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天下謀棋(一)
七十四、天下謀棋
七十四、天下謀棋
山東.登州.威海衛
陰雲密布的蒼穹之下,飄散著冰冷的雨絲。 暴虐的狂風橫掃過海麵,掀起一排排滔天的巨1,裹挾著巨大的呼嘯聲,輪番撞向岸邊的嶙峋礁石,然後瞬間崩解成無數碎散的白沫。
漫天的烏雲之中,不時閃動著電光和雷鳴,似乎預示著暴風雨的即將到來。
這一年頗為反常的氣候,讓本應風平1靜的秋季海麵上,也卷起了暴烈的驚濤駭1。
而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場改變曆史和命運的風暴,卻早已被轟轟烈烈地掀起來了!
此時,這場風暴的波及範圍,已經從江南京畿逐漸蔓延開來,將整個帝國的版圖都卷入其中……
“……召集天下兵馬上京勤王?康德小兒究竟在搞什麽名堂?他就不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嗎?”
大金朝廷的北方三藩之一,統轄著登州鎮三萬兵馬的威海軍節度使、齊國公柳葉飛柳大帥,手中捏著一卷精致的黃綾聖旨,低聲地如此喃喃自語道,表情頗為玩味。
此刻,他正身披一襲華麗的黑天鵝絨繡金大氅,站在威海衛堡壘的城樓上,一邊望著窗外呼嘯肆虐的磅礴風雨,一邊默默盤算著此次突變對己方的利害得失。
雖然從職位上來看,身為登州鎮節度使的柳葉飛,本應將節度使行轅設置在登州城中。但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他更喜歡待在地形險要,易守難攻的威海衛要塞。這裏扼守著渤海的入海口南端,又是天下有數的一等良港。進可以北上渡海sao擾遼東淪陷區,退也可以直接出海南下避難。
作為北方三藩之中實力最弱的一家,又夾在北邊凶悍暴虐的圖坎鐵騎、南方居心叵測的大金朝廷,以及西邊野心勃勃的魏王轄地之間,柳葉飛大帥一向都是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他的登州鎮,也仿佛是夾在一堆鐵罐之中一隻瓦罐,光是自保就已經非常吃力,更不用說擴張了。
自從由地方團練使躋身為一方藩鎮的這十幾年來,柳葉飛轄下的版圖,始終沒有任何拓展。就連原本理應歸屬他統治的山東西部,省會濟南附近的那一片富庶平原,也先是被圖坎南征軍的先鋒部隊盤踞,接著又被西邊的魏王搶走,兵微將寡的柳葉飛卻隻能縮在貧瘠崎嶇的膠東半島上,對此連個屁都不敢放。
但是,隨著江南大1的爆,西洋艦隊的入侵,以及朝廷頒的這份勤王詔書,柳葉飛突然驚喜地現,自己似乎終於有了突破這一困局的機會!
“……大帥,這可是難得的天賜良機啊!”
站在柳葉飛背後的登州鎮文武群臣之中,一位領頭的青衣文士突然起身出列,滿臉喜色地說道,“……康德小兒執政輕佻,又被魔教蠱惑,已經自毀江南根基。大帥若是奉召揮師渡海南下,突入長江,掃d江南妖氛,驅逐犯境之洋夷,必能得到江南士紳的一致擁戴!
然後挾此撥1反正之大功,以及萬眾擁戴之心,大帥進則可以入主朝廷中樞,當一個總攬朝政的頭等權臣,退也可以在江南這片花花世界紮根立足,以江南之財富招兵買馬,徐徐圖謀此帝王之基業……正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禍!不管怎麽說,總比窩在這膠東的窮鄉僻壤要強得多啊!”
聽到這一番建議,柳葉飛大帥一時間不由得頗為意動。
雖然在當今的帝國版圖之中,北方的秦魏齊三家,被並稱為天下最強的三大藩鎮。但柳葉飛卻深知自家地盤局促於膠東一隅,非但版圖狹小,而且地勢崎嶇,田野貧瘠,出產甚少,隻能勉強養兵三萬。既比不得坐擁中原沃土的魏王完顏楚白,也遠不如手握八百裏秦川的秦王李縱雲。
因此,登州鎮的威海軍,說是頭等三藩之一,其實水分頗多,論財勢和人口,恐怕還不如南方富庶之地的幾個小藩。唯一的長處,就隻有久經殘酷戰事,士卒慣於吃苦耐勞而已。
如果能夠借著勤王上京的機會,在繁華富庶的江南打下一片基業,甚至直接染指中樞朝政。他的威海軍或許就能跳出膠東這個小圈子,一下子鯉魚躍龍門了!
至於對那個韃子朝廷的忠心?嘿嘿,當今1世之中,還有哪個藩鎮會具備這種奢侈的東西?
跟其他由團練展起來的藩鎮一樣,柳葉飛大帥也是依靠鄉黨族親,自己拉起的隊伍。然後又通過1世之中的一番搏殺,既要抵禦圖坎鐵騎的入侵,更要與其他團練豪族互相攻伐吞並,最後才終於在膠東打下了一片地盤。期間沒有得到過朝廷一文錢、一粒米的支援,反倒是經常被各路“朝廷天使”以各種名目打秋風,故而全軍上下對朝廷的忠心肯定是沒有,怨念卻絕對挺多。
當然,勤王上京的利益雖大,風險自然也不小,其中最麻煩的一點,就是柳葉飛的自身實力不足。
“……大帥,勤王上京之事,雖然有利可圖,但也還需慎重。我藩僅有三萬兵馬,水師又甚是薄弱,運兵南下或許尚可,但若是要與朝廷和革命黨的戰艦打海戰,幾乎是必敗無疑!屆時海上後路斷絕,兵馬又深陷江南異地,不要說什麽開拓版圖,就連把隊伍拉回山東,恐怕都不可能了!”
一位白蒼蒼的老年武將,也跟著上前一步勸諫道,“……更何況,收到這封勤王詔書的藩鎮,絕對不止我們一家,若是魏王和秦王也有意逐鹿江南,大帥又該如何自處?”
“……嗯,趙引弓老將軍所言甚是有理……魏王和秦王,確實本藩眼下難以力敵的對手。”
聽到這番分析,柳葉飛又感覺有些躑躅了。此時正值一陣陰風吹過,直往他的衣服裏鑽,縱然披著一襲厚實的大氅,也讓柳葉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趙老將軍列舉的這兩位競爭對手之中,秦王李縱雲遠在關西,其實力強弱,僻處東海的柳葉飛並無切身感受。但駐蹕開封的魏王,卻是他自認為絕對無力挑戰的對象。
由於是皇家宗室,又直接麵對著圖坎鐵騎的主要入侵方向,魏王完顏楚白非但沒有像其餘藩鎮一樣,受到朝廷的掣肘與打壓,反而還能每年得到巨額援助。因此趁著圖坎鐵騎主力西征的機會,眼下已經把地盤拓展到了河南河北一百餘縣,麾下將兵十餘萬,騎兵逾萬,人口近千萬,堪稱是當世第一強藩。
而僅僅占據了膠東、魯南十餘縣的柳葉飛,與其相比根本就不是同一個數量級的存在。就是論大義名分,也絕對是魏王占優——人家可是皇上的長輩,揮師進京之後,入朝輔政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而像柳葉飛這樣出身低微的外藩,想要謀朝篡國,可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實力遠不如人,名分也遠不如人,真正到了京畿地麵上,又哪裏能爭得過人家?
鑒於上述理由,趙引弓老將軍便提出了一個相對穩妥的建議。
“……屬下以為,與其冒險走海路登6京畿,跟各路強敵爭奪千裏之外的江南水鄉,倒不如走6路,從青島、即墨直接南下。如此便可以勤王之名,先取徐州、海州,得此產糧平原之地,然後盤踞淮北沃野,坐觀京畿1局。若是有利可圖,就能沿著運河直撲京師,縱然無機可趁,也能將版圖擴張一倍。
由於徐州新軍被革命黨煽動嘩變,朝廷剛剛解散了淮北諸軍,該地區的軍備防禦甚是薄弱,大帥取之不難,而且,徐州不僅是中原的東大門,還有煤鐵之利,出產於海州鹽場的淮鹽,更是行銷天下!大帥為何放著近在身邊的聚寶盆不要,卻跑到遠方去跟別人爭搶一座早已被打爛的寶庫呢?”
對此,柳葉飛先是點頭讚同,但隨後又提出了一點憂慮。
“……趙引弓老將軍之策,果然是老成謀國之言。隻是我藩若y取淮北,必須動用全軍方可。但北方的圖坎鐵騎尚在虎視眈眈,若是我軍南下之時,膠東根基之地有失,那又該如何是好?”
“……大帥多慮了,胡虜之精銳主力,眼下尚在西征異域。而那位帖木兒可汗,更是還在吐蕃高原上跟喇嘛們死磕。縱然得到了消息想要回師撿便宜,沒有個一年半載,也別想從那麽老遠的地方趕回來!”
趙引弓信心十足地如此說道,“……如今留守燕京的幾位賊酋,皆是老朽庸碌之輩,不過是被帖木兒可汗丟下來養老而已。據守燕京自保或許尚可,想要南下中原,卻是既沒有足夠的兵力,也沒有這份雄心!更何況,如今的保定、德州、滄州、濟南等地,都是魏王的地盤。圖坎鐵騎縱使當真南下,也是魏王的兵馬頂在前邊遭殃,我藩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如此看來,我藩的後方確實是暫時無憂了!”
在又一番分析推敲之後,柳葉飛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傳我之帥令,諭令登州鎮轄下各府縣,火置辦幹糧輜重,以備軍需!各地駐防之威海軍,一律將防務轉j給地方團練,限期十日之內趕赴臨沂集結!並且派遣使者通告朝廷及沿途官府,我藩即將奉召勤王,南下江淮!”
康德三年十月初,在收到了南京朝廷來的攘夷勤王詔書之後,膠東登州鎮的柳葉飛大帥,率先動員轄下兵馬,作出一副南下入京的態勢,從而在舉國範圍之內,引出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受此刺激,南北各藩統帥也紛紛打點行裝,糾集兵馬,磨刀霍霍地開始向一片混1的京師進軍。
於是,本來富庶繁華冠天下的江南沃土,在經曆了魔教、革命黨和西洋遠征軍的輪番折騰之後,又即將淪為四方軍閥藩鎮之間明爭暗鬥的棋盤……
而大金王朝仿佛殘燭餘燼一般的國運,也在這洶湧的風暴之中,更加迅地走向了最後的崩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