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二、伏見無血開城(上)

十二月十一日黃昏,京都南郊,伏見城

殘破的伏見城頭上,寥寥幾麵天皇禦製的**軍旗,正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再低頭望向城下那一排排綿延不絕、漫天飛舞的雙熊**旗,守在城中的那一幹蝦夷蠻子,卻沒有誰對這詭異的撲街圖案感到可笑,而是感到一陣陣深入骨髓的膽寒。

因為。在這看似可笑的雙熊**旗下麵,乃是如海洋般無邊無際的一個個嚴整軍陣——步兵、炮兵、騎兵、工程兵、輜重兵一應俱全,刀槍如林,旗幟似雲,號呼喝令之聲響徹天地,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伏見城牆,在冬日的溫暖陽光下,透出一絲絲森森的殺氣。

但在伏見城中,卻是總共隻有一門當初幕府敗軍丟下來的西洋山炮,更糟糕的是根本無人會用。

而且,這伏見城乃是修築於一片平原之中,四周並無險要地形可以據守,隻要越過既窄又淺的高瀨川,攻城臼炮可以直接推到城下……偏偏守軍卻根本沒有多餘的兵力來沿河布防,甚至來不及燒毀橋梁,因此隻能縮在城中幹瞪眼,看著敵人在自己麵前從容布陣點兵。

哪怕這些蝦夷蠻子再怎麽愚昧,也不認為自己的狼牙棒能把炮彈拍飛——幾個月前起兵造反,聚眾攻打蝦夷島的箱館奉行所之時,那裏僅有的兩門小型散彈炮就讓他們吃足樂苦頭,也流夠了血。

另外,他們事實上也僅僅比敵軍早到了一天,連這座城池的構造都還沒熟悉,防守起來也更是茫然。

因此,剛剛被火線提拔的正三位京都守護、檢非違副使,不遠千裏從蝦夷島趕來勤王的北條氏彥大人,忍不住扶著城垛微微地歎了口氣——城下這些由西洋人統轄的強悍兵馬,可不象東北那些破落小藩那樣好對付。光是對比一下人數,再看看兩邊都是些什麽裝備,就知道這一仗根本沒法打了。

當然,他的這聲歎息很是輕微,就連他身旁的親衛都沒聽到。當北條氏彥轉過身來,詢問城內糧食、兵器、彈藥、木石的儲備情況,並且向眾人分派任務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重新流露出那種仿佛智珠在握、一切盡在胸中地自信微笑,而說話的語氣也還是那樣地平靜淡定、波瀾不驚。

在眾位似乎連腦子裏都長滿肌肉的蝦夷野蠻人眼中,這位帶著他們殺出那片冰天雪地的貧苦故鄉,成功衝進南方這片花花世界的領路人,簡直就猶如神明一般值得崇拜。即使到了此刻,他們的首領也依然是那麽的活力充沛,永遠都有著無限的信心,哪怕遭遇到再多的艱難困苦,隻要看到他那堅實有力的背影,就讓人感覺一切都能應付過去,未來還有希望。

事實上,當看到那漫天蔽野的旌旗和征塵,從西南方地平線上出現的時候,北條氏彥就已經在心中悄悄定下了應敵策略……隻是還需要一個實施的契機。

非常幸運的是,這個契機很快就到來了。

“……報告大人,京都那邊派人來督戰和勞軍了”一名肩扛狼牙棒的蝦夷勇士匆匆奔上城頭,對北條氏彥說道,“……眼下車馬都已經到了北門外,正在扯著喉嚨叫門呢”

“……哦?這時候還敢來,也算是有勇氣的了。說了是誰嗎?”

北條氏彥依然眺望著城外的敵陣,並且伸手輕輕拍擊著城垛,背朝著報信人,語氣平淡地問道。

“……就是上個月在三河國丟下七萬大軍,被嚇成**逃回來的那個藤原梅竹”

說起那位隻有相貌俊美還值得稱道的“長跑健將”,諸位崇尚武力的蝦夷肌肉男們都是一臉的鄙夷,“……這廝就帶了一輛牛車,十幾個隨從順著大路過來。既不見犒賞的金銀酒肉,也沒見他們把京都那幾門炮給拖來,更沒有什麽援軍,純粹就是來添亂的。偏生那叫門的小廝,口氣卻是大得很,一開口就滿嘴的髒話,罵咱們是卑賤野人,還反過來勒索好處,否則就要讓他家主人治咱們的不敬之罪……”

那位報信人倒是嘮嘮叨叨的滿腹牢騷,而北條氏彥卻是聽得不怒反喜。

“……嗬嗬,如此不是甚好麽?隻要他這個人來了就成”

北條氏彥猛地一個轉身,笑著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滿臉喜色地說道,然後便拔腳向著樓梯口走去,“……大家都隨我下來,快去迎接京都的公卿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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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戰場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這是菲裏從大阪城出兵兩日之後,心中的最主要感想。

在大阪到京都之間,約摸有**十裏的路程,大概和一次馬拉鬆長跑的距離差不多,由於地處繁華京畿,商旅行人眾多,這兩地之間的道路也修築得頗為平坦寬闊。若是讓健壯男子輕裝上路的話,隻要一天就能跑個單程。要是能騎上快馬,這個時間甚至可以縮短到半天左右,還有寬裕。

但這隻是單人疾行的速度,根據人越多移動速度就越慢的原則,幾萬大軍兵馬逶迤,彼此拖累,想要走完這段路程的話,一天時間就遠遠不夠了。因此自十二月十日中午出征之後,直到當天黃昏紮營立寨,從巨熊軍團的雙熊**旗下,回頭還依然能望見大阪城的雄偉身影。

然後,在次日又繼續行軍了一整天之後,菲裏的帥旗才移動到了伏見城腳下。

如果說在一馬平川的大阪與京都兩地之間,有什麽勉強可以設防守備的險要地方,那就得數伏見和鳥羽這兩處關口了。從大阪到京都的道路,在這裏分叉成兩條,西邊的一條路較為狹窄坎坷,而且曲曲折折,稱為鳥羽街道,東邊道路則是又短又直,被視作主幹道,從伏見城下經過,稱為伏見街道。

朝廷方麵分兵駐守的伏見城,位於京都南方約二十裏處,東麵背靠著桃山,南麵是宇治川,西麵有高瀨川,雖然這山不高水也不深,但畢竟看上去依山傍水,地形還算險要,是個打阻擊戰的好地方。

但問題是在分出一半兵馬駐守伏見城之後,對於另一邊的鳥羽街道,朝廷卻再也抽不出一兵一卒來設防了,從大阪來的進攻部隊,甚至完全可以丟下伏見城不管,走空無一兵的鳥羽街道直接進京。

當然,根據一般的軍事教科書,這種繞過戰略據點快速前進的方式,在戰術上其實是非常危險的。萬一在前方受阻的時候,又被後方暫時放過不管的敵軍抄了後路,那可就太悲劇了。

而且,規模越大的軍隊,就越是難以脫離交通線和後勤供給,若是讓全軍兩三萬人都走曲折綿長的鳥羽街道,菲裏感覺會在運力方麵有些困難。反正自己不缺兵也不缺糧,甚至不缺時間,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在進京之前,把伏見城這顆釘子拔掉為好,順便也好讓剛招募來的新兵見見血,免得日後出洋相。

在十二月十一日黃昏抵達伏見城下,並且列陣示威一番之後,菲裏便下令沿著高瀨川紮下營寨,同時派遣小股精銳尖兵過河駐紮,堵住伏見城的幾個門,防止守軍冒險夜襲。

對於第二天的攻城戰,菲裏則是打著實戰練兵的主意。因此沒打算用老兵上陣,而是把在鐮倉招募的一萬新兵分成十個千人大隊,計劃從不同的方向,對伏見城展開輪流攻打,然後又讓從馬茲卡大陸帶來的原印加王室禁衛軍擔任督戰隊,“不死鳥”特庫姆塞的女兒阿芝莎公主充當督戰隊長。

為了提高這些本地新兵的作戰積極性,菲裏在十一日夜裏的軍議中掛出了空前懸賞。

“……明日就是你們從軍以來的首戰,大家都要努力表現,好好幹哪一隊人率先破城,擒獲了那個守將北條氏彥,本官就賞給那一隊人三千兩黃金,五千石白米”

這三千兩黃金攤到一個大隊的士兵頭上,不過是每人三兩,在這黃金低賤的島國,倒也算不得什麽。

但是那後麵的五千石白米,在這個災荒離亂之世,可就珍貴得價值連城了。可見為了拿個開門紅,菲裏也是下了血本,並且還大肆慷他人之慨,“……此外,立功的大隊長立即加封一萬石領地,晉升為藩主大名中隊長、小隊長以及士兵,也各有領地封賞隻要大夥兒給我賣力氣,就絕對虧待不了弟兄們嗯,也不要擔心事後沒法兌現,我雖然是外國人,但想來三井大小姐還是肯賣我這點兒麵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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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路東征大軍被莫名其妙地先後一掃而空之後,如今的京都城中,早不見了“王政複古”的蓬勃朝氣,從上到下都已是一派樹倒猢猻散的淒涼景象。

除了那些仿佛以為自己依然生活在平安王朝的腦殘公卿,還有少數為了朝廷複興不惜效死的鐵杆狂熱分子,其餘的人上到外藩武士,下到普通庶民,都在竭力自謀出路。

因此,自從菲裏出征的這兩天以來,不斷有浪人野武士從京都逃出來,投靠正在挺進京都的巨熊軍團,順便也把朝廷的一切軍情動態全盤相告,以為進身之階。而“邊荒忠臣”北條氏彥帶著三百“蝦夷義士”,一路橫行千裏,於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前來投奔朝廷的新聞,自然也一點不落地傳進了菲裏的耳中。

事實上,為了在這風雨飄搖的危難之際,振作起城中軍民的鬥誌士氣,朝廷對這些“蝦夷義士”的吹捧宣傳可謂是不遺餘力,差不多都形容成能夠滅神討魔的當世超人了。

而另一方麵,說實在的,在聽到這則奇聞之後,菲裏這個主將也是暗暗咋舌——居然有人能夠在沒有後方,沒有補給,沒有內應的情況下,從極北之地的蝦夷島,帶兵走陸路橫跨半個列島,沿途打家劫舍,跋涉千山萬水,強行軍打到京都城,單憑一根狼牙棒就打翻不知多少藩國的武士……如此奇跡般驚人的遠征戰績,讓菲裏不由得嘖嘖稱奇,給這夥蝦夷野蠻人戰士打上了很高的印象分。

因此,在得知這夥“鐵血戰士”被朝廷成功收編,與兩千雜兵一起駐守伏見城的最新軍情之後,菲裏便打消了分兵兩路進京的念頭,一心要全力先拔下背後的這顆釘子再說。

雖然即便是按照矮人狂戰士的武力值來進行推算,這三百蝦夷野蠻人也遠遠不夠對兩萬多大軍構成威脅。但他們能夠手提一根狼牙棒就從蝦夷一路殺到京都,本身就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跡,菲裏寧願自己用牛刀殺雞,多耽擱些時日,也不願意讓這些蠻子有機會再創造一個新的奇跡。

反正就是給京都朝廷再多的時間,那位刻薄寡恩之名昭著的仁孝天皇,也已經沒處再搞到什麽援兵了。

再說,就算此次順利攻打下京都,搗毀朝廷,也隻能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有西國、九州等地的叛藩亂賊需要逐一收拾,戰爭距離結束還遠得很。而新招募來的士兵都還沒上陣見過血,多少也是一個隱患,與其讓他們在日後出洋相,倒不如先在這個占據著壓倒性優勢的戰場上,好生地練習一番。

所以,他便定下了這麽大的一個賞格,以激勵將士用命,然後借著勝勢席卷京都,務求一戰解決京畿問題,“……今晚全軍加餐讓將士們好好休整,蓄養體力,但絕對不準飲酒明天打仗的時候可一定要賣力,別搞得本官等到最後,居然連獎賞都發不出去”

結果回頭才到半夜,就有人跑來帥帳要求領獎賞了——昏黃搖曳的燭光下,隻見一個渾身肌肉糾結的黑胖子跪在地上,畢恭畢敬地向菲裏磕頭行禮,口中說道,“……請司令官大人按約頒獎。”

剛從**被拖起來的菲裏,卻是給弄得愣住了,他呆呆地打量了這個黑胖子許久,才搔著頭發問道,“……你就是那個北條氏彥?這是要幹什麽?”

半夜跪在這帳下的黑胖子不是別人,正是那伏見城的守將北條氏彥,隻見他笑嘻嘻地抬起頭來,腆著臉向菲裏說道,“……聽說司令官大人給在下掛了三千兩黃金、五千石白米和一萬石領地的賞格,在下覺得這樣天價的賞格還是自己來賺好了,故而特此率眾來投,隻是還請司令官大人按約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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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北條氏彥在宮中給仁孝天皇一通忽悠,糊裏糊塗地接下了京都守護的官職,然後奉旨駐防伏見城,拿著新官印前去軍營查看歸他管轄的兩千兵馬,頓時不由得頭腦猛地一個激靈,心中暗暗叫苦——如此連路都走不穩的餓殍叫花子,如何能上陣打得了仗?

這兩千雜兵,乃是長州藩奇兵隊挑剩下不要的落選之人,原本就體格不佳,待遇也甚差。這幾日來,因為敗訊紛飛,不再有外藩“勤王義士”上京進貢,城內迅速爆發糧荒,連守護宮廷的奇兵隊都吃不飽肚子,這兩千雜兵更是隻有每人每天一碗稀粥,碗裏能找到米粒的幾率比中彩票還低,於是餓得他們是一個個看上去麵黃肌瘦、瘦骨嶙峋,風一吹就要倒似的。其中還有點力氣的,早就已經想辦法跑了,剩下的都是些跑都跑不動的衰人,甚至還有不少人是感染了瘟疫的病號,躺在稻草堆上奄奄待斃。

北條氏彥心想:這幫雜兵連刀都拿不穩,路都走不動,隻怕還沒趕到伏見城就要餓殺,如何能上戰場?轉身又去朝廷各部索要軍糧、軍械和開拔費,不想這京中公卿的思維居然大異於常人,對待金錢物資都是隻進不出的,一向隻有那些粗魯軍漢給他們進貢,而沒有讓朝廷給士兵發餉的道理。

於是,北條氏彥穿著天皇剛剛賞賜的朝服,找那些公卿朝臣們挨個兒拜訪了一天,想要朝廷多撥發些東西,卻被這些家夥唾沫橫飛地訓斥了一天,指責他“吝惜財貨,不肯盡心勤王”,“其罪當誅”到頭來非但沒能拿到一粒米一文錢一把火槍,反而為了準備見麵禮和給門房塞紅包,不得不倒貼出去許多積蓄……垂頭喪氣地回到營地裏一看,居然又有不少公卿皇族過來打秋風,隨時賞賜下一些不值錢的字畫,便搬走了諸位蝦夷勇士們好不容易搜刮來的珠寶、錢幣、布匹和糧食,還拉走了北條氏彥最喜愛的兩匹陸奧好馬

這種一邊要人賣命還一邊挖人牆腳的可惡行徑,當即就讓北條氏彥氣得差點心髒病發作,在朱雀大街上跳腳大罵,什麽效忠天皇的心思都熄了個幹淨——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若是反過來理解,就意味著若是一定要給餓兵派差事的話,最後會做出什麽來就隻有天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