可是,也不想被人殺。

為爭奪一口生機,一步步走到現在。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惜虐殺劉瑾。

那時候,他的內心甚至沒有一絲的波瀾。

可是此刻不一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猶如割麥一樣倒下。

強烈的血腥與死亡的絕望,雙雙刺激著他的感官。

李未央的靈魂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的悸動,“唐卿!你說我和靖天王兄之間,有沒有可能和解?殺人,畢竟不是一件仁慈的事!”

唐劍背對著他,斷然要求。

“陛下多慮了。”

“死人是正常的。”

“爭權傾軋,你死我活,哪兒有不死人的道理!”

“必要若是想要少死一些人,最好的法子莫過於,盡早奪權!”

“隻要朝權統一在您的手中,乾國沒有了黨爭,自然也就不用死人了。”

“不過,也有另一條路……”

說到此,他的話戛然而停。

李未央不是傻子,立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另一條路就是,靖天王將所有朝權抓在自己手中。

到那時,他這個天子恐怕想留個全屍都難!

李未央再一次渾身激顫。

死亡的恐懼刺激著他的靈魂。

他從剛才悲天憫人的情緒中陡然清醒過來。

“是啊,這個世界之上,隻要有爭鬥,哪兒有不死人的道理!”

“想要不死人,就得先死人。”

“和平共處是打出來的!”

“一味地悲天憫人,最後,隻能是被人活活踩死。”

“不僅我自己被人踩死,就連大乾的國民,也要全部麵臨屈辱而死的命運!”

“我沒有資格替他們決定接受屈辱的命運。”

“不過,我可以提升他們接受榮耀的上限!”

“我若為王,天下無戰!”

伴隨著他的心念變化,那種君臨天下的銳氣在他身上緩緩聚攏。

唐劍對此似乎有所感應。

他驀然回頭,發現李未央的目光銳利的猶如神前的明燈。

那種放眼天下舍我其誰的氣質越拔越高,高到足可令他仰視的地步。

那一瞬。

唐劍被那種王者的氣勢逼仄得幾乎窒息。

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顫抖試探。

“陛……下……”

李未央輕聲嗯了一聲。

那一聲猶如峰巒低頭,俯視著渺小的萬物蒼生。

“怎了?”

李未央隻說了短短兩個字。

唐劍卻震驚戰栗。

“沒……沒事!”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接著問道:“我們要不要趁機出手,斬殺秦皇?”

李未央斷然搖頭。

“不行!”

“有秦皇在,秦國就隻是一隻受控的猛獸。”

“可是秦皇一旦崩世,大秦就會變成不受控製的魔鬼。”

“到時候,兩國開戰,黎民百姓死傷無數。”

“不值得!”

“況且,戰事一旦燃起,朕就隻能倚仗靖天王。”

“到時候,他名正言順地總攬兵權。下一步,就該逼宮了。”

所以,無論出於家國利益,還是私利,秦皇嬴無極都必須活著。

李未央重拾信心,緩緩退步進夜幕裏。

“走吧!”

“有老將蒙武在,秦皇必然不會死。”

“待李十安的死訊傳回靖天王府,恐怕已經是數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那時候,秦皇早就遠遁了。”

“靖天王兄要殺秦皇報殺子之仇,恐怕也隻能想想,絕難實現了。”

在震天地廝殺聲中,一行數十人猶如魅影一樣,緩緩隱身進黑暗裏。

這一夜。

這一戰。

驚天動地。

至黎明時分,整件事已經轟傳京城。

靖天王世子被秦皇射殺!

王府五百重甲騎軍全軍覆沒!

秦軍留下一千餘具屍體!

秦皇遠遁!

每一件事都足夠震駭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