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朝鮮來人了
第十一集朝鮮來人了
雖然朝鮮隻是個藩屬國,但是成化帝還是讓禮部和鴻臚寺派人隆重接待,畢竟,人家是打著祝賀的旗號來的。
丘浚終於找機會向皇帝表明了對張巒即將被擢升為鴻臚寺卿的態度,成化帝對此慎重考慮了一下,決定先讓張巒去鴻臚寺做少卿,權當是見習一下,而且這一次,正好就讓張少卿去接待朝鮮使臣,就算是考察一下他的能力。
結果,張巒這個少卿一上來就鬧了個笑話,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既沒有好好請教一下自己的頂頭上司,也沒有問一聲下麵的鴻臚寺丞,就直接找人去四夷館要求找懂朝鮮語的譯者,把掌管四夷館事務的太常寺少卿雷了個外焦裏嫩,四夷館自永樂五年設立以來,現有蒙古﹑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緬甸、八百﹑暹羅十館,可就是沒有朝鮮館——也就是說,沒有專門翻譯朝鮮語的人才。
不是四夷館疏忽大意,而是目前根本沒有必要,雖然朝鮮在世宗的積極倡導下,由當時的鄭麟趾、申叔舟、崔恒、成三問等人創製公布了訓民正音,世宗不但下令在錢幣上刻印了訓民正音,還極力倡導在公文和私信中使用它,甚至責令用訓民正音創作了《龍飛禦天歌》,並最終將訓民正音作為科舉考試的必考科目,但是,朝鮮這個藩屬國要跟大明來往,所有公文還是用漢字,而前來大明的使臣要是不懂漢語,那可真是笑話了。
張巒明白緣由之後,鬧了個大紅臉,幸好禮部派來協助他的是右侍郎倪嶽,倪嶽對於這些事務相當熟悉,很快就幫著他熟悉了一切。
朝鮮這一次派來的使者有正副之分,正使黃錦石看樣子三十不到,而副使鄭孝用四十出頭了,兩人麵上和氣一團,但倪嶽跟他倆接觸不到半日,就覺得這兩人彼此有嫌隙,當然,他隻是協助張少卿接待對方,對方兩使之間有矛盾,跟他可沒什麽關係。
慕軒對於突然出現的朝鮮使者很感興趣,尤其是當他從凝珮那裏知道現今朝鮮的一國之王李娎的來曆之後,就更想見見這兩位貌合神離的朝鮮使者了,而且,一定要在李東陽、謝遷他們跟前好好聊聊那個朝鮮王的事。
朝鮮使者既然是來祝賀太子大婚的,自然不會放棄拜見太子的機會,而慕軒也很巧妙地通過李東陽給太子傳話:真伊姑娘離開故國多年,欣聞故國有使者前來京師,想見見故國之人,以慰離思。
朱祐樘自然不會對此置若罔聞,於是,慕軒就堂而皇之地陪著真伊來到了太子宮中。
在這裏,慕軒見到了兩個著名的太監,一個就是專司照管太子、太子稱之為“老伴”的覃吉——沒錯,民間老夫妻倆互稱“老伴”就是因他而來,另一個是掌管禦馬監的梁芳,這個梁芳,是個善於逢迎、深得成化帝寵信的貪黷小人,已經被貶斥為民的僧繼曉和目前還在朝中興風作浪的李孜省就都是他引薦的,他以討好萬貴妃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曾因揮霍宮中財物受到成化帝責備,擔心太子繼位後跟他算賬,於是極力攛掇萬貴妃廢了朱祐樘而改立邵宸妃所生的朱祐杬——就是後來嘉靖皇帝朱厚璁的爹,要不是泰山連著幾次地震,他幾乎就成功了。
現在,萬貴妃死了,朱祐樘的太子之位穩若泰山,梁芳必須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所以,聽說太子不想大張旗鼓,就在東宮簡單接見一下朝鮮使者,他就特意向皇帝請命,親自前來太子宮中站崗守衛。
可別以為禦馬監就是管管馬匹的“弼馬溫”,早在永樂年間,禦馬監的職能就擴充為“掌禦馬及諸進貢並典牧所關收馬騾之事”,不但手握財政大權——禦馬監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是明廷的“內管家”,還掌握著一支禁軍——騰驤四衛及四衛營、勇士營,這支禁軍不屬親軍指揮使司所轄的上十二衛,但地位顯然高於上十二衛,是禁軍中的禁軍,它有一個很重要的的職責,就是給皇帝擔任宿衛。
梁芳說太子殿下行將大婚,各方麵防衛應該特別重視,尤其此次朝鮮使者來意不明,應該小心防範,所以他請求臨時來護衛太子,成化帝對此也沒有反對。
慕軒扮成了真伊的侍衛,而且得到了太子的特別許可,可以跟隨在真伊的身邊,梁芳對此顯然頗為驚異,看了慕軒這個青衣漢子兩眼,而慕軒看覃吉站在太子身後,慈眉善目的,梁芳一身戎裝站在階下,橫眉立目的,兩人成了鮮明對照,心下暗自發笑。
黃錦石和鄭孝用都是第一次來到大明,這一路上的見聞足夠他們回味好一陣子的了,眼前來到其進了皇城,來到這東宮,心中的驚詫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不過,等見到大明的少年太子,他倆都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詫之色,因為,這位太子實在太彬彬有禮了,言談舉止,機敏而又帶著謙和,隨和而又不失威嚴,真的很有未來天子的威儀。
太子的身世他們也早就有所耳聞,之前,他們覺得自己雖然來自藩屬國,但內心是非常有優越感的,因為,他們覺得比起大明現今這位皇帝陛下,他們的王實在是英明得讓人妒忌,他們的王順應民心,廢除了世祖和睿宗時代宮中的佛教儀式和朝廷生活中那些不合禮儀的亂象,春秋館不但是開設經筵之處,更成了百官上諫之地,年輕士子得到了優待和晉升的機會,《度僧法》頒布之後,僧人日漸減少,儒家地位日漸恢複,對於治國有著莫大意義的的《經國大典》也終於完成並頒布於世,程朱理學重新占據正統地位,“崇儒抑佛”得到了進一步的肯定,而王也終於享有主宰一切的絕對權力。
世祖時期製定的職田製,提高了國家的稅收,減少了土地兼並的危險,農業的發展帶動了手工和商貿的發達,對外貿易也日益發達,除了那些女真“奴賊”時不時跑來掠奪人畜財物、侵擾邊境之外整個國家可以說是太平無事,假以時日,朝鮮完全可以進一步把那些女真奴賊徹底征服,把他們的土地變成朝鮮的國土。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王是一位英明睿智、無比賢明的大丈夫,他雖然也曾經迷戀那個出身卑微的宮女尹氏,不顧一切封她為王妃,但當她誕下世子,出於嫉妒而隨身攜帶毒藥以便隨時毒殺後宮中得寵的嬪妃之時,聖明的王先是將她降格為嬪,在她犯下損傷王之尊容的大逆不道之罪時,又當機立斷將她逐出宮廷,最終將她賜死。如今,世子在新王妃的撫育之下已經八齡,為人謙恭內斂,正在春秋館中苦讀聖賢之書,將來必定也是位聖明君主,可以想象,朝鮮的將來必定能夠一步步走向廣大強盛。
原想著,這大明皇帝如此昏庸,寵信一個老女人這麽多年,大明內憂外患,盛況不再,但一路所見所聞,似乎並不是那麽回事,而且,大明的太子年紀輕輕就談吐不凡,說話做事老成持重,要是他繼位為帝,那大明的將來或許會是另一番天地。
朱祐樘親自向兩位來使引見真伊,說她離開故鄉多年,這一次特意前來見見來自故國的使者,黃錦石和鄭孝用當然不會不給大明太子麵子,兩人都向真伊表達了關切之意,黃錦石見這麽嬌俏可人的女子居然與他同姓,顯然很是激動,說話明顯有些亂,還非常冒失的要將自己腰間一個玉佩饋贈給真伊,說是家鄉的特產瑪瑙石雕就的,真伊非常巧妙地轉首看了一眼慕軒,見他點頭,她才微笑著道謝。
黃錦石對此非常高興,讓人覺得他似乎有些手足無措,鄭孝用顯然對此很是不滿,麵無表情的看他一眼,而朱祐樘看著這些,暗自感慨,要是從前,他可能會覺得這個朝鮮使者對真伊有意,但現在,他隻覺得這個朝鮮使者很會來事,看樣子,這兩個朝鮮使者突然來京師果然是別有所圖。
朱祐樘留兩位使者用膳,舒兒則在後殿陪同真伊吃飯,劉健、程敏政他們隨太子陪著使者,而李東陽、謝遷卻單獨陪著慕軒吃飯。
“你覺得他們來我大明會有什麽事?”李東陽問慕軒。
慕軒搖頭苦笑,說:“我猜不出來,不過,我聽說朝鮮的那個大王原本是沒機會繼位的,有這麽回事嗎?”
李東陽跟謝遷麵麵相覷,都點了點頭,現今朝鮮王李娎是前任朝鮮王——世祖嫡次子李晄的侄兒,李晄死後,因他的長子早夭,次子年幼,所以奉世祖大王大妃貞憙王妃之命,由李娎入承大統——在李東陽他們看來,這位朝鮮大妃顯然是想將王位傳回李娎的父親——就是世祖嫡長子李暲一係,所以讓李晄次子出繼平原大君為後,排除了他繼承王位的可能性。
李娎成化五年繼位,卻到成化十二年才開始親政,期間一直由世祖大王大妃垂簾聽政。
“這位朝鮮王子嗣多嗎?”慕軒好像很喜歡打聽八卦的樣子。
李東陽卻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很認真的想想,說:“嫡子嫡女各二人,庶出子女目前超過十二之數。”
慕軒點頭,說:“太子殿下眼下有九個兄弟,不知殿下將來會有多少子嗣?”
謝遷的臉色一變,有些不滿的看一眼慕軒:這可是在東宮之中,怎麽可以隨便談論皇家之事,如此口無遮攔,小心隔牆有耳,連累了我們兩個——要細說起來,楊恭妃好像不日又要生產了,這一次不知是皇子還是公主。
誰知更讓他膽戰心驚的話還在後麵呢:“萬一將來殿下的子嗣不多,而其他兄弟子嗣眾多,會不會也出朝鮮那樣的怪事?”慕軒說這話當然不隻是因為他知道曆史的發展進程,而是基於眼前的現實,別看成化帝眼下有十個兒子五個公主,可比起地方上那些吃飽了沒事幹就知道生孩子的藩王來說,這十五個子女真的一點都不多呀!
謝遷和李東陽的臉色都變了,兩人慘白著臉色,對視一眼,都恨不得上去堵住這個膽大妄言的年輕人的嘴,不過,片刻之後,兩人都踅摸出味來了,看樣子,眼前這年輕人是在擔心殿下的子嗣,這個人一向不會無的放矢,莫非他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發現什麽不妙情形了?李東陽還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張鐵口說殿下子嗣的話來。
慕軒點到為止,不多說了,埋下頭趕緊吃飯。
黃錦石和鄭孝用用膳之後就告辭了,而朱祐樘又跟李東陽他們再談了一會兒,慕軒也在旁邊聽著,劉健根據兩個朝鮮使者用膳時的某些話音推斷,他們來大明的目的之一肯定跟關外女真部族有關。
“朝鮮是我大明的藩臣,女真是朝鮮之臣,隻不過是陪臣,我朝大可不必為了這藩臣與陪臣勞神,讓他們互相鬥就是了。”程敏政的態度非常明確,這也是明廷一直采用的方式,所以在座的除了慕軒之外都不覺得詫異,朝鮮與女真之間,一直就是今日和明日戰的狀態,打打鬧鬧這麽些年,明廷既不想失去朝鮮這個壓製女真諸部的利器,又不會坐視朝鮮將女真諸部逐步吞噬,目前這種兩邊挑唆兩邊勸的方式挺管用,相信繼續下去應該沒問題的。
慕軒當然不能放任他們這麽做下去,真要這麽下去,後麵的麻煩大了去了,淡淡一笑,說:“成祖當年曾說‘朝鮮之地,亦朕度內’,那以殿下之意,這朝鮮、女真之間的征戰算是我大明家事呢,還是外族爭端?”
在座的都是一愣神,目光都集中在慕軒身上,成祖當年說那話,是因為成祖登基時,朝鮮率先遣使朝賀,受到成祖褒獎,而朝鮮王李芳遠上奏明廷,要求將圖們江以南的建州、吾都裏、毛憐、兀良哈、兀狄哈等女真地麵劃歸朝鮮,成祖出於雙方的情誼,才說那樣的話,恩準李芳遠所奏,朝鮮自此名正言順地獲得圖們江以南的拓土之權,成祖說那樣的話,可不是要將朝鮮納入大明版圖。
慕軒當然猜得到他們會怎麽想,一笑,說:“成祖當年大度寬容,將廣袤之地拱手相送,朝鮮小國知恩圖報了嗎?表麵上,他們對我大明納貢稱臣,可是哪有臣子在主子的地界上如此為所欲為的?他們占了圖們江南岸不算,又頻頻出兵征伐女真諸部,在邊境設立城寨,從南部移民進行開發,還在鴨綠江南岸先後設置了江界、閭延兩府,極力拓展他們的國土。我朝任命女真諸部首領,他們居然橫加阻撓,對女真諸部威逼利誘,使得我朝邊境永無寧日,這樣膽大妄為的藩臣,實在讓人寢食難安,長此以往,恐怕他們不會滿足於在我大明臥榻之側酣睡的權利,到那時,我朝該當如何自處?”
李東陽他們互相看看,而後裝作低頭沉思的樣子,都不敢抬頭看太子的臉色,慕軒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但以這些事實來定下對付朝鮮的策略,似乎還有些牽強,尤其殿下一向仁慈,恐怕接受不了這樣的結論。
朱祐樘確實仁慈,加上他對慕軒以往言行的了解,自然不會有什麽尬尷的神色流露,也是一笑,問:“那先生以為,我朝該如何擺放朝鮮與女真的位置呢?”
慕軒欠身說:“慕軒堅持此前的看法,我大明是所有願意誠心歸順的部族的大明,隻要咱們誠心對待女真諸部,他們自然會真心歸順我朝,到時候,任何人都別想欺淩我大明的子民,否則,大明的軍隊必將他們掃除幹淨!”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高亢,但在座的都聽得出他話音中透著無可置疑的決絕,誰都清楚,這個年輕人說得出做得到。
“真的可以這樣嗎?”朱祐樘的神情有些迷茫……
“真的可以這樣嗎?”成化帝麵對昌國衛千戶秦佑天展示的一切,非常驚詫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