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翠羽從宣和堂回來,一進門就瞧見三四個小丫鬟湊在院子裏嘰嘰喳喳地在聊天,先前在涼亭裏一個人玩兒葉子牌的世子卻不見了蹤影,頓時急了,臉一板,沉聲問道:“世子爺呢?”

她是荔園的大丫環,又是太後從宮裏特意指派到世子爺身邊的,自然比尋常丫頭要體麵威風得多。小丫鬟們都怵她,悄悄朝涼亭方向看了一眼,沒瞧見人,全都嚇得低著腦袋不敢作聲。

翠羽見狀,愈發地生氣,隻是這會兒也沒時間教訓她們,狠狠瞪了幾眼後,便讓她們散開出去找人。不多時,便有丫鬟過來回話,是外頭打掃院子的三等丫鬟蘭心。她低著腦袋怯怯地道:“翠羽姐姐,奴婢方才瞧見世子爺蹲在梅園的牆腳玩兒泥巴。”

瑞親王府的世子爺趙誠謹才五歲,小名兒叫順哥兒,最是調皮搗蛋,因是瑞親王府的一顆獨苗,最得當今太後的寵愛。宮裏頭的諸位皇子們但凡滿了五歲就要送去禦書房讀書習字,可太後憐惜趙誠謹身子不好,便一直讓留在王府裏由著他玩兒,隔三差五又讓瑞王妃將他抱到宮裏去瞧一瞧,讓一眾讀書讀得了眼的皇子們頗是羨慕。

趙誠謹年歲雖小,調皮起來卻是連瑞親王都要頭疼的,好幾回想要狠狠管教,都被太後給罵了回去。這小世子也是聰明,知道要討太後的歡心,每回進了宮,總要奶奶長奶奶短撒嬌,惹得太後對他愈發地寵愛。

好在他的脾性並不壞,也不算太嬌縱,隻是若有人惹了他的玩性,他便要大惱,這時候,就是王妃也勸不住。所以,蘭心雖曉得眾人都在找他,卻也不敢貿貿然地去打擾了他。

曉得趙誠謹並未出什麽意外,翠羽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將先前做錯了事的小丫鬟全都喊到院子裏罰站,自己則領了蘭心和另一個叫做雪菲的二等丫鬟一起去了梅園。

一進梅園的大門,尚未見到人,就聽到了趙誠謹奶聲奶氣的聲音,“……喵嗚——喵嗚——你是不是肚子餓了,餓了就叫一聲——”

“喵嗚——”同樣奶聲奶氣的聲音。

翠羽大驚,這是哪裏鑽出來的野貓,若是抓傷了世子爺可要如何是好。心裏一急,趕緊加快了步子衝過去。繞過密密的梅樹,果然瞧見了蹲在地上一身泥巴的世子爺趙誠謹。他的麵前正站著隻小貓兒,歪著腦袋翹著尾巴眼巴巴地瞅著趙誠謹,好似真能聽清他的話一般。

這小貓約莫才幾個月,個子小小的,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小耳朵尖尖的豎著,眼睛又圓又藍,漂亮得不像話,可不知為什麽,長在那一張大圓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憨憨的傻乎乎的喜感。

這王府裏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個畜生?莫不是有人故意弄來的?

“世子爺——”翠羽心中惴惴,又生怕惹惱了趙誠謹,放慢了手腳走到他跟前,柔聲道:“奴婢才將將去了趟宣和堂,轉身就找不見您了。王妃讓奴婢帶了些消暑的果子,您快回去嚐嚐。”言語間卻是絲毫不提麵前的小貓。

趙誠謹卻恍若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從荷包摸出個壓扁了的綠豆糕來,小心翼翼地遞到小貓的嘴邊。翠羽心裏一驚,正待開口勸,卻見那小貓兒探過腦袋來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動作竟然十分斯文優雅。

它吃了兩口,便有些不喜,被毛發蓋著的圓臉上竟隱隱有嫌惡的表情,高傲地抬起頭朝趙誠謹瞥了一眼,伸出小爪子在嘴邊抹了抹,罷了,竟又一改剛剛的傲慢的神態,眼巴巴地瞅著趙誠謹,“喵嗚——”了一聲。

“你不喜歡?”趙誠謹低頭瞧了一眼手裏隻去了角的綠豆糕,聞了聞,扁扁嘴,扔了,回頭問翠羽,“它都喜歡吃什麽?”

翠羽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回道:“貓大概都喜歡吃老鼠的——”

她的話尚未說完,那小貓兒陡地怪叫了一聲,舞著爪子就蹦進了趙誠謹的懷裏,嘴裏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竟似十分厭惡又害怕。

“胡說!”趙誠謹把小貓兒抱在懷裏,大眼睛瞪得圓圓的,怒道:“誰要吃那些醃臢東西。七皇叔家的雪球兒每日裏都要吃肉,它定然也是喜歡的。你趕緊去廚房給它弄碗肉來,唔,還要幾樣果子並酪漿。”

祈郡王府上的雪球可是條哈巴狗,這能跟貓一樣嗎?心裏雖這麽想,翠羽卻是半句反對的話也不敢說,隻趕緊吩咐了下去,罷了,又柔聲細氣地哄趙誠謹回去,“……不如讓奴婢幫您抱它,回頭送到廚房那邊,讓李嬸子幫忙養著。”

雖說這隻白貓看起來軟軟的,但翠羽心裏頭卻清楚得很,貓兒可不比狗,最是翻臉無情,將將還撒著嬌,說不準一轉眼就要給人撓一爪子,萬一世子爺被這爪子給撓實在了,荔園從上到下都得脫一層皮。

趙誠謹不理她,自己抱著小貓兒大步流星地往荔園走。那小貓兒鼓著小臉、梗著腦袋蹲坐在他懷裏朝四周打量,表情十分嚴肅,就好像在巡視自己的疆土。

趙誠謹是瑞王府的一株獨苗,府裏上上下下都捧著,聽說是荔園要吃食,廚房哪裏敢怠慢,不消一會兒就送了一碟鹵牛肉與白切雞過來。這小貓兒也怪,當真喜歡吃肉,如此嬌小的個子,居然連吃了好幾塊鹵牛肉並半個桃子,吃罷了,就搖著尾巴往趙誠謹懷裏拱,一會兒又舔舔他的手指頭,討好的模樣,全無傳說中貓兒的傲慢姿態。

趙誠謹頓時歡喜起來,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雪團兒。

雪球兒和雪團兒可有什麽區別?小貓兒“喵嗚喵嗚——”地叫了半晌,趙誠謹隻當它喜歡,愈加地歡喜起來。雪團兒沒辦法,隻得無奈地蜷在桌上,不動了。

翠羽生怕雪團兒抓傷了趙誠謹,日後她不好交代,隻得親自跑了一趟宣和堂,將此事報與王妃。王妃聽罷,卻是笑道:“難得順哥兒喜歡,就讓他先養著。不過是隻奶貓,怕是爪子都沒長好,不礙事。這孩子忘性大,隻怕過了幾日,自個兒就把它給忘了,倒省得而今跟他鬧,一會兒哭起來,又要去宮裏頭找太後告狀。”

既然王妃都這麽說了,翠羽自然不敢再有異議。回了荔園,先把院子裏的大小丫鬟敲打了一陣,爾後又吩咐下去,要半步不離地跟著世子爺,若是再有今兒的事,立刻打了板子趕出府去。

眾人皆唯唯諾諾地應了。

到了晚上,翠羽卻是頭疼起來。這世子爺也不知怎麽就和雪團兒如此投緣,非要抱了它上床睡,怎麽勸也不聽。更要命的是,那雪團兒居然也跳上床去怎麽也不肯下來,自個兒先挑了靠裏頭的角落坐下,把身子拱進被子裏,蜷成一團,再也不動了。

“翠羽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屋裏的小丫鬟們急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向翠羽求救。“是不是去稟告王妃……”

“罷了。”翠羽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咬牙:“去打熱水來,先給雪團兒洗澡。”看趙誠謹這架勢,若是不應了他的意,隻怕又是一通好鬧,至於王妃那裏——翠羽實在不指望了。

小丫鬟們聽得翠羽吩咐,趕緊應了,不多時便抬著一通熱水進了屋。雪團兒原本躲在趙誠謹被窩裏的,聽到外頭動靜,怯怯地從被窩裏探出個小腦袋來,側著耳朵聽了聽,懷疑地踱到床邊,伸長了腦袋盯著外頭瞧。瞧見熱水,它歡快地“喵嗚——”了一聲,竟直接**跳了下來,一骨碌蹦進水桶。

隻聽得幾聲淒慘的“喵嗚——喵嗚——”的聲響,爾後便是“啪啪——”的水聲,一會兒又是“咕嚕咕嚕”的呼叫聲,趙誠謹急急忙忙連鞋子也來不及穿,追過來一瞧,頓時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雪團兒手短腿短,這一骨碌跳進桶裏,頓時就沉了底,可勁兒地揮著小短腿兒在劃水,可哪裏又頂用,隻淹得“喵嗚——喵嗚——”直叫,好不狼狽。

翠羽見那雪團兒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心裏也是好笑,又生怕淹壞了它,趕緊伸手把它拽出水麵,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背,又朝趙誠謹笑道:“世子爺莫要再笑了,我看雪團兒怕是嚇壞了。”

趙誠謹聽得嚇到了雪團兒,臉上也顯出擔憂的神情,趕緊上前把雪團兒從翠羽手裏接過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問:“雪團兒,你還要不要洗澡?”

小貓咪伸出前爪捂住臉,輕輕地“喵嗚——”了一聲,竟似丟了臉十分害羞的樣子。不說趙誠謹,就連屋裏伺候的其餘的丫鬟也通通笑起來,小聲道:“這隻貓兒真真地聰明,竟似能聽得懂人話一般。”

唯有翠羽心思多些,隻覺得雪團兒機靈得過了頭,不由得狐疑地多看了它幾眼。

翠羽雖沒養過貓,卻也聽人說起過貓兒最怕水,可這雪團兒卻是與眾不同,雖是淹過一回,卻對桶裏的熱水半點畏懼都沒有,由著趙誠謹兜著身子,四條短腿兒可勁兒地劃,倒像是玩樂一般。

趙誠謹逗弄了雪團兒一陣,自己身上也澆得*的,翠羽生怕他著了涼,趕緊喚了雪菲給趙誠謹換衣服,雪團兒也被抱了起來,擦淨了水後,才複又放回到趙誠謹的**。

趙誠謹對這新奇的寵物頗有些興趣,晚上又哄著說了好一陣話,直到實在撐不下去了才睡過去。

眾丫鬟們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雪團兒乖巧聽話得不得了,安安靜靜地趴在被窩裏一動也不動,不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翠羽在床邊守了一陣,屋裏漸漸安靜下來,隻聽見趙誠謹輕輕的鼾聲,一會兒又翻個身,砸吧砸吧嘴,嘟嘟囔囔地不知說了些什麽,卻是終究沒有醒。

翠羽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地起了身,開了個地鋪後躺下,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午夜時分,王府外的巷子裏打更的梆子“哐當——”作響,更聲遙遙傳入荔園,雪團兒忽地驚醒,一個激靈就從被子裏鑽了出來。

入目依舊是雕的紫檀床,掛著細致的紗帳,絲毫不憋悶,柔滑的絲被踩在腳下,鼻息間有淡淡的熏香。身畔的小娃兒正睡得香,雪白的小臉上染著一團紅暈,長睫毛覆蓋在眼瞼上,好似一把小扇子。

不是夢——許攸吸了吸鼻子,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屋裏一片漆黑,她卻還能清晰地看清屋裏的擺設,身邊睡得正香的小家夥在不停地提醒她接受這個事實,現在不在c城,這裏也不是2014年——她甚至不是人類。

許攸還清楚地記得失去知覺前發生的事:作為一個菜鳥實習生,她本來是沒有資格出任務的,隻是刑警隊副隊長是她表哥,所以才沾了光跟出來見見世麵,卻不料她的運氣竟然這麽差,守在車裏頭也能撞到歹徒急急忙忙地從大廈裏逃出來。她一時沒忍住想立個功,開了車就去追,結果那不要命的歹徒竟然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她的警察生涯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她的遠大誌向,鋤強扶弱的夢想,也全都破滅在這個小小的身體裏了。

“水……水……”**的趙誠謹忽然發出夢囈,嚇得許攸趕緊鑽進被子裏。地上的翠羽很快醒過來,摸著黑倒了茶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低著嗓子柔聲道:“世子爺,水來了。”說話時,又小心翼翼地扶著趙誠謹半坐起身。

趙誠謹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喝了水,躺下床,翻了個身繼續睡下。翠羽仔細給他掖好被子,又輕輕掀開許攸身上的被褥瞧了它兩眼,許攸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一副睡得正香的姿態。

翠羽看了半晌,複又把被子蓋上,一言不發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