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bang 第八集 茶馬交易
朱佑樘卻根本沒有注意所有人的反應,繼續說:“東勝衛複衛據說是無命將軍生前所願,但現今的東勝衛,似乎有別於從前。”
慕軒聽他話音,猛然醒悟了,他肯定是從朝廷邸報上知道了東勝衛的一些情況,而事實上,東勝衛的現狀,在座的沒有比他方慕軒更熟悉的了。
東勝衛的新年過得還算平靜,但元宵節之後,衛所內外可就忙活開了。
先是全民動員,在半個月中不但將四城修繕完工,還在四城之外各修建了一座甕城,消息傳開,周邊衛所跟韃靼那邊都覺得不可思議,半個月就完工了?能擋得住攻擊嗎?
而接下來的半個月,衛所所有百姓接連進行了五次防敵演練——其實更像大搬家,全城總動員,人喊馬炸,雞飛狗跳,大難臨頭一般,但所有人對此都沒有怨言。
為什麽要這樣?為了關鍵時刻能保住性命、保住家產。
這之後,這種防敵演練就形成了每月必須來一次的慣例。
開春以來,紮烏屯一直向蘇德請求率部回之前那片草原,他認為東勝衛目前根本沒有能力守衛那地方,但蘇德嚴詞拒絕了,在他看來,東勝衛費盡心機挑起他跟郭爾羅斯部托郭齊之間的矛盾衝突,絕不會是為了那片無法守住的草原,他要等等看再說。
就在他按兵不動觀察時機的過程中,東勝衛的茶馬交易熱熱鬧鬧的登場了。
二月二之後,春耕開始了,但這裏白雪皚皚,雪下麵那土凍得跟鐵似的,還不適合耕地,不過,城裏城外熱鬧起來了,來自陝甘、湖南等地的一些商家落戶本城,他們帶來的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貨品不光讓東勝衛的軍民心動,也讓河套地區不少異族人眼紅心熱。
商家在這裏所繳納的稅賦比其他地方稍微高了些,但這稅賦可是明碼標價,商家跟衙門簽好契約,說好了五年不變,願意簽長約的還可以打折扣,衙門還給予不少優惠政策,而且,在這裏還可以明目張膽跟來自草原上的外族人交易——當然,前提是那些草原來客是拿著錢或貨物來交易的,而不是拿著刀槍來搶掠的。
不過,目前來說,還真沒有人敢來搶掠,因為那樣容易犯眾怒,要知道,這兒可是堂而皇之進行茶馬交易的。
對大明而言,茶馬互市貿易是大明與藏區一種經濟關係,也公示了對藏區的統治關係,,對大明來說,“假市易以羈縻控馭,為製番上策”,為此,朱元璋特製了“金牌信符”,作為茶馬互市的信物,可惜,金牌製從誕生起就麵臨著各方的挑戰,其中,私茶猖獗對金牌製衝擊最大,連洪武皇帝自己的女婿歐陽倫都加不住**,在陝西走私官茶,老朱雖然大義滅親,毅然殺了女婿,讓自己親閨女做了寡婦,但還是擋不住那些不怕死的;到了土木堡之變後,一些納馬部落也遭侵掠,金牌喪失,金牌製終於壽終正寢了。
金牌沒了,但邊疆各族已經離不開茶葉了,茶葉解油膩,助消化,甚至還有解毒和保健功效,沒了茶,這日子可怎麽過?換走私茶?那些私茶販子可是黑心得很,當年老朱一開始上馬一匹給茶一百二十斤,中馬一匹給茶七十斤,駒馬一匹給茶五十斤,後來雖然變成了上馬八十斤,中等馬六十斤,下等馬四十斤,可這些人呢,比老朱都狠哪!
現在好了,東勝衛打出上馬一百四十斤、中馬一百二十斤、下馬八十斤的價碼,實在是太誘人了!
不過,大家都在觀望,本朝初年,為了確保茶馬貿易順利開展,朝廷對邊境關卡管理很嚴,把守人員如果縱放私茶出境,將被處以極刑,而家人也得遷往塞外,朝廷還會時不時派員巡視檢查;今上即位之後,特意派遣禦史巡視陝西茶事,從此確立了專職巡視監察製度。畢竟,大明朝廷對東勝衛的這種擅作主張會是什麽態度,目前還是未知數。
但每件事都會有第一個吃螃蟹的出現,這件事也不例外,十幾個來自科爾沁草原某部落的漢子來到了東勝衛,而後,興高采烈的帶著換到的商品回去了,路上遇到一些部落,那些部落很是不解的問他們:“你們怎麽那麽大膽?一路上大明的軍隊沒有為難你們麽?”
豈料被問話的人也是一肚子不理解:“幹嘛要為難咱們?既然東勝衛敢明目張膽的進行茶馬交易,那咱們還客氣什麽呢?”
這話像一陣春風一般吹遍了草原的每一個角落,很快,聞風前來東勝衛交易的部族超過了三十個,不過他們帶來交易的馬匹之類並不多,負責主持交易的左狐狸可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他自然看得出,這些部族還心懷疑慮,這是來探路的。
前來交易的部族人數加起來近千,呼啦啦湧進城來,東勝衛城頓時顯得擁擠得很,幸好他們帶來的牛、羊、獸皮、紅纓、佛像、藥材等貨物都由東勝衛專門組織的估價團在南城外五十裏的接待處給出了合理的價位,估價團開具了相應的票據,他們隻要帶著這些票據進城選取商品,以票據結賬就行;而且,每個部族不管人多人少,都有一個血狼小隊全程陪同,他們這些人隻有兩點一線可去——落腳的“來是客”客棧和交易的商貿大樓,誰要是擅自到別的地方瞎逛,那一切後果自己承擔。
東勝衛城中,所有商家集中在城中心的商貿大樓,大樓有三層,商家林立,舉凡絹、布、茶葉、食鹽、陶器、瓷器、銅器、鐵器、書籍、紙張等等,應有盡有。這次各部族派來的都是男子,但不管來自哪個部族的男人都看得心花怒放,眉飛色舞,心裏癢癢,手更癢癢,不到半天時間,絕大多數部族手中的票據都變成了商品,這些商品由商貿大樓專門人員幫著運送出城,各部族可以派人同行,權當監督。
當這三十多個部族近千人喜氣洋洋滿載而歸時,他們族裏已經準備好了更為豐厚的貨品啟程前往東勝衛了,而越來越多的部族也開始行動了。
蘇德得到消息,滿都拉圖跟阿古達木都派人去東勝衛交易了,他很是憤怒,以前做任何事,他們三人都會互相通通氣,這一次是怎麽啦?你倆撇下了我,這是想幹嘛?
東勝衛那裏商品應有盡有,完全就是大明重開互市的做派,蘇德可以逼著自己對這些不聞不問,安之若素,但底下人沒那麽好的耐心啊,連紮烏屯都坐不住了,一天跑來三趟,請求組隊去交易——不去不行啊,底下那些人都眼紅得要噴血了!
蘇德終於也坐不住了,他派人向達延汗和徹辰夫人請示了一下,而後將紮烏屯和另外一個萬夫長恩和朝魯找來了,這兩位很是興奮,以為蘇德終於想通了,他們其實早就做好了交易的準備。
但蘇德的命令讓兩人大吃一驚:召集人馬,明日拂曉攻打東勝衛!
這個時候去攻東勝衛?或許可以攻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那麽多部族正歡天喜地跟東勝衛交易呢,他們萬一遭了池魚之殃,可不把咱們給恨上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咱們能幹?
幹,必須要幹!蘇德的態度不容置疑,紮烏屯跟恩和朝魯萬般無奈,隻得回去召集人馬。
第二天拂曉,兩人各率兩千精兵,分路直襲東勝衛。
不過,這一次,
奇襲根本沒有奏效,離著東勝衛還有百餘裏呢,東勝衛報警的煙火就劃破了黎明的天空,於是,紮烏屯跟恩和朝魯這兩路人馬一路遭到阻擊,根本沒能進入東勝衛方圓五十裏內,他們無功而返,各自損失了將近七成人馬,雙方見麵一合計,情況差不多,損失的人馬中六成不是死於陷阱,就是死於火器,而另外四成卻是戰馬被火器發出的巨響驚擾發狂,導致騎者墜馬而死或被踩踏而亡。
回到部落之後,當著蘇德的麵,紮烏屯和恩和朝魯都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這分明就是讓部眾們前去送死嘛!但蘇德根本隻當沒看見,讓他們回去好好休整。
東勝衛的交易因為這次意外而中斷了五天,那些好不容易趕到這裏的部族商隊隻好按照要求,在離城百裏的地方臨時駐紮。耽誤了行程,還餐風露宿了五天,要說對搗亂的蘇德沒怨氣,那肯定是假的;而且他們多少探知了前來攻擊的四千人馬的悲慘下場,東勝衛,絕對是塊硬骨頭啊!
可一向精明的蘇德這一次不知被什麽迷了心竅,就是沒有半點自知之明,時隔不到十天,他再次命令紮烏屯和恩和朝魯率隊進攻東勝衛,這次是半夜行動,比上次幸運多了,離城七十裏對方才發現,而後又是一番你攻我守,紮烏屯跟恩和朝魯再次損兵折將,這次的四千人馬比上次損失的還要多一成,不過聽說東勝衛的損失也比上次嚴重,為此,東勝衛決定中斷交易半個月。
這一來,蘇德可就成了眾矢之的,那些急著要跟東勝衛交易的部族把怨氣都衝他撒過來了,要不是交易還有希望,他們說不準就會鬧上門來了。
紮烏屯跟恩和朝魯極力勸蘇德暫時不要跟東勝衛過不去了,蘇德這一次總算聽他倆的話了,答應了,紮烏屯跟恩和朝魯鬆口氣,各自回去安撫部眾了。
蘇德看著他倆的背影,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進入三月之後,前來東勝衛交易的部族驚異的發現,東勝衛四周,正在開展植樹運動,他們立即心生警兆,中原的那些皇帝都鼓勵邊塞百姓墾田植樹,這樣一來,前來侵擾的異族騎兵就多了很多的障礙,看樣子,東勝衛也想用這個辦法蠶食草原啊!哼哼哼,就看你們能不能得逞了!
也就在這陽春三月,東勝衛城裏發生了兩起很是轟動的事情。
第一件,是關於那個被施監軍打過耳光、痛斥過的沒用男人紮丫篤的。這個懦夫,眼看著高娃天天跟那個矮胖的漢人同進同出,恨得牙癢癢的,卻沒膽子再出現在施世清麵前,整日泡在酒裏麵,醉生夢死。他原本跟一些族人一起,但其中有幾個參加了血狼軍,其他的也都找了些差事幹,隻有他,沒膽子參加血狼軍,眼下又沒有謀生之道,很快就坐吃山空了,他那幾個族人再怎麽好客,卻也不願看他醉死在酒裏,苦口婆心勸他,反倒被他疑心,最終,紮丫篤很有“骨氣”的離開了,在城裏某個角落做起了乞丐。
很快,他就跟一個名叫老三的打更人混熟了,那個老三也是個酒鬼,而且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兩人臭味相投,天天在一起喝酒閑聊,結果有一天晚上,兩人窩在書院後麵喝酒,喝得性起,兩人竟然跑到書院胡鬧,碰倒了燭火,要不是在場的幾個年輕人及時滅火,差點就釀成慘劇。事後,兩人經知縣審判,被驅逐出東勝衛。兩人被狼狽不堪的押離東勝衛城那天,正是施監軍迎娶高娃的吉日。
對於紮丫篤和老三的下場,整個東勝衛的軍民都是同樣的評點:“活該!”
第二件,是關於拾金不昧有獎的。雖然縣衙頒布的律令中有“拾金不昧有獎”這一條,但大家都沒放在心上,真正拾金不昧的,從來沒想到要獎賞;而絕對不會拾金不昧的,也決不會去領賞。
所以,東勝衛自複衛以來,這條律令形同虛設,一直沒用過,直到三月初四那天,一個前來交易的瓦剌部族把他們裝著價值三千兩銀子的票據的包裹丟了,負責護送的血狼小隊幫著發瘋似的他們找了兩個時辰,一無所獲,正當大家即將絕望時,縣衙卻派人送來了那個包裹,說是城裏一個蒙古小夥交去的,瓦剌人喜出望外,一定要當麵感謝那個拾金不昧的好兄弟,等他們在縣衙見到那個小夥子之後,知縣卻告知他們必須將貨銀的千分之五作為拾金不昧的獎賞,而縣衙也會追加同等數額的獎賞。
瓦剌人非常爽快的答應了,縣衙的追加也立馬兌現了,於是,那個也叫巴根的小夥子拿著意外所得的三十兩銀子懵懵懂懂回去了,全然不知道,因為他的這筆意外“橫財”,整個東勝衛掀起了一場大爭辯。
“《禮記》有雲: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聖人亦有言: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拾金不昧,怎能受賞呢?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反對者痛心疾首,好像拾金不昧一旦受賞就國將不國了。
“聖人有言?”支持者冷笑,“拾金不昧受賞,怎麽就成了不義之財了?當年魯國規定,凡魯國人看到本國人在他國淪為奴隸,可以將之贖回,費用由國家補償,聖人門徒子貢贖買了一個奴隸,卻拒絕補償,世人都誇子貢高尚,但聖人卻責備子貢毀了人們繼續贖買奴隸的熱情;子路救了一個落水者,人家酬謝他一頭牛,他收了下來,聖人稱讚他做得對,認為以後魯國救人的人會更多。你們認為聖人也做錯了嗎?”聖人尚且認為,做好人好事關鍵不是有沒有純粹的道德心,而是要形成良好的道德激勵,如果隻是將道德的高尚性人為地拔高再拔高,而忽視了做好人好事應有的回報,那麽好人好事終將難以為繼。
……
這場辯論轟轟烈烈,最終誰也說服不了誰,不過,很明顯,拾金不昧而受縣衙獎賞的人多了起來。
才到而立之年的吳知縣不管外麵吵成什麽樣子,隻是不折不扣的實行“拾金不昧有獎”的律條,無論怎麽說,拾金不昧得到獎賞也是按貢獻取酬啊,既然連聖人都主張做好事得受賞,那就得用有效的製度保證做好事的人越來越多,至少,絕不能讓做好事的人吃虧受冤屈。
眼看著茶馬交易漸入佳境,呼延忘屈非常高興,雖然“生民”在陰山中有自己的馬場,但照目前的發展趨勢,戰馬供不應求啊!茶馬交易不到一個月,已經換得上馬千餘匹,中馬兩千餘,下馬三千多,而且,絕大多數都是蒙古馬。
蒙古馬矮是矮了點,速度也不算快,但是耐力好,適合長途奔襲,而且非常通人性,一旦主人墜馬,它們會折回尋找,不像其他馬那樣一跑了之,而這麽好的戰馬,不但耐寒能吃苦,關鍵是吃的非常不講究,青草幹草都行。這麽好的戰馬,自然是多多益善啊!
當然,呼延忘屈還有一件讓他高興的事,再過一個多月,他就要迎娶斯敏了,那天在施監軍的婚宴上,看一向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施監軍都難掩喜悅之色,他呼延忘屈對於即將到來的美事,自然更是充滿了期待。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準備迎親,而是準備迎敵。
施監軍的計劃應該無暇可擊,敵人,肯定是受不了**的,隻是可惜,阿爾斯楞不在這裏,要不,他是肯定會興奮得手舞足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