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百零四

一百零四

大和尚好像被小綠給嚇了一大跳,一個跟頭就從屋梁上摔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以至於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大和尚就這麽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地板和門窗都為之一震。

老天爺,這不會是摔死了吧。

大家都愣住了,阿初更是怯怯地往後躲,就連趙誠謹的臉色都微微有些變化,他雖然殺過人,可這並不代表他能毫無顧忌地隨意要人性命,這大和尚跟他們無冤無仇,隻不過因為巧合湊到了一個廟裏頭躲雨,就因為這個害了人家一條性命,趙誠謹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過去看看人怎麽樣了?”趙誠謹沉聲叮囑道,想了想,又悄悄踱到許攸和阿初的身前擋住了她們倆的視線。

護衛剛想上前,地上的大和尚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啊——”聲,那聲音聽起來並不痛苦,倒像是……剛剛睡醒的□□。護衛身上一抖,頓時又驚又喜,回頭朝趙誠謹道:“公子,還沒死。”

“哎喲摔死老子了。”大和尚一邊不耐煩的抱怨了一聲,一邊慢吞吞地扭了扭身體,扯著破鑼嗓子朝那護衛罵罵咧咧地吼道:“你個蠢蛋,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扶你老子。哎喲喂,老子的腰都快斷了。”

興許是看他是個老和尚,護衛被他罵了幾句,倒也不生氣,趕緊上前將他扶起身,又低聲問:“大和尚你怎麽跑屋梁上躺著?這一不留神,可不就摔下來了,幸好今兒運氣好,要不然,就算沒摔死,折胳膊斷腿的也夠你受的了。”

這個護衛年紀特別輕,估計也就十五六歲,天真得不行,竟然還覺得這大和尚沒被摔死是運氣好,趙誠謹都快沒話說了,幸好隊伍裏頭還有明白人,朝眾護衛作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三個年輕護衛將那大和尚圍在中央。先前那個小護衛頓時明白了點什麽,緊張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偏偏那大和尚就跟完全沒察覺到似的,嘴裏頭繼續嘟嘟囔囔地說個不停,“……真是討嫌,哪裏不能去,偏偏跑到和尚廟裏來,打擾老子睡午覺……咦,這是什麽味兒?”大和尚吸起鼻子嗅了嗅,眯著眼睛麻溜地起了身,一邊往火堆方向走,一邊把地上的草鞋撿了起來往腳上套,“帶什麽吃的了?唔,這味道……燒雞。”

“咦?”阿初驚訝極了,“你這都能聞到啊?”那隻燒雞足足包了好幾層油紙呢,護衛剛剛才拿給他,都還沒來得及打開,居然就被這大和尚給聞到的,可關鍵是,和尚不是不能吃葷嗎?

“哎喲,這小公子模樣生得真好啊。嘖嘖——”大和尚一見到阿初立刻兩眼放光,完全沒有把身邊的護衛們當回事,恬著臉擠到火堆邊來不由分說地拉著阿初的手飛快地給他摸了一遍骨,爾後正色道:“小公子這麵相生得好,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雖出身不高,卻有貴人相助。將來可是狀元之才——那個,燒雞呢?”

剛聽到前兩句,許攸還挺震驚地覺得這大和尚興許真有兩把刷子,可到最後,她立刻就扶額不起了。這其實就是一個騙吃騙喝的假和尚吧,就連阿初那麽單純的孩子都覺得不大對勁了,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疑惑地問:“那個……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嗎?”

“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隻要心中有佛,其他的都是皮相,皮相。小孩子實在不必這麽古板。”大和尚一點也不見外地一屁股靠著阿初坐下,麻利地找到了油紙包裹的燒雞,三兩下拆開了,開吃!

趙誠謹朝眾護衛使了個眼色,大家這才有些不自在地緩緩退下,但依舊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著大和尚,寸步不離。

大和尚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飛快地把一整隻燒雞吃得隻剩幾根骨架,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咧嘴朝阿初笑笑,甚至還想伸出手摸摸阿初的小腦袋瓜,隻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陡然發現手上油膩膩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悄悄朝趙誠謹瞥了一眼,恭維地道:“這位公子麵相真是好,這天庭飽滿、下頜豐隆,雙目炯炯有神,真乃王侯之相。”

趙誠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明明都沒說什麽,可大和尚卻像是受到了什麽侮辱似的急了起來,高聲道:“怎麽,小哥兒覺得我在信口開河?可不是和尚吹牛,就我這看相算命的本事,整個京城也沒人能比得上。我連八字都不用,光是看一眼,就能——”他的聲音忽然一頓,目光直直地落在許攸臉上,眉頭緊緊地皺起來,雙眉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哎呀這不對啊——”大和尚盯著許攸一個勁兒地直搖頭,嘴裏喃喃有聲,“怎麽會這樣?不可能啊。”

許攸被他看得心裏頭毛毛的,不安地往趙誠謹身後躲了躲,趙誠謹立刻察覺到她的異樣,身形一動,將她完完全全護在身後,袖子下溫暖的手不經意間握住了許攸的手,許攸抖了一下,這回沒躲。

那個大和尚卻偏偏就對許攸特別感興趣,晃過來,晃過去,卻始終被趙誠謹擋得嚴實。

見許攸有不肯給他看相,大和尚又從兜裏摸了幾枚銅錢出來道:“小姑娘,要不,咱們來卜個卦?”見許攸不作聲,他又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來,小聲地哄道:“我這卦可不是尋常的卦,能算前世今生,際遇姻緣,無所不能,你真不來試試?”

這個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好像有點危險,許攸決定不理他。可阿初卻好奇極了,托著腮道:“大和尚叔叔你幫我算算,我上輩子是做什麽的。”這個大和尚皮膚黑,頭發亂蓬蓬的,看不出年紀,不過聽他的聲音,應該還不是太年邁,所以阿初才喚他大和尚叔叔。

小玉和小環也都是好奇的年紀,立刻被吸引過去了,根本就忘了躲在趙誠謹身後的許攸,然後——趙誠謹趁機握緊了許攸的手,還安慰地拍了拍。

“不怕,”他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有我在呢。”

“我怕什麽。”許攸嘴巴還挺硬,但心裏頭多少有些不自在。這個大和尚神神叨叨的,可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本事,他不會真能算出她的前世今生吧?那麽,她的上輩子到底是二十一世紀的小警察,還是一隻貓?

她和趙誠謹悄悄說話的時候,大和尚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他甚至連阿初小時候摔過一跤掉了兩顆牙齒的事都給算出來了,圍觀的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就連護衛們都蠢蠢欲動地想要讓他給自己算一卦。

“哎,小姑娘,你真不過來算一算?隻要扔一把銅錢就行了。”大和尚又使勁兒地朝許攸吆喝,許攸還是不理他,阿初這個傻瓜居然興致勃勃地過來幫大和尚說話,“小雪姐姐,你就試一試吧,大和尚算得可準了。他還說,我將來要考狀元呢。”

就是因為他算得準所以才不給算啊!許攸心裏頭怒吼,可這話她卻不能說,隻抽了抽嘴角使勁兒搖頭,“不算,阿婆說了,這些都是騙人的鬼把戲,我不信。”

趙誠謹也幫忙道:“小雪你不喜歡這個,阿初你自己玩就是了。”

阿初這才悻悻地“哦”了一聲,小綠趁著大家不注意,悄悄摸到大和尚身邊,揮起翅膀,一把將他手裏的銅錢給拍散了,那幾個銅錢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散得到處都是。大和尚頓時就急了,高聲喊道:“哎喲我的銅錢——”急急忙忙地就彎腰去撿。

一枚銅錢滾進許攸的腳邊,轉了兩圈,倒下了。

大和尚眯著眼睛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枚銅錢,剩下的一枚卻怎麽也不見蹤影,“哪兒去了?”他嘴裏喃喃道:“就這一眨眼的工夫怎麽忽然就不見了?這可是我祖師爺傳下來的寶貝,若是在我手裏頭丟了,將來死了也不敢去見祖師爺啊……”

許攸被他念叨得心裏發慌,終於還是後退一步,彎腰將那枚銅錢撿了起來,又朝大和尚道:“在這裏。”

大和尚趕緊把手在身上抹了兩把,飛快地衝到許攸麵前朝她咧嘴笑了笑,道了聲“多謝”,剛伸手過去接,腳下卻不怎麽的忽然一滑,整個人都朝許攸倒了過去,一旁的趙誠謹大驚,慌忙伸手過來攔,人倒是攔住了,大和尚的手卻拍到了許攸的手背,幾枚銅錢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胳膊一抖,那幾枚銅錢劈劈啪啪地落了下來,散了一地。

“咦——”大和尚飛快地朝地上的銅錢掃了一眼,麵上頓作驚訝之色,他甚至沒去看趙誠謹怒氣衝衝的臉,不敢置信地指著許攸高聲道:“小姑娘竟是方外之人?難怪和尚怎麽算也算不出來,竟不知是哪路神仙——”

趙誠謹生氣極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護衛們見狀不對,不待他吩咐,趕緊衝上前去要將那大和尚趕出廟,卻不想那大和尚竟十分機靈,像條魚似的在人群中溜來溜去,雖然挨了好幾下,卻始終沒被護衛們抓住。

護衛們的臉色愈發地難看,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個髒兮兮不起眼的大和尚竟然這麽難對付,相互使了個眼色,眾人俱是一凜,竟然拔出腰間的佩刀準備動家夥。

大和尚一見不好慌忙大叫,“不來了,不來了,那個誰,那個大公子,咱們有話好好說,你那個……公子你那個婚事……有波折啊……咱們好好說不行麽……”

趙誠謹的眼睛抽了一抽,心裏頭頓時一陣猛跳。什麽叫做婚事有波折?明明都已經定了親了,還能有什麽波折。他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一定是大和尚故意嚇唬他,可心裏頭卻難免有些不安,萬一真被他給說中了……

他眼神微動,護衛們便立刻會意,又把開了刃的佩刀收了回去。

大和尚顫巍巍地抹了把汗,小聲嘀咕道:“這小娃娃真夠狠的。”

“說吧,”趙誠謹道:“怎麽回事?”

大和尚卻不說話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睛,可趙誠謹根本就不跟他來這一套,冷冷地瞪他,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道:“你要不說也成。”護衛們齊齊地往前走了一步,屋裏的氣氛頓時有些凝重,

趙誠謹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扭過頭來朝火堆邊僵著臉的許攸和阿初笑了笑,溫柔地道:“你們倆先歇一歇,我先把這事兒給解決了。”精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大和尚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沒法從趙誠謹手裏討到好處,立刻就老實起來,打了兩個“哈哈”,又朝趙誠謹道:“這個……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那個……”他瞄到趙誠謹朝他笑了笑,心裏一突,又趕緊改口,“不過我看公子你富貴逼人,尋常天機應該鎮得住,不過別人就不好說了。”

他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趙誠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起身道:“我們去隔壁屋裏說。”然後就和那大和尚一前一後地去了東邊小屋。護衛們有些緊張地想跟過去,被趙誠謹給攔了。

不一會兒,他們倆又一前一後地回來了,趙誠謹麵色如常地坐回到許攸身邊,還問她要不要喝薑茶,態度自然得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他越是這樣,許攸反而越是心裏頭直打鼓,有心想問他一句,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她這麽一問,趙誠謹還不得以為她恨嫁呢?這也太丟人了。

大和尚也跟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跟阿初嘻嘻哈哈地說起話來,也不知道提到了什麽,兩個人“哈哈”大笑,引得大家全都扭過頭去看他們倆。

“原來你姓孟啊,”大和尚哈哈地笑,“以前我也遇到個姓孟的小子,長得老老實實的,卻一肚子壞水,不過是吃了他兩頓飯,竟然還哄著和尚教他治病,硬是把我治跌打損傷的絕活兒給哄過去了……”

這一段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許攸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傳說中姓孟的一肚子壞水的小子不會就是雪爹吧?記得孟老太太好像提過一句,他那治跌打損傷的本事就是從個和尚手裏學來的,要不就是道士。

想到這裏,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猜想跟趙誠謹說了,趙誠謹果然很意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的樣子。於是許攸又接著問:“大和尚跟你說什麽了?”

趙誠謹被她這麽一問,果然就想歪了,抿著嘴笑起來,一瞬間眉梢眼角全都鮮活起來,看得許攸心裏頭猛地一跳。

真是……平時不仔細看不知道,這小鬼長大了,還真有點奪人魂魄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