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急漸二派
東台是小五台山中最高的,慕軒一路走來,幾乎看不見人跡,慕軒專心趕路,很快就過了路程的大半。
“爹啊,你死得好慘!嗚嗚嗚嗚——”前麵突然傳來非常淒慘的哭叫聲,慕軒心中一驚,腳下加快,很快就看到了哭叫的人,一個三十上下的壯漢,正趴在一堆稻草上哭叫,稻草下麵伸著兩條腿。
看那壯漢的裝束,應該是個獵戶,慕軒上前一問,果然,壯漢自稱王小虎,家裏實在沒米下鍋了,就跟父親一起上山打獵,不料父親被猛獸咬死了。
“我一定要給我爹報仇!”王小虎咬牙切齒說完,抓起手邊的鋼叉就跑,嘴裏倒沒忘喊一聲:“兄弟,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
照看什麽?慕軒看看左右,眼前就隻有一具屍體,看來隻有照看這個了!
慕軒呆了小半個時辰,四下裏除了風聲呼呼,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中哀歎一聲,衝地上那屍體默念一聲:得罪了!就在旁邊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
他閉目冥想,耳邊的呼嘯風聲似乎都不存在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邊有一絲異動,不由霍然睜眼,左臂一曲,一個肘錘撞向身後——任何人遭到這下撞擊都受不了的,但他的動作似乎已經遲了,也或許是身後的人比他更高明,他隻覺腦後玉枕穴一震——“上當了!”這是他頹然倒地、人事不知前的唯一念頭。
剛才那具屍體如今正彎腰看著地上的慕軒,嘿嘿冷笑著,說:“小子,看你還怎麽去!”
“……雖所費無私,然為銀百五十萬,米菽二百三十萬,耗財煩民,不得無罪。直落太子太保之銜,褫奪一切官職,著即致仕!”餘子俊坐在書房之中,宣旨欽差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旋,想起阮侍郎完成勘察之後離開大同城時說的:“餘總督經營邊塞勞苦功高,想聖上必會多多體恤。”他心中苦笑一聲,果然是聖心難測啊!但想到終於可以回去修繕亡母的墳塋,心中又覺得輕鬆了許多。
“督帥,安平沒有什麽本事,幫不上什麽忙,希望督帥能允許安平跟隨返鄉,灑掃庭院、看家護院都行。”鮑安平一本正經的。
餘子俊笑著搖頭,說:“邊關需要良將,我怎麽可以讓你幹那些雜活!”
“安平隻是負責督帥安全,邊關有他無他不重要;岱岩沒有督帥,也便成了百無一用之書生,還請督帥成全,允岱岩相隨,理帳算計之事,岱岩尚能勝任。”吳先生居然也是一本正經的。
餘子俊啞然失笑,內心卻是感動莫名,微微點頭,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心想:“‘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於少保說得真好!不如就學學這位忠直先輩的‘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吧!”
於少保正是前朝土木之變後力主守京師戰退也先大軍的於謙於廷益公,他曾經巡撫山西,英宗奪門複位,於謙以“謀逆”罪被殺,成化初年,於謙之子於冕被赦免,他上疏申訴冤枉,得以恢複於謙的官職、賜祭,山西民眾一直祭祀不斷。
餘子俊嘴角的笑容很快就帶上了點苦澀,按理,他接旨之後必須趕回京師叩謝聖恩,但宣旨內侍已經宣布了今上的口諭:立即致仕返鄉,無需進京謝恩!
聖上連最後一麵都不願見了!
十月初八一早,餘子俊離開了他苦心經營數載的大同府,致仕而去,身邊隻有十數個家人跟自願跟隨返鄉的鮑安平、吳先生,還有四名侍衛,不過來送行的人卻是非常多,大同府的官紳百姓幾乎傾城而出,一開始,大家都還忍著,但當有人突然長聲一號:“餘總督一走,小民無靠啊!”
許多人的淚水立即奪眶而出,號哭聲四起,餘子俊雙眸濕潤,強忍悲痛,衝四下團團一揖到地,高聲說:“多蒙抬愛,愧煞子俊!”
“餘總督!”
“士英兄!”
……
喧嚷之聲,震動半個大同城。
原本想來看看餘子俊的狼狽樣的張善暗暗心驚,心想幸虧動作及時,要不還真不能輕易扳倒這個老東西。
官紳百姓一直送出了十數裏地,才灑淚止步。餘子俊一行走出兩裏多地,鮑安平忽然一指前方,喊道:“督帥,血狼軍!”
眾人全都伸長了脖子向前看,隻見一裏多地外血狼軍的大旗招展,全副武裝的血狼軍騎在馬上,在道旁排成兩列,行列整齊,英姿勃發。餘子俊一行人靠近了,就聽一人高聲喊喝:“血狼軍全體向督帥致禮!”
“唰”的一聲,馬上戰士同時掣出戰刀,高高舉過頭頂,所有人齊聲高喊:“祝督帥一路順風!”
“好,好,好!”餘子俊下了馬車,向四下拱手一揖,高聲道:“大同城的安危,就有勞各位了!”
“督帥放心,血狼軍在,大同城必在!”雄壯的聲音響徹雲霄,千餘柄戰刀齊刷刷揮下,如同晴空劃過的霹靂般耀眼。
餘子俊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深深一躬,“督帥!”所有血狼軍士都翻身下馬,齊刷刷跪倒在塵埃中,強忍住內心的悲憤,高喊:“請督帥上車!”
餘子俊在鮑安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向大同城再次投去一眼,揮手示意趕路。
血狼軍全體深深埋下頭去,齊聲高喊:“恭送督帥!”
兩隊已經換上尋常家人服飾的血狼軍士翻身上馬,緊緊跟隨在餘子俊的車後。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血狼軍的視線中,“嗷——”所有人都仰起了頭,向著天空發出淒厲的嚎叫聲,那樣子,十足是上千匹神情猙獰的惡狼,而天空中,竟然豔陽高掛,天色非常清明。
“將軍陣亡了,督帥也走了,咱們還呆在這裏幹嘛,不如收拾收拾,去東勝衛吧!”終於有人憋不住了,大聲喊道,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現任千戶伍振町,失去無命將軍的這一個多月來,伍千戶的表現可圈可點,大多數軍士已經開始接受現實,雖然有不少人此刻有同樣的心思,但要喊出來,還真不是人人都會的。
“收隊,回衛所!”伍振町仿佛沒有聽見那聲高喊,也沒看見上千人的怪異目光,一聲令下,一馬當先回高山衛。大張他們幾人互相望望,都麵有憂色,將軍在時,許多事隻要一個手勢,大家就心領神會、毫不遲疑的執行了,現在,唉……
“所有百戶、總旗至作戰室集合!”剛進衛所,伍振町就傳下命令,很快,三十多人就集中在了作戰室中。
“我今天所說的話,暫時隻有你們知道,不宜外傳!”伍振町麵色凝重,“不久之後,一切都會有轉機的。”
什麽情況?百戶、總旗們互相望望,感覺會知道什麽重大秘密。
“各位已經加入‘生民’,所以我在這裏要告知各位更多的情況。”伍振町話音未落,百戶、總旗們就愣住了,他們一直以為伍振町跟他原先手下那百餘名弟兄不知“生民”之事,原來人家比自己知道的還多。
伍振町若無其事,繼續說:“其實‘生民’教眾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漸進式改變,一派主張急進式變革,大家憑借正當的手段爭取教眾支持,所有教眾每三年從兩派中選出一派的人為總執事,主持教務,另一派則由若幹人在各方麵予以監督……”
話說到這裏,在場有一多半人琢磨出味來了,不約而同看著伍振町,伍振町迎著眾人的目光點點頭,說:“你們想的沒錯,無命將軍是急派的,我是漸派的,我在血狼軍中,是負責監督他的。”他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一字一頓說:“急、漸兩派是對手,也是兄弟。”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點頭,伍振町笑了,說:“請各位回去讓大家再耐心等一段時間,許多疑惑到時候自然會明白的。”
所有人站起身來,恭恭敬敬一躬身,應一聲:“是,將軍!”
張善非常失望,餘子俊走後,意料中的血狼軍作亂沒有發生,這讓他趁亂一舉鏟除血狼軍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張善也非常震驚,一大早起床,他聽到了一個能讓死人從棺材裏跳出來的消息——確實是死人從棺材裏跳出來了:方無銘——那個已經死了個把月的無命將軍,在草原上現身了!
方無銘沒死!
梁健聽到消息,赤條條的從狼皮褥子中跳了出來,完全不顧哈斯其其格嬌羞的驚叫聲,他匆忙穿上衣衫,抓著阿木古郎派回來的信使仔仔細細詢問完後,一時呆若木雞。信使說方無銘率領數百血狼軍襲擊了阿木古郎的部屬,阿木古郎損失了近兩百人——梁健跟阿木古郎並肩作戰最久,知道他是個直腸漢子,絕不會弄假騙人;再說兩人私交一向很好,鏟除方無銘也是二人同心協力的戰果,他不可能編瞎話嚇唬自己,這對阿木古郎也沒什麽好處。
可是,方無銘怎麽可能沒死呢?
滿都海徹辰夫人也很快得到了消息,當初,梁健、哈斯其其格跟阿木古郎回來說方無銘死了,她根本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要知道,這個無命將軍可是困擾了韃靼五年,怎麽會這麽容易被除掉呢!當時,很多喜出望外的部將臣子說要重賞梁健他們,也有不少人表示懷疑,她不得不說服自己的小丈夫暫緩封賞,哈斯其其格為此還跟自己鬧了不小的別扭。不過現在,她終於可以長長舒一口氣了,梁健他們該得的一切,可以如數賞賜給他們了。
“為什麽當初方無銘已死時不賞賜梁將軍他們,現在證實他沒死,反倒要賞賜梁將軍他們呢?”達延汗雖說跟著自己這位遠長於自己的妻子學了很多東西,但這一次還是非常不解。
徹辰夫人微微一笑,非常耐心的向丈夫解釋:“當初大同府為無命將軍舉喪,我擔心是明廷的計謀,想讓無命將軍由明轉暗,對汗廷不利。如今無命將軍現身,恰恰說明無命將軍已經陣亡了……”
達延汗強忍住內心的疑惑,望了妻子一眼,徹辰夫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繼續說:“如果這個無命將軍是真的,那他何必在假死近兩個月後突然出現呢?他躲在暗處,對汗廷的威脅不是更大嗎?如果假死是明廷的策略,那無命將軍此時現身就是違背朝廷旨意,等待他的恐怕是明廷的降罪;如果假死是無命將軍自作主張,那他現在也得麵對欺君大罪。現在,一向對他青睞有加的餘士英已經走了,假使汗王是無命將軍,您會在這個時候現身嗎?”
達延汗凝眉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徹辰夫人點點頭,說:“由此,為妻估計,這個無命將軍是假的,他的出現,隻是為了製造無命將軍未死的假象。”
達延汗沉吟了一會兒,說:“或許夫人估計得沒錯,但明廷跟汗廷的軍民未必想到這些,一旦以假為真,在對陣之時難免會有敵強我弱之感。”
“汗王所慮極是,”徹辰夫人非常欣慰的點首讚同,“所以咱們才要大張旗鼓賞賜梁將軍及其他有功的將士,而且要讓這消息傳遍大大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讓明廷邊塞的軍民人人知曉。”
達延汗很快就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一時有些喜形於色,讚道:“夫人真是聰明至極!”
徹辰夫人寵溺的望著自己的丈夫,說:“隻是這等大事,還需好好籌措一番。”
說是籌措,其實是她還在等一個消息,五天之後,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詳細稟報了無命將軍的情況:死而複生的無命將軍並不在高山衛,而是在東勝衛,明廷邊塞軍民非常振奮,但明廷並沒有什麽動靜,朝廷至今還沒有派人來東勝衛獎賞或懲處無命將軍。
徹辰夫人心中最後一點憂慮都煙消雲散了,當即命人在第三天召開慶功大會。
入冬以來,大雪已經連下了三場,韃靼各部擔心白災,謹守各自的地盤,準備安心過冬了。這樣的日子裏居然要舉行一次空前盛大的慶功會,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有些人甚至懷疑這是徹辰夫人剪除異己的計謀,一時之間,整個韃靼陷入莫名的緊張或興奮之中。
“韃靼人終於放心了!”呼延忘屈終於也鬆了口氣,柏家三兄弟真是奇人,他們扮的無命將軍連自己都難分真假,韃靼人應該確信無命將軍陣亡了吧,那麽,慕軒的冬日練兵計劃應該可以開始了。
“我們不但要讓東勝衛成為我們安寧的家,也要讓河套成為我們真正的樂土。”麵對城下肅立著的近八千軍民,呼延忘屈的聲音震撼人心,“咱們每一個人,既不是為朝廷擴疆辟土,也不是滿足任何人的私利野心。血汗,咱們隻為自己的生存而流;城池,也隻為自己的家園而守,任何侵犯東勝衛利益的人與集團,都是咱們的敵人。每個人都要記住,咱們歡迎任何真心前來投奔的人,不管他是漢人、蒙古人還是其他族人;咱們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破壞咱們樂土的勢力!朋友來投,酒肉相待;敵人來犯,刀槍相見!”
“朋友來投,酒肉相待;敵人來犯,刀槍相見!”近八千人的豪邁聲音匯成了聲聲巨震,響徹雲霄。
為了保衛家園,所有青壯年男子都投入了如火如荼的練兵之中,那些老弱婦孺沒有練兵任務,但也都很有熱情的去見識各種武器的用法,或者學著埋設最為簡單的陷阱、製作最為簡便的殺人工具——反正是冬天了,窩冬嘛,閑著也是閑著。
洛桑大師不願看到東勝衛有刀兵戰亂,但為了自保,東勝衛就必須擁有強有力的軍隊,佛祖身側,不也有護法的韋陀嗎!
東勝衛設置了一個衛所最基本的官職配備,呼延忘屈成了第一任衛指揮使,阿爾斯楞成了副指揮使,其他人各有職司,但最讓大家意外的是其他一些情況,東勝衛還專門設置了知縣、主簿等職,但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知縣跟主簿不是主次關係,而是平級,知縣管日常政務,主簿掌刑名錢糧,互不幹涉,又互相監督;每個衙門都設有一個納言所,無論官商百姓還是將校兵衛,對任何一個衙門的事務有見解都可直接進言——或與專門人員麵談,或寫文書投進專設的納言櫃,說錯無妨,說得可行則受獎勵,一時之間,東勝衛人人振奮,個個想著出謀劃策。
此外,知縣衙門宣告的禁令中,第一條就是“東勝衛地界,決不允許出現賭嫖之處”;而主簿衙門居然專門設有訟事處,老百姓隻要有冤屈,都可以上訟事處擊鼓上告,訟事處會有專門人員幫著寫狀紙、打官司,任何人發現官衙人員有違法貪賄等行為,都可以寫匿名狀投進納言櫃告發;任何人拾金不昧,可以得到官府的賞賜……
一切,都透著新鮮與異樣。
另外,東勝衛還來了不少人,知縣、主簿等職就是由這些人中推選擔任,其中居然還有一位監軍,他被安置在了呼延忘屈身邊,這位監軍卻不是朝廷所派,更不是內廷太監,而是一個四十上下的儒生,這個名叫施世清的讀書人身材矮胖,見人就是一臉笑容,要不是他是“生民”所派,並且張老說他是位飽讀兵書戰策、胸有謀略的能人,大家還真會把他當做一個和氣生財的生意人。
施世清第一次為東勝衛的軍民所關注是他來到東勝衛的第三天,那天,呼延忘屈、阿爾斯楞他們幾人陪著他跟其他人等在東勝衛轉了一圈,介紹一下周邊情況,誰知施世清對這些如數家珍,還隨口提到加強防禦能力的策略,讓呼延忘屈他們很是吃驚。
到東門的時候,看見一群人圍聚著,人群裏傳來女人的尖叫聲跟男人的怒罵聲。看見呼延忘屈他們一行人,不少人向他們打著招呼,自動分開了,呼延忘屈一行就看見一個五大三粗的蒙古漢子正揮鞭打一個女人,那女人容貌俏麗,手腳被綁著,被打得衣衫破爛、皮開肉綻,她尖叫聲不斷,卻沒有一滴淚水,也不哀叫求饒,神情看上非常倔強。
呼延忘屈喝道:“住手!”
圍觀的人都轉頭望過來,不少人都認得呼延忘屈他們,神情一下子都非常緊張,蒙古漢子卻還不住手,呼延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奪過鞭子,口中罵一聲:“混蛋!”不管怎麽說,打女人的男人就不是個漢子。
那蒙古漢子神情憤憤的,一付怒氣衝天的樣子;那女子委頓在地,不言不語。
有知情者告訴了呼延忘屈他們實情,那個蒙古漢子叫紮丫篤,那女人是他的妻子高娃,他們是前年成親的,夫妻倆原本恩愛非常;但四個月前,高娃被韃靼族人掠走,成為另一個蒙古人的女人。高娃忍辱苟活,曆經艱難終於逃了出來,吃盡苦頭才來到這東勝衛,找到了紮丫篤。紮丫篤失去高娃,原本痛不欲生,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妻子時驚喜萬分,但當他知道高娃遭到淩辱之後,卻立刻像變了一個人,怒不可遏的將她綁上,揮鞭就打。
“又是一個受漢人想法毒害的蠢人!”阿爾斯楞心中冷哼一聲,成吉思汗的女人都曾經被敵人占有,後來又被他奪回,睿智英明的鐵木真何曾輕視自己的女人!既然喜歡她,就要好好疼惜才是!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施世清突然跳到紮丫篤麵前,屈腿一跳,在紮丫篤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個巴掌,就聽他氣哼哼的罵道:“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你還有臉打女人!她千辛萬苦回來找你,你居然還這麽對她,你還是男人嗎?”
他身材矮胖,跳起來的樣子非常滑稽可笑,但周圍的人都沒有笑,許多人的表情肅然,尤其是男人,臉上都露出複雜的神色。
“這樣的男人你還跟著他幹嘛,你有手有腳,餓不死自己的!跟我走吧!”施世清不管紮丫篤怎樣的暴跳如雷——要不是呼延豹攔著,自己或許立馬會被這個蒙古漢子撕成碎片,他上前把高娃身上的繩子解開,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毫無顧忌的拉起她的手,起身就走;而古怪的是,高娃居然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就那樣非常溫順的跟著他走了。
阿爾斯楞的心情頓時大好,他原先對施世清這個容貌平庸的漢人沒多大好感,這會卻恨不得立馬拉他去痛飲一場,他哈哈大笑著說聲:“好漢子!”轉頭衝紮丫篤呸一聲,快步跟上了施世清。
“孬種!”呼延豹鄙夷的看一眼忽然間目瞪口呆的紮丫篤,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他,大踏步離開。
呼延忘屈他們沒說什麽,也都掉頭走了。圍觀的那些人或者一言不發的走開,或者衝紮丫篤吐口唾沫,憤憤的離去,很快,隻剩下目瞪口呆的紮丫篤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了……
自此以後,施世清所到之處,就常常有高娃的影子,他倆好像成了連體嬰一般,所到之處,常常麵對很多知情人複雜的目光,但兩人居然渾不在意。
不過,真正讓大家對施世清刮目相看的是另外一件事。
東勝衛西南方百餘裏外有一處水草豐美的牧場,方圓足有百來裏,一向被韃靼蘇德部屬紮烏屯所占,周邊明軍衛所多次攻擊,但最終都是無功而返——畢竟,衛所官兵不可能長久駐紮在草原上;而最近的衛所離著也有近兩百裏。
施世清跟打探消息的血狼軍暗探密談了整整一天,接著又跟呼延忘屈、阿爾斯楞等人商談了半宿,很快,阿爾斯楞親自率領一哨人馬,改換成蒙古人的裝束,趁夜悄悄奔向了紮烏屯部所在的草原,但他們沒有展開任何攻擊行動,隻是悄無聲息的潛伏了兩個多時辰,寅正時分突然現身,大搖大擺的離開。
紮烏屯部大驚,立刻全部警戒,但那哨來路不明的人馬已經不見蹤影了,紮烏屯疑惑之下,立即派人向蘇德稟報這特異情況。紮烏屯不是蒙古人,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哪族人,反正自懂事以來就是在草原流浪,練就了一身蠻力,後來投奔了蘇德的軍隊,因緣巧合,得到了蘇德的賞識,一路提拔,年過三十就成了蘇德手下最具勇力的萬夫長,掌管著蘇德手下近萬軍民。
月前,蘇德特意親自來紮烏屯部告知他要提防東勝衛的血狼軍,更要防著徹辰夫人的人馬。紮烏屯不擔心那是血狼軍,而非常擔憂那是徹辰夫人的人馬,萬一徹辰夫人真的要向蘇德動手,自己這兩萬軍民可就腹背受敵了,那時,該怎麽辦呢?
而且,這一次大張旗鼓的慶功大會上,紮烏屯看不慣阿木古郎跟那個姓梁的漢人的得意樣,借酒耍橫,把阿木古郎狠狠地摔了一跤,差點引起兩人部下的廝殺,蘇德為此嚴命他不得擅離自己的領地。
阿爾斯楞率領的人馬一離開紮烏屯的地盤,就又變得鬼鬼祟祟了,晝伏夜行,極力隱藏行蹤。兩天之後的深夜,他們出現在少師托郭齊的領地,趁夜發起了“迅猛”攻擊——每個血狼軍士身後都背著個紮得結結實實的草人,在暗夜中鼓噪呐喊、不斷射火箭。
托郭齊常年率軍征伐亦思馬因,他的領地由長子少濟格管理,少濟格倉促之間組織人馬抵禦——敵情不明,他隻能讓部屬們不停的射箭,阿爾斯楞的“草人借箭”持續了兩盞茶的工夫,就率隊離開,他們攻擊時換上了血狼軍的服裝,但服裝不整,“敗退”時還有人驚慌失措的用蒙古語喊著“沙裏坋”。
月黑風高,少濟格自然不敢派兵追擊,隻能恨恨的收拾殘局——敵人的火箭實在太厲害了,自己這邊傷亡足有三百,帳篷燒了數十個,他手底下兩個千夫長聽到底下士兵說起敵人敗退時的話語,不約而同的驚呼:“沙裏坋?是他!”他們都知道,沙裏坋是紮烏屯手下的千夫長,做事一向低調,但出手狠辣,是紮烏屯手下最陰險狡詐的一個。
“蘇德動手了!”少濟格心中暗驚,父親深得達延汗跟徹辰夫人的信任,對於汗王跟夫人對蘇德他們的防範之心,自然非常了解,但怎麽也沒想到的是,蘇德居然會搶先動手,而且,最先遭殃的居然是自己的部眾,這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少濟格當即調動人馬,準備出兵攻打紮烏屯;他倒也沒忘記最重要的事,立即派人分別向達延汗跟自己的父親通報了情況。
托郭齊得到消息後大驚,當即讓來人帶回自己的命令:原地防衛,不得擅動!
信使帶著他的命令回到部落時,達延汗的軍令早已傳到了:稍安勿躁,不要妄動!
少濟格恨恨的原地待命,紮烏屯卻率領部屬遷到了蘇德所在的地方——就在少濟格遭到攻擊後的第三天夜裏,他的地方也遭到了不明人馬的攻擊,對方足有兩千人,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沒有搶掠任何東西,隻是為了殺人,那些狼牙箭像暴雨一樣射來——阿爾斯楞從少濟格那裏“借”來的全部都“送”出去了,紮烏屯損失了近千軍民,對方卻來去自如。紮烏屯急怒攻心,卻被底下人的回報嚇了一身冷汗:那些狼牙箭是少濟格的人馬專用的。
他明白,雖然少濟格目前的人馬不足為懼,但他身後是誰撐腰,傻子都明白,為了保住自己手下這八千多人馬,他決定跟蘇德會和。蘇德得到消息,也很快命人讓紮烏屯放棄原先的地盤——他可不想讓紮烏屯的人馬成為明軍或徹辰夫人的盤中餐。再說這冰天雪地的,其他人占了那地方也沒什麽好處,等來年春天,再可以把那地方奪回來的。
於是,那片被冰雪覆蓋的草原就成了無主之地;當然,很快,它會迎來新主人——阿爾斯楞率領的一千多蒙古軍民,依著阿爾斯愣的意思,要立即率人入住草原,但施世清認為不必,現在整個河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人馬入住草原徒受風雪之苦,等來年春天再去不遲——任何人想對這地方動手,都得等來年開春了。
經過這件事,東勝衛上上下下對施監軍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舉成功的施世清卻反而神情凝重起來:這一次費盡心力圖謀的,怎會是一片不能安心擁有的草場呢!要做到慕軒所說的“與狼共舞”,任重而道遠哪!
-----------------------------晚上值夜班,就先發了。多謝各位大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