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集體大跳槽(中)

.一百九十七、集體大跳槽(中)

一百九十七、集體大跳槽(中)

十一月的大阪港,正籠罩在一片蕭條、悲哀和絕望的氛圍之中。..coM

深沉的暮色剛剛降臨不久,原本夜生活頗為豐富的大阪城裏,就已經實施了嚴格的宵禁。除了街頭巷尾和屋簷下那些衣衫襤褸、肮髒酸臭的流浪難民,到處都沉寂得看不出半分生氣:店鋪關門歇業,民宅封門落鎖,街上車馬絕跡,連燈火都是稀稀落落——舊幕府殘軍困守孤城四個月,雖然海路尚未完全被阻斷,但大阪城內的物價也早已翻著跟頭漲上了天,還能點得起油燈或蠟燭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清冷的月光下,一支三十餘人的巡邏隊扛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在街巷間有氣無力地蹣跚行走著,人人都是麵黃肌瘦、氣喘籲籲,刺刀和衣服上還染著黑紅的血漬——就在傍晚的時候,他們剛剛鎮壓了一場搶劫米店的流民騷亂,當街格殺五十餘人,血流遍地,這才勉強穩住了局勢,將嚇慌了的暴民一舉驅散。

隨著城內糧食供應的日趨困難,滿城的十幾萬難民再也顧不得畏懼官法,因此這類的搶劫暴動幾乎天天都在發生,哪怕有關當局連帝國遠東艦隊的水手和海兵隊都抽調上岸,以最嚴酷的殺戮來厲行彈壓,殺人殺得手都軟了,可城內局勢卻依然在難以遏製地慢慢惡化。

更糟糕的是,眼下就連軍隊之中,也時常吃不飽飯了。

“……喲,薩菲爾少校,這麽晚了還在巡邏啊?”

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沿街的一間小洋房突然把房門推開一條縫,從裏麵探出一名身穿白色軍禮服的海軍軍官,朝著巡邏隊的指揮官打招呼說,“……看你的氣色似乎挺糟糕呐好像瘦了許多……”

“……嘖,每天的口糧配給削減到了一升半糙米外加一勺鹽,卻要老子在城裏從早到晚來回奔波個沒完。吃得比戰俘營還差,幹得比挖工事還累,睡得比包身工還少,能不瘦嗎?”

那位被叫做薩菲爾少校的巡邏隊指揮官歎息著低頭啐了一口,將嘴裏的黃綠色濃痰吐到路邊,罵罵咧咧地說道,“……艦隊裏這段時間怎麽樣?你家裏的那個秘密小灶上,應該還有點兒好東西吃吧”

“……隻有一些土豆和鹹魚罷了,也強不到哪裏去,這年頭哪兒的糧食都不好搞……”

站在房門裏的軍官也搖了搖頭,“……而且瘟疫也鬧得越來越嚴重,每天都有幾個小夥子被丟進海裏喂鯊魚……算了,先別說這些喪氣話樂。要進來和大家一起坐坐,順便吃點兒夜宵嗎?”

作為這個半殖民地國家的第一等人,他們這些耐色瑞爾帝國遠東艦隊各部的將校官兵,在近年來一向都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哪怕是最低級的列兵,也在軍營外麵買了房子,雇了侍女或仆人伺候。至於上麵的各級軍官,更是置辦別墅、興建莊園、包*情婦、終日宴飲、揮霍無度,儼然新興暴發戶一般。

但自從四個月前陸戰隊和幕府新軍慘敗京都,被迫收攏殘軍困守大阪以來,這日子就過得一日不如一日。由於城內一下子湧進來幾十萬難民,原有存糧又在先前的討伐長州之戰中消耗殆盡,大阪城的糧食供應一時間困難至極。有關當局在竭力派遣船隊外出采購之餘,也不得不厲行節約,大幅度削減糧餉待遇。

因此,在這幾個月以來,耐色瑞爾帝國遠東艦隊各部的夥食標準是一降再降,從最初的葷素搭配、有酒有水果,變成了勉強保證主食、配菜有什麽吃什麽,最後搞到連吃飽米飯都做不到了。而自佩裏提督以下,所有人的軍餉和津貼也一律停發,以便於擠出盡量寶貴的資金從外地買糧。

早已被養刁了胃口的官兵們,隻能花費積蓄打牙祭。但是城內的糧價每天都在翻著跟頭往上漲,很快就達到了二十兩金子換一石米,五百文錢換一根蘿卜的天價。而艦隊官兵這次進駐大阪隻是臨時出征,絕大多數家當都還丟在橫濱租界沒有帶來,因此很快便囊中空空,隻能半饑半飽地挨日子。

等到佩裏提督喪身奈良之後,丟在大阪的這幾千“西洋老爺兵”更是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一日慘過一日。巡街埋屍之類的苦活累活,都被舊幕府當局可勁兒地往這些曾經的“上等人”頭上丟。而口糧卻是又被進一步削減,到了每人每天隻有一升半糙米外加一勺鹽的程度。

眼看著日曆都已經翻到十一月了,天氣越來越冷,今年的冬衣發放卻還是無人過問,一部分人從牙縫裏擠出最後一點兒錢,到當鋪之類的地方弄幾套舊棉襖披上,另一些囊空如洗的窮水兵和海軍陸戰隊員,更是隻能穿著五六月份出征時的單薄夏裝,裹著破毛毯子瑟瑟發抖……也怪不得他們這般牢騷滿腹。

然而,掌管大阪城的舊幕府首席老中,大阪財閥的精明領袖三井銀次,居然膽敢對佩裏提督遺下的耐色瑞爾帝國遠東艦隊舊部如此怠慢,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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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頭簡單地交代了部下幾句之後,帶隊巡街的薩菲爾少校便欣然接受了同僚的邀請,走進了這間臨街的屋子裏,參加遠東艦隊若幹年輕軍官之間私下組織的一個小聚會。

這間屋子的主人,是耐色瑞爾帝國駐大阪領事館的一位外交武官,原本也在佩裏提督麾下從軍服役,後來才轉進了外交部編製。帝國遠東艦隊官兵滯留大阪坐吃糧餉的這幾個月裏,這位不忘當年情誼的外交武官,一直借著私人關係盡其所能,為艦隊裏的舊日同僚們張羅一些好飯好菜,開小灶慰勞腸胃,也讓他的家變成了全艦隊年輕軍官們趨之若鶩的一處聚會沙龍。

隻是隨著市麵供給形勢的日益惡化,連黑市都時常斷貨,連他這個地頭蛇也沒法從黑市搞到多少好貨色,軍官們更是隻能聚集在一起喝喝茶發發牢騷罷了,順便也會偶爾探討一番未來的出路。

因此,薩菲爾少校走進客廳的時候,便失望地看到桌子上隻有一壺熱茶,而放點心的盒子已經空了。幾位軍中同僚正懶洋洋地坐在椅子或沙發上,一邊剔牙一邊聊天。

——很顯然,在他進來之前,其他人就已經把東西都吃光了,什麽都沒有剩下。

邀請他進來吃夜宵的屋主見狀,頓時很是尷尬,趕緊滿臉不好意思地跑去後邊準備食物了。而薩菲爾少校也隻得摸著癟癟的肚子,在桌邊隨意找了把空椅子坐下,一邊沒滋沒味地喝著熱騰騰的茶水,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同僚們閑聊。隻是時局艱難,每個人的肚子裏似乎都除了怨言還是怨言。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非但四個月沒見一文錢軍餉,連頓飽飯都難得吃上,最近居然還鬧起了瘟疫我們燒埋隊一天就要從城裏拖出四五百具屍首,連挖坑都來不及,隻能統一拉到港口執行海葬……”

一名上尉充滿怨念地嚷嚷著,雙臂還誇張地比劃著各種姿勢,“……結果我前兩天好不容易釣上來一條大魚,剛要剖開來抹上椒鹽燒烤……嘿你猜我在魚肚子裏看到了什麽?一截死人的手指頭”

“……有魚吃就不錯了,至於這魚是不是吃死人養肥的,又有什麽關係?城裏都已經在吃人啦”

另一位軍官接口抱怨說,“……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了,港口區那家我國僑民開的麵包房,在昨天傍晚突然遭到難民哄搶,店老板聞訊趕過去製止,結果竟然被暴民們塞進麵包爐裏給烤熟了……等我帶著巡邏隊趕過去的時候,那位可憐的僑民老板已經僅有一顆腦袋還算完好,其餘部分都隻剩下了骨頭,上麵還有牙印,看得我們全都吐了……”

“……說起來,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這片弧形列島的製海權一直在我們手上,通往各地的海路也還算暢通,為什麽城裏的糧食還是這樣匱乏呢?”有人不解地問道。

“……島內各處都是戰亂不斷、農事荒廢,根本沒有一處真正太平的地方。各地藩國大半投向了京都的天皇,剩餘的態度也很曖昧,而且全都在屯糧備戰,即使它們願意出售糧食,也買不到太多啊。”

某個比較懂行的軍需官攤著手如此解釋說道,“……還有海外采購麽……叛軍眼下已經控製了長州藩和整個九州島,在那邊大肆修築炮台,布設水雷,徹底封鎖了狹窄的關門海峽,從大阪港到翔龍帝國江南產糧區的最短航線也因此斷了。若是從別處繞路航行,則逆風逆水,航程陌生、危險而又漫長,實在是緩不濟急——大阪商業協會在三個月前派去翔龍帝國買糧食的武裝商船隊,到現在都還沒個音訊傳回來呐

至於南下通往精靈香料群島殖民地的航線麽,那裏確實盛產稻米、椰幹之類,航線也很暢通,可這航程又拉得實在太長了,光是一個來回就要耗費半年,比繞路前往翔龍帝國還要慢,因此更不能指望……”

聽到這麽一番解釋,眾位年輕軍官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發現還真是如此,看著自家肚子似乎還得繼續煎熬上好幾個月,不由得更加沮喪失落,一個個背後仿佛都籠罩著揮之不散的陰雲……

“……唉,夥食不稱意還是小事,反正不管糧食再怎麽樣緊張,總歸不至於會讓咱們餓死……可這陣子在大阪城裏四處爆發的瘟疫,才是真正的要命啊”

一名隨軍牧師甩了甩因為勞動過度,已經有些微微腫脹的胳膊,神情疲憊地扳著指頭歎息道,“……流感、痢疾、傷寒、霍亂、天花、鼠疫、梅毒、淋病、肺結核、紅斑狼瘡……還有傷口感染引發的破傷風,我在神學院教材上學過的疾病門類,幾乎一個不落地全都冒出來了

嗨,那些該死的破戒和尚,如今全成了什麽法術都不會用的廢人,而還能施展法力的巫女與祭祀,在這城裏又沒幾個。軍中儲備的治療藥水,早就耗盡了,而此地又沒有煉金工房可以采購,從海外進貨則要等上半年如今單憑我們這麽點兒隨軍牧師的神術,連治療艦隊裏的病患都忙不過來,卻還硬是被攤派了組織全城防疫的任務……這城裏有一大半的人都在喝浮屍水,咱們又該怎麽防疫?”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室內眾人的情緒頓時更加低落,都已經快要從悲哀向絕望邁進了。

“……沒錯,我的巡洋艦上已經有三分之一的水手病倒了,而且七成以上的人都有梅毒感染的症狀——大概是前陣子窮極無聊在碼頭下等j館裏泡得太久,跟那些收費低廉的中年甚至老年j女廝混,結果一個傳染兩,兩個傳染一大片……唉,為什麽那種能預防性病的橡膠套套,從費倫大陸販運到這裏之後就賣得這麽貴,害得好多人都買不起用不上呢?”

一名膚色黝黑的海軍艦長,耷拉著腦袋如此埋怨道,其他人也都是心有戚戚然,連聲附和。

確實,在圍城四個月之後,大阪城雖然依靠著斷斷續續的海路運輸,尚未落到彈盡糧絕人吃人的絕境,但卻也陷入了病魔肆虐的悲慘煉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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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大阪城裏,除了原本的三十萬市民之外,又陸續湧入了三十多萬京畿難民,這不但導致了早已人心動搖、頻臨崩潰的舊幕府當局,被突然攤上一堆根本背負不起的重擔,也讓這座曾經繁華勝過江戶的全國第二大都市,迅速墮落成了一座混亂不堪的難民營。

雖然被各路奴隸商船解決了一部分難民的生活和就業問題,但這些可愛的熱心人士畢竟太少,仍然有足足六十萬人被迫縮在城牆內的這麽一小片地方,很快便導致了市內環境衛生的雪崩式惡化——這座以木板和紙張拚接建築物為主的大阪城,除了本地財閥在前幾年幫助耐色瑞爾帝國遠東殖民當局興建的一座西式堡壘之外,可是既沒有下水道也沒有公共廁所的,而逃進來的難民更是不會有什麽衛生觀念,很快就把這座城市變得糞尿遍地、臭氣熏天,進而導致了蟲豸的滋生蔓延。而長期持續的饑荒,又嚴重削弱了人們的自身抵抗力,導致大多數人處於亞健康狀態,進一步誘導著各種疾病的乘虛而入。

而且,由於大阪城地勢低窪、臨近大海,井水大多鹹澀發苦,不可飲用。除了少數霸占了幾處甘甜泉水的達官貴人之外,大多數一般市民隻能從流經市區的澱川取水。偏偏這條河的上遊一直通向京都,其支流水脈更是遍布京畿,而沿河又都是各路“勤王義軍”的劫掠地和屠殺場,每一天都有成千上萬的腐爛或新鮮屍體被投入澱川,順流而下,從大阪出海,其數量之多,甚至導致了好幾次堵塞……

說真的,這麽多人擁擠在一座臭烘烘的狹小城市裏,在蟲豸滋生的潮濕屋簷下露宿,在街頭巷尾之間隨地大小便,喝著澱川上遊漂下來的浮屍水,吃著永遠都能立即數清米粒的賑濟稀粥,偶爾還弄點死人肉打打牙祭……要是不鬧出點厲害的傳染病來,那才反倒是怪事呢

原本在奈良之戰以前,當僧尼們還沒喪失法力的時候,有關當局還能花重金請他們布置結界,消除病邪,但到了現在……所謂落毛鳳凰不如雞,這些縱欲過度的花和尚與yn亂尼姑,幾乎沒有哪個不是梅毒發作,渾身潰爛的,連自己都救不活,更別提其他人了。

與之相比,一度進逼到城郊的那些“倒幕官軍”,反倒算不上什麽大的威脅了——早在大阪城內瘟疫總爆發之前,他們那肮髒粗陋的營寨就已經提前一步被瘟神光顧。其中一大半的“義士”在不幸患上千奇百怪的病症,迅速死去之後,就被同伴丟進了澱川表演浮屍軍團,在死後繼續以病魔為武器,禍害下遊那些據守堅城的敵人,順便搜刮走他們的財物充當水葬費。而剩下一小半僥幸沒死的,則是在剝走死者的全副家當之後,拔腳棄營卷堂大散,自己散夥到別處“忠君勤王”去了。

因此,在眼下的大阪近郊,其實根本就沒有任何敵人的蹤影。隻是軍民的士氣卻比先前敵人作勢圍攻的時候還要低落——因為他們正在和看不見摸不著的瘟疫之間,進行著一場幾乎必敗的搏鬥

但這裏的人們偏偏又無處可逃,因為此時此刻,不知還有多少“勤王義士”正在富庶的京畿平原上燒殺劫掠,拖家帶口地在道路上行走簡直就等於找死。要不然的話,也就不會每天都有那麽多的死屍,順流漂下來汙染大阪城庶民的公用水源了。

城內的這些難民們,基本上就是為了躲避屠殺才逃進大阪城的,如今自然也不敢隨意出城碰運氣。

而對於滯留在這座可悲的孤城之內,群龍無首的耐色瑞爾帝國遠東艦隊軍官們來說,除了餓肚子和避瘟疫之外,他們還要麵對一個更難辦的問題——隨著佩裏提督一死,還有橫濱租界乃至整個關東易主的消息傳來,這人心就都散了,隊伍也不好帶啊

——難道真的隻能向關東那邊幾個搶班奪權的後輩小家夥,屈辱地低頭臣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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