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濁世蠢東西

莊小姐今天一早易釵而牟混在人群中,原本想看看那膽大包天的**賊怎麽死;看到那**賊的功夫之後,又開始擔心自己會出什麽事;之後,卻是一驚連著一驚,最大的震驚,自然是見到了那個讓自己痛徹心扉的男人!那一刻,她捂緊自己的雙唇,隻怕自己會忍不住叫出聲來。她好不容易才下決心與他相見,也幻想過無數種再見時這個男人會說些什麽,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句話,一時之間,她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生氣了。

“走吧!”莊小姐嬌俏的白他一眼,輕吐兩字,轉身就走,慕軒跟在身後,心中暗想:看來她的脾氣還是沒怎麽變啊!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個可以理解。

順著院牆走了七八十步,往左一拐,慕軒眼前就出現一個小院門,這兒原來就是莊家的後院外,慕軒之前曾經兩次趁夜前來查探地形。

莊小姐上前輕叩院門,門吱呀一聲開了,有個熟悉的聲音脆生生的說:“小姐,快點,老爺、夫人正找您呢,那位方公子呢?”可不正是剛才那小丫鬟,聽她的口氣,慕軒可不覺得她問起自己是出於關心。

莊小姐瞪她一眼,轉身讓慕軒進門,小丫鬟一見,很機械化的蹲身一福,麵無表情,口稱:“奴婢晴蓉見過方公子!”不等慕軒有什麽表示,她已衝著小姐說:“小姐,老爺剛剛送走了那個秦捕頭,正在前廳生氣呢,小姐快去瞧瞧!門口那些人已經散了,這下總算可以過清淨日子了!”

莊小姐示意慕軒跟他走,小晴蓉插上了院門。他們不知道,就在院門吱呀一聲關上時,院外八丈多遠的那棵大榕樹下,轉出了一個紫衣年輕人,竟是方才在莊家門前力戰“色惡魔”的“八臂哪吒”林易水,他在這兒已守了很久,也是防著陽無盡師徒殺回馬槍;另外,是想有機會見見那位特立獨行的莊家小姐,想不到,還真讓他見到了,驚豔之餘,也是驚詫莫名,原來那個方慕軒與這家小姐是素識,他的心,沒來由的很不是滋味。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莊庭突然之間再見到無命將軍,心頭掠過這兩句詩,這不是夢吧?雖然之前有傳言說無命將軍複活了,但傳言隻是傳言,在沒見到真人之前,誰敢給自己這不切實際的希望?但眼前,這應該是真的吧!

“無命將軍已經死了,這世上從此再無方無銘,隻有方慕軒!”當廳中隻剩下四個人時,慕軒非常鄭重的說。

莊家三口互相望望,不約而同點了點頭;莊小姐目光最終落在如今名叫慕軒的男人身上,眼神非常複雜:這個人,甘願放棄那威名赫赫的身份,有朝一日,他會不會後悔?

天上月色不算明亮,微風輕拂,庭中已經流動著淡淡的玉蘭花香。廳堂之中,燭火通明,莊家三口與慕軒對著酒宴,暢談別後情形,當慕軒說起戰馬“伶仃”的慘死,說到小高的重傷,莊家三口都黯然神傷,莊小姐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浮起小晴掛滿淚珠的臉來。

莊庭也說起了自己一家遷來定州的事,這裏有他一位至交同年董仲顏,董仲顏曾在地方做過兩任知州。又在南京做過監察禦史,為人一向耿直,深得一些同僚敬重,當然也得罪了不少人,去年七月莫名其妙的被罷職了,他倒看得開,在家督促即將參加科舉的次子董夏苦讀聖賢書,莊庭原本受他所請,前來定州指導自己這個世侄的文章,有了無命將軍之事,他就索性全家遷來這裏了。來這裏之後,偶然遇到了此地一位姓石的書商,這才開起了印書坊。

關於莊家的這些,慕軒一早就知道了,因為那石姓書商正是“生民”中人,莊家周圍有幾戶鄰居也是“生民”中人。

莊家除了老管家莊勤等幾人是從太原跟著過來的之外,其他的都是來定州府後才找的,他們不清楚來的這位方公子是何許人,自家夫人、小姐居然與他同桌而坐。有的悄悄去問老管家,莊勤其實也沒搞明白這位方公子是什麽來曆——從太原跟著來的幾人中隻有他見過無命將軍,而他印象中的無命將軍始終是那個絡腮壯漢,加之他曾親身經曆了無命將軍的殯葬過程,怎麽也沒想到眼前這年輕人會是那個已經戰死疆場的邊關猛將,但他不好意思說不知道,隻好板起麵孔叱一句:“別多嘴,幹活!”

晴蓉不清楚這位方公子究竟跟小姐一家三口是什麽親戚,但眼看老爺、夫人見到這位公子時的激動神色,加上小姐白天在人群中見到他時的驚詫表情,隱隱覺得這位方公子對自家小姐非常重要,雖然對這個男人隨便看鄰家那種女人感到不忿,但為了小姐,她還是特意把這位方公子趕走惡人的事描述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事實上確實用不著,以她的眼光來看,白天所發生的一切就非常精彩了。

莊小姐連著對說得起勁的小丫鬟瞪了好幾眼,後者暗自心驚:看小姐的意思,我好像馬屁拍在馬腳上了。可已經開始了,她就隻能裝作沒看見,硬著頭皮把事情講完了。

莊庭聽得目瞪口呆,這段日子為了那采花賊之事,自己不得不跟府衙那些人打交道,除了那個秦總捕頭還辦點實事外,知州避而不見,那一向笑臉迎人的史推官則從他這裏撈走了兩百多兩紋銀,卻隻是說了些聽著不錯、想想仍不踏實的閑話,而最終,還是靠無命將軍趕走了惡人,這事真是荒唐之極!

莊夫人卻暗自心驚——她多少也聽過七情怪的傳聞,要真是那個什麽“色惡魔”找上門來,絕對是大麻煩,幸好無命將軍夠厲害!想著想著,她又有些悠然神往——江湖歲月,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發生在自家門口的好戲,因為要守護丈夫,也沒能出去看一看,可惜了!

“請賢侄滿飲此杯,多謝賢侄援手之恩!”莊庭給慕軒敬酒,慕軒接過,一飲而盡;之後莊夫人也敬了一杯,再之後,莊小姐自然也得敬一杯,慕軒連盡三杯,臉色泛起了紅光。

酒筵至二更末才散,慕軒多少有些酒意,他想回棲風樓,莊庭如何肯放,讓人收拾好書房讓他睡下。

第二天天還沒放亮,慕軒就起身了,盤膝練了會兒吐納功夫,又來到書房門前的院子裏打了趟拳,剛剛收招,晴蓉就端著水來到了門前,說:“公子起得好早啊!小姐讓奴婢侍候公子梳洗。”

慕軒進房,拿青鹽擦過牙,漱過口,又洗臉,晴蓉在旁邊一眼不眨的看著他,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一句:“公子,你真的就是畫上那位將軍啊!”她的態度明顯與昨天不同,這讓慕軒多少有些奇怪。

慕軒沒反應過來畫是怎麽回事,小丫鬟卻自說自話:“以前我老奇怪為什麽小姐會藏著那樣一幅畫,現在總算明白啦!”看來小姐跟這位方公子關係不一般哪,而且他隻是看了那種女人一眼,應該沒什麽的,該怪那女人太會勾人了!

慕軒隱隱猜到了些,卻不便明說,隻好轉移話題,問:“昨天被我撞碎的那個花瓶真的是你家小姐心愛之物?”

小丫鬟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說:“我撞公子之前它就是碎的,那是我前天不小心打碎的,誰知派了用場,嘻嘻——”

慕軒啞然失笑,問:“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去告訴你家小姐,讓她責罰你?”

小丫鬟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公子不會的,公子是好人!其實小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責罰奴婢的,小姐可是非常善心的。”

這個小丫頭倒是挺會看人的!慕軒笑笑,在小丫鬟的引導下來到廳堂,莊家三口都已經在這了。

大家用過早餐,莊庭跟慕軒商量之後,就把莊管家找來,讓他上棲風樓把慕軒的行李取過來,慕軒回書房寫了封短信托莊管家帶去給棲風樓的二掌櫃。

莊管家走後,莊家三口陪著慕軒說話,約摸一刻時辰後,莊庭夫婦倆向慕軒告罪,說之前約好的,要去董家見一位故友。

他們走後,慕軒跟莊小姐兩人麵麵相對坐著,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後來莊小姐向慕軒討教起武學之道,她原本隻是想找到個話題,避免彼此的尷尬,誰知慕軒說起練武,那話匣子就關不住了,從昨日八臂哪吒林易水的武當太極劍說到小姐一直勤練不輟的峨眉劍法,其中關於“劍招易學,劍法難成”的說法讓莊小姐很是好奇,慕軒於是詳細說明:“峨眉劍法的招式想必你都學到了,但臨陣對敵,敵人不可能依著你的劍法出招,那你必然得靈活運用劍招,不僅見招拆招,而且得有搶占先機的手段,這樣,你才可能取勝。那位林少俠,可以說是深得劍法精髓了,假以時日,必有大成。”

莊小姐聽了,微垂螓首,若有所思,慕軒也不打擾她——此時此刻,她或許能從中悟出些什麽,劍法有進步,才有能力自保啊!

晴蓉在兩人說話時跑出去準備了一點點心,等端著進來,看兩人又都不說話了,以為出了什麽狀況,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兩轉,忽然開口說:“小姐,聽說棲風樓上演了好幾段訓調,都非常好聽,連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都偷偷在學著唱呢!而且,棲風樓還要演一出新的秧歌戲,叫《精變》,全城的人都非常期待!公子在那裏一定也聽說了吧?”

她小臉之上一副非常熱切的神色——早在元宵節之後,棲風樓就在大街小巷張貼了不少畫像,據說是戲中人物的扮相,很多人都非常喜歡畫像上的人物樣貌,不少畫像白天貼上,晚上被人悄悄揭走了,據說這樣的畫像還被不少閨閣千金奉為珍寶,愛不釋手呢!

莊小姐自然早就聽說過這事啦,她還跟爹娘請求去棲風樓見識一下呢,可惜在這事上,娘的態度跟爹居然出奇的一致:棲風樓是個是非之地,絕不能涉足!

慕軒心中喟歎一聲:這事,始作俑者還是自己啊,自己作的“孽”看來還得自己消啊!他笑笑,說:“聽說要明晚才正式開演。”

莊小姐微笑一下,不說話,小丫鬟一臉歡容,說:“那等老爺、夫人回來後,公子不如就請老爺、夫人去賞戲,夫人可是非常喜歡看戲的!”

莊小姐強自忍著不讓自己臉上露出笑容,心中卻暗讚小丫頭聰明可心。

慕軒想想這也應該——雖然現在去看戲可能未必弄得到雅間,實在不行就找張大老板走後門吧,他點頭應允,小丫頭笑得更歡了,繼續說:“老爺、夫人要晚飯後才回來,公子可以陪小姐出門走走啊!被那個惡人鬧了這麽多日,小姐在家都快悶壞了,奴婢真怕小姐悶出病來!”

她居然在轉瞬之間就將一臉歡容換成了滿麵憂色,看得慕軒暗歎:這小丫頭,不去棲風樓演戲真是太可惜了!絕對的實力派啊!

話說到這份上,慕軒多少也猜到了這小丫鬟的意思就代表莊小姐的意思,想想像莊小姐這樣的年紀,原本就應該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再說,比起後世那些不得不麵對職場競爭壓力的女人,現世的女人們實在沒什麽大事要做,逛逛街,購購物,理所應當。

看他那麽好說話,居然什麽都答應,晴蓉決定把他之前看別的女人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她開開心心的扶自家小姐回繡樓準備出行,慕軒也就回書房換身衣服,誰知他才把外衫脫下,晴蓉竟然風風火火的推門進來了,慕軒沒太大尷尬,小丫鬟也居然隻當尋常,把手中那件藍鍛長衫抖開,要伺候慕軒穿上,說是小姐吩咐的,慕軒也不便拒絕,穿上了,居然非常合身,鼻間還聞到了衣衫上散發的淡淡馨香。雖然已是二月天氣,但外麵還是非常寒冷,晴蓉又把手裏的鬥篷給他披上了。

為了不引人注意,莊小姐還是女扮男裝,外加一領鬥篷,還是那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這次連晴蓉都成了個俊俏的小書童,背上還背了個長方形的包裹,不知放著什麽東西。他們還是從後院角門出去。慕軒對這定州城可不算熟悉,自然由主婢倆引路。

雖然很久之前慕軒就看出來了,莊小姐這位閨閣千金不可能是遭受過裹腳之痛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望了一眼主婢倆的腳下,心說要走著出去逛一天,能吃得消嗎?

晴蓉沒注意,莊小姐卻是芳心“別”的一跳,想:難道他看出來我的……當初娘怕我受那纏足之痛,就依從了我。原來以為他是個超凡脫俗的世間奇男子,卻沒料到也像那些濁世蠢東西一般很在意這個!她的臉色一時非常難看。

轉念一想,她又非常沮喪,誰讓自己是出生在這個世道呢!

“羅襪躡蹀而容興”,三寸金蓮,愈小愈美,這是很久之前那些庸俗無聊的男人定下的所謂“規”;“慢移弓底繡羅鞋”,女子走路就得緩移慢行,這是許多女人都不由自主自覺遵守的所謂“矩”。

要不是娘出身江湖,沒有纏足之習,而爹爹遭宦途不平之後有些憤世嫉俗,也許就不會容許自己“任性胡為”了!整個世道如此,又怎能苛求眼前這個男人超塵拔俗呢!要是自己早生個幾百年就好了,有宋一代,風氣還沒有這麽迂腐;大唐盛世,更是爽利開放得多!唉——

慕軒不知道隻因為那出於關心的一望,自己立馬從“世間奇男子”降級成了“濁世蠢東西”,隻是看她臉色一會白一會紅的,以為自己看她的腳惹怒了她,隻好將視線盡量離開她的身影——莊小姐看在眼中,更覺得自己所料不錯,心中的懊惱更深更重。

隻是,難得有這麽個機會出來透透氣,就暫且忍忍這個“蠢東西”吧!

說起來,這定州也是個有名的地兒,漢武帝非常寵愛的那位“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代佳人李妍李夫人就是定州人,西晉詩人、音樂家和愛國將領劉琨是定州人,史書留名的第一位女畫家——金代宮素然也是定州人,宋代五大名窯之首——定窯也就在這定州,文廟、開元寺塔、慕容陵、東坡槐等都是本地有名的地方。

難得出來一趟,又有人保駕護航,莊小姐主婢索性就玩個盡興了。

定州文廟是唐代大中年間定州帥盧簡永廢佛寺後所修,到北宋皇佑年間,韓魏公大修文廟,並在文廟後創建明倫堂;去年,掌管此地的裴知州認為學居廟後不合製度,就把明倫堂挪到文廟的西北角了。莊小姐之前跟著父親來過這裏一趟,但身為女兒家,又有父親在側,自然不能隨處走動。這一回,一身男兒裝扮的她,在慕軒陪伴之下,將整個文廟走了個遍。

今歲又是科考之年,明倫堂中書聲琅琅,進出文廟的很多讀書人,都向聖人恭恭敬敬的叩拜,想必是祈禱今秋一舉中榜,來年入京一展宏圖吧!

在這種氛圍中,即便是活潑好動如晴蓉,也安分了許多,四下瞧著,非常好奇,不過明顯看人比看景多,還時不時向慕軒臉上瞧著,慕軒多少猜到了她的意思,是拿自己的容貌跟人家比呢!那些士子之中,確實有唇紅齒白、相貌俊秀的,他們見了莊小姐這樣容貌出眾的“同類”,似乎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意,隻是慕軒的目光一番掃視之後,居然沒有一個敢走過來搭訕的。

定州多槐樹,槐樹木質細致堅實,枝繁葉茂,花香宜人,而文廟中有一棵槐樹是北宋蘇軾親手栽種的,慕軒站在樹下,看著這棵繁茂的槐樹,思緒紛飛;莊小姐與他隔著幾步,望著頂上這片濃蔭,似乎是自言自語道:“東坡先生在仕途屢遭貶謫,又遭夫人仙逝的不幸,便自行上書要求出知重難邊郡,獲準前來定州為知州,前後不到一年,即又被貶英州。在定州時日雖短,但懲貪除惡,整飭軍務,修繕軍營,賑濟災民,深得民心。這手植的‘東坡槐’與他所命名的‘雪浪石’,定州地方至今視為珍寶。”

“為民謀利者,自然會為民世世代代銘記於心。”慕軒悠然接口,似乎想到了些什麽,目光異常深邃。

莊小姐轉首望一眼他,就將目光轉開了,心中卻暗自想: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什麽為難的事嗎?

定州塔建在開元寺內,所以得名“開元寺塔”,又叫“開元寶塔”。這塔是北宋真宗時開始修建,塔底下的石匣內——即民間俗稱的金棺銀槨——藏著開元寺和尚會能從西竺取經得來的“舍利子”。塔身分裏外兩層,如同母子環抱,中間有階梯,四麵盤旋一直到頂,塔高十三級,實際上隻有十一層。整座塔全部為磚木結構,工程浩大,前後建了五十四年,到仁宗時才完工,用材之多,留下了“砍盡嘉山木,修成定州塔”的傳說。

定州塔在軍事上起過重要作用,當年,定州所處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史稱,天下十八道,惟河北最重;河北三十六州郡,惟定州最重。定州被看做“天下要衝之最”,北宋時,定州是北部邊防要地,北與契丹相接,經常發生戰事,這塔自然就成了宋軍了望契丹軍情的最好之地,所以又名“料敵塔”。

塔呈平麵八角形,比例勻稱,外觀秀麗,其中四個正麵是辟券門,其餘四麵設假窗,雕幾何形窗欞,各層券門上的磚雕門額、門簪及券頂上雕琢的佛光展現著“佛光普照,香火繚繞”的盛景;磚雕假窗精工細琢,花紋各異,技藝精湛。塔內每層都有佛龕、彩繪,層層都有梯級,兩層之間又形成八角形回廊,回廊壁上保存著北宋時期精美的壁畫,色彩豔麗,栩栩如生。莊小姐在最頂層的佛龕前恭恭敬敬禮佛,垂首合十了良久,不知在心裏許著什麽願望。

之後在塔頂遠眺,整個定州城都在視線之中——不僅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近在眼前,西北方的嘉山盡收眼底,連正南方距城數十裏的大沙河都可一眼望到,波光粼粼的河水象一條銀色的緞帶,橫臥在平坦的大地上,莊小姐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她於是讓晴蓉把背上的包裹解下來。晴蓉一上塔頂,就小臉煞白,慕軒猜她可能有恐高症,就接過她手裏的包裹遞給莊小姐,而後讓晴蓉坐樓梯上歇著。

莊小姐把包裹打開,裏麵原來是一具短短的瑤琴,她居然就席地盤膝而坐,將瑤琴橫在膝上,之後按宮引商,奏了一曲,慕軒不知道她奏的是什麽曲子,但聽著時而心神動搖,時而驚心動魄,時而又覺眼前風光無限,如置身險峻的峰頂一般。

“好一曲《絕頂》!”一曲奏罷,一個拾級而上的士子明顯是識貨的,拍著階梯扶手讚歎道,慕軒這才心中恍然:原來就叫“絕頂”,難怪有“一覽眾山小”之感!

“每上穹然絕頂處,幾疑身到碧虛中。”那三十上下的士子吟著宣德年間定州知州讚美開元寺塔的詩句,望著莊小姐讚不絕口,“聽仁兄這一曲,方知袁州牧誠不我欺矣!”

莊小姐對著對方大方的點首微笑,表示感謝,之後全然不顧對方眼中熱切的親近之意,起身重又將瑤琴包上,直接就遞給了慕軒,後者將瑤琴抱在懷中,莊小姐過去扶起臉色稍微好轉一些的晴蓉,沿階下塔,隻留下那自詡知音的士子在塔頂空自嗟歎。

眼看午時將過,慕軒說找地方吃飯,莊小姐就近選了家小飯館,三人吃了一葷三素四道菜兩盤包子,慕軒一人吃了一盤半。之後,莊小姐說要透透氣,率先往北城門走去。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來到了城外五六裏一處土崗上,已是二月下旬,草木返青,縱目一望,滿眼都是綠茸茸的,雖還算不上繁茂,但起伏有致,別有一番情趣——唯一可惜的,是迎麵吹來的風還帶著料峭寒意。

“這兒景致還好吧?”莊小姐目光投向遠處,隨口問道。

慕軒點頭說:“比起塞上風光,這兒可算風景如畫了。”

莊小姐點首讚同,輕輕一歎:“這樣的風光,也不是女兒家可以隨時欣賞到的。”

慕軒還沒什麽表示,小丫鬟晴蓉居然也是一聲歎息:“這有什麽好的,我們莊上有個大財主,他家的院子占了大半個莊子,裏麵亭台樓閣、山石池塘,什麽都有,那景色才好呢!唉,就是他把莊裏許多人家的田都搶了,我家的地也沒了,爹娘都餓死了,要不是小姐心好收留我,還給我起了現在這個名字,我也早餓死了。”

慕軒見她一直嘻嘻哈哈,一派天真浪漫,卻沒想到原來也是受盡磨難的,不覺憤然,說:“天下雖廣,有些人常自稱地大物博,隻是自古以來,豪強占奪民田,建屋造瓴,供一己奢華;百姓流離失所,幾無立錐之地。長此以往。天下將再無可耕之地,無可收之糧,到時候,縱有金山銀山,又不知賴何生存!”

晴蓉聽得迷迷糊糊,卻不住的點著腦袋說:“就是就是!”

莊小姐見她那樣子有些好笑,又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沒來由發這番感慨,一個曾經為國為民征戰沙場的少年將軍,一個連女子的秀足不是三寸金蓮都非常在意的濁世蠢東西,轉眼卻成了一個慷慨激昂的憤世嫉俗之士,是他心中確實有事呢,還是裝腔作勢故裝高深?

晴蓉忽然興奮地叫起來,原來是看見了一叢盛開的野花,她蹦蹦跳跳跑過去摘花,慕軒笑了,轉頭看見身邊伊人神情有些怔怔的,似乎有些憂傷,他不明白為什麽,也不覺怔了一會兒,然後就從腰間取出那管銀簫,湊近唇邊,吹奏起來,他心有所思,吹奏的是一曲《征人怨》,簫聲嗚咽,幽怨之聲隨風飄送,傳到遠處,餘音卻又被風兒送回到耳邊。

莊小姐怔怔地聆聽片刻,不得不佩服他的簫技非常高明,她也就在草地上盤膝坐下,那具瑤琴再次橫在了膝上,她雙手虛按琴弦,片刻,終於纖指一挑,找準了一個角聲,將琴音切入簫聲,琴簫相合,幽怨之意更甚,連不懂樂理的晴蓉聽了,也覺得心中酸酸的,似有無限委屈,眼中濕濕的,淚水盈盈,連手中那捧野花散落一地也沒注意。

“好一曲《征人怨》!好一對珠聯璧合的絕世璧人!”突然有人高聲讚歎,正演奏得非常投入的兩人被這一打擾,都停了下來,抬眼循聲望去,出現在他們眼簾中的,竟然是“色惡魔”陽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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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慘狀,無齋沒時間傷心,低頭碼字中……得早點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