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

一百一十二

許攸再一次看到趙誠謹,總難免想起阿初的話來,然後就有點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就想笑,憋都憋不住。

趙誠謹不明就裏,還以為許攸見了他就高興,愈發地歡喜不已,眸光總往她臉上瞟,溫柔得都快滴出水來。

難得雪爹也在府裏,趙誠謹便與他商議成親的日子,又將普安大師挑好的幾個日子拿給他看。雪爹飛快地掃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頭,一個是來年的三月初九,一個是五月十二,就連最遲的一個也是九月二十五,這跟事先說好的有點不一樣啊。

雪爹一臉苦笑地看著趙誠謹,低聲問:“這是不是有點太趕了,原本不是說好了後年再成親?小雪的嫁妝也還沒備齊,到時候出嫁也不好看。順哥兒今年不是才十七歲?不必急著這一年半載的。”

趙誠謹麵色不變地扯謊,“年底就足十八了,父王和母妃倒是不急,就是皇祖母整天念叨。三皇叔家的老五年中剛成親,這會兒府裏頭就傳出了喜訊,皇祖母這才急了,三天兩頭地把我叫過去催我成親。”

太後這麵大旗果然好使,雪爹聞言,臉上微微動容,顯然也很是為難。趙誠謹一看有戲,又繼續道:“至於嫁妝,無論多少都是孟叔對小雪的心意,您若是怕到時候不好看,我手裏頭還有些產業,整一整,多少能給小雪添一些,不至於讓別人小瞧了她。”

雪爹立刻推辭,正色道:“胡鬧,既然是嫁妝,當然是我們家給,哪有你出的道理。這絕對不成!”別的不說,這事兒起碼瞞不過瑞王府,豈不是還沒進門就給自家打臉,雪爹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趙誠謹見他態度堅決,心知定說服不了他,隻得暫時將這想法壓下。雪爹又道:“這日子一時半會兒我也定不下來,得先跟家裏商量商量,順哥兒你也別急,等我們家裏頭有了結論,到時候再說。”

說了半天,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趙誠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但態度依舊恭敬。

他難得來一趟,自然要去見一見許攸,雪爹倒也沒攔著,他也年輕過,知道少男少女們的心思,一揮手就大方地放他過去的。趙誠謹沒在許攸麵前提成親的事,他像平常一樣跟她沒話找話說,聊一聊京城裏的八卦,又說起齊王成親的事。

“……七叔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初九,說是等成了親就搬到南邊兒去。”

“啊?”許攸有些意外,“他要離京?好好的為什麽要離京?”

“因為七嬸的師傅胡禦醫告老還鄉要回江南,他年紀大了,七嬸不放心,想跟過去,七叔就說那幹脆搬去江南住幾年,這一去,也不知道時候回來。”提起這事兒,趙誠謹多少生出些離愁別緒來,齊王殿下雖然平日裏雖然各種不靠譜,可跟趙誠謹的感情卻也是真好,不像叔侄,倒想誌趣相投的兄弟。

許攸的注意力卻在別方麵,既意外又有些好笑,“齊王殿下也是性情中人,先前跟胡姑娘吵得跟冤家似的,對她好起來也是真好。”

趙誠謹朝她微微地笑,“我以後會對你更好。”

許攸冷不丁地被他這一句告白給弄得一懵,旋即又回過神來,倒也沒扭扭捏捏的紅臉,斜睨了趙誠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好啊,我等著。”

她那眼波仿佛帶著鉤子,嫵媚極了,眸光流動,便是世上最美的風景也比不過她那眸間的風情,趙誠謹頓時就有些招架不住,隻可惜小玉就在門口候著,他臉皮再厚,也不敢在孟家胡來。

口幹舌燥的慫包趙誠謹恨恨地灌了一肚子茶水,最後依舊沒能吃到一丁點豆腐,直到臨走時,才裝作不經意地摸了一把許攸的小手,這才高興地走了。

晚上雪爹跟孟老太太說起王府催婚的事,孟老太太也有些無奈,“……怎麽忽然這麽急呢?小雪才多大啊,這麽早就嫁出去,以後……”

這女孩子一旦嫁出去,可就不像以前當姑娘那麽金貴了,到了婆家,那就得孝順公婆,伺候丈夫,打理家事……哪裏還有一天的閑日子過。就算瑞王爺和瑞王妃再怎麽通情達理好說話,可王府就是王府,上頭直接通著宮裏頭,光是每天應酬就夠讓人頭疼的。

可是,既然趙誠謹鄭重地提了這事兒,又親自去普安大師那裏求了日子,可見也是瑞王爺夫婦都同意了的,後頭還有太後的意思,這就不能不讓人鄭重對待了。孟老太太揉著太陽穴為難極了,又問雪爹,“小雪的嫁妝準備得怎麽樣了?”

雪爹皺著眉頭回道:“銀子倒是有一些,但那些好東西卻不是那麽好買的,真真的可遇不可求。虧得有同僚幫忙,上個月才剛剛買到了一批好木材,千方百計地尋了南邊的工匠在打家具,就怕這一年半載打不好,到時候拿出去也不體麵。”

京城裏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不是打從女兒一出生起就開始攢嫁妝,遇著好木材也都屯著,光是一張拔步床就得上好幾年的功夫來精雕細琢,日後女兒嫁過去才有底氣。孟家雖借著獻茶之功得了個爵位,皇帝陛下也多多提拔,但終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孟老太太當然也曉得這些,心中愈發地焦急,又催道:“你明兒再去木匠那裏問問,看到底什麽時候能把家具打好。實在不成了,就去找順哥兒幫忙。他的東西我們不要,幫忙找幾個木匠卻是可以的。若是能行,那要不就把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好歹也有大半年功夫,等什麽時候有了空,你再往南邊跑一趟,無論是衣服料子還是刺繡工藝,都數南邊精致。我聽說還有海外運來的寶石香料,到了京城,一轉手就賣上好幾倍的價錢……”

既然老太太都這麽說了,雪爹隻好應下,一旁的孟二叔也插話道:“我衙門裏的同僚有個姓方的,是泉州方家的嫡支,家裏頭做的就是出海的生意,回頭我跟他打聽打聽,說不定能讓方家幫忙。”

“如此甚好!”雪爹高興地點頭,就算他真的親自走一趟南邊,沒有人引薦介紹,也不一定能就能買到好貨,但有了方家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這麽看起來,倒也誤不了婚期。

第二日大早,雪爹又親自去了一趟城西找木匠商議工程的進度,聽說婚事定在明年九月,那木匠倒也爽快,拍著胸脯保證道:“伯爺放心,就算老馬我不吃不喝,也絕對誤不了你府上的事。”這木匠也給別人家府裏做過事,那些達官貴人們誰會正眼瞧他們,就連府裏頭的管事都眼睛長在頭頂上,雪爹身為長寧伯,竟然能親自登門,實在是給足了他麵子,所以才會這般豪爽。

雪爹心中欣喜,客氣地連連謝過,又親自給那姓馬的木匠封了個大紅包,這才告辭回府。

城西這邊是平民區,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房子大多陳舊不堪,路上的行人也都作尋常打扮,乞丐們蹲在路邊朝四周張望,難得瞧見像雪爹這樣的體麵人,立刻想圍過來。雪爹皺起眉頭,抖了抖韁繩,策馬走得快了些。

巷子裏冷不防忽然衝出個人影來,一骨碌滾到雪爹的馬前,雪爹頓覺不好,趕緊勒馬,所幸他原本就走得不快,馬兒又乖覺,立刻就收住了腳,在原地顛了兩下,停了。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路邊又衝出兩個人來,齊齊撲上前將雪爹的去路堵上,更有人抱著地上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耳欲聾,唯恐天下不亂。

雪爹立刻就明白這是遇著了碰瓷的人。城西這片地方原本就亂,官宦人家誰會親自跑到這裏來,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顯然是見他衣著光鮮,把他當成了肥羊,準備好好宰一頓。

雪爹冷笑數聲,連看都懶得看地上的人,朝跟在身後的長隨道:“拿了我的名刺去京兆尹衙門報官,我倒要看看,我是怎麽把人給撞死的。”

地上的那些混混們又不是聾子,一聽這話音頓覺不對勁,緊張地抬頭朝雪爹瞄了幾眼,原本那個假裝屍體的中年男人忽然跳了起來,不敢置信地指著馬背上的雪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是孟……孟那個什麽……孟學良!你是孟學良!”

見雪爹依舊蹙著眉,滿臉冷淡,那中年男人愈發地激動,猛地一拍大腿道:“大舅子,我是你大哥啊?江隨風!”他說罷,又趕緊招呼同行的另一個年輕人,大聲道:“廉安快過來拜見你姑父,哎喲,看看你姑父這樣子,這是做了官了呀。”

那年輕人早就豎起耳朵在偷聽了,一聽說雪爹是親戚,趕緊上前朝他來行禮,滴溜著眼睛朝雪爹身上打量了一番,嬉笑著道:“姑父這匹馬可真威風,得不好銀子吧。”

雪爹沒理他,擰著眉頭朝那中年男人看了半晌,臉上露出凝重而肅穆的神色,眸中厲色一閃而過,低聲喃喃,“是你?”

“兄弟你這是發達了!”江隨風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好像剛剛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上前去想摸摸雪爹的衣服,被他冷厲的眼神瞥了一眼,兩隻手再也不敢往前伸,尷尬地在馬腿上拍了拍,硬著頭皮道:“那個……妹夫真是越來越威風了。對了,隨雲呢?她好不好?這一晃我們兄妹倆就有十幾年沒見過了……”

“阿雲已經過世十多年了。”雪爹冷冷道,江隨風先是一愣,旋即又立刻做出悲痛欲絕的模樣,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妹子啊,你怎麽死得這麽早……”他哭了半晌,始終不見雪爹有任何回應,心中難免發虛,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湊過來,小心翼翼地道:“妹夫什麽時候來的京城?看你這模樣是發達了?既然是親戚,多少也提攜提攜我這做大哥的……”

雪爹冷哼一聲,沒好氣地道:“我也沒想到,十幾年不見,再遇到大哥竟是這樣的場景。”這江隨風雖是江氏的親兄長,小雪的親舅舅,說起來也出身書香世家,卻實在品行不佳,十幾年前,他敗光了長輩留下的家產,為了還賭債還要將江氏發賣,若不是遇著雪爹,江氏恐怕早就淪落到青樓勾欄,也正因如此,雪爹對她一直耿耿於懷,便是後來與江氏成了親,也極少與江隨風來往。

江隨風尷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幹笑道:“我這不是……手裏頭有點緊麽,要不然,也不出來幹這種事。不過,若不是今兒出來,也遇不著妹夫。我們倆這麽多年不見,去,找個地方敘敘舊……”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作勢要熱情地過來拉雪爹,手伸到半空中,雪爹卻一動也不動,江隨風又悻悻地把手縮了回來,譏笑道:“看來妹夫是瞧不上我這做大哥的了。這也難怪,你現在是高頭大馬,人模人樣,哪裏還看得上我們這些窮親戚。”

江廉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這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說起來,我爹還是兄長呢,你見了他,好歹也該——”

“阿德,”雪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他身後的長隨立刻策馬跟了上來,“拿二十兩銀子給他。”雪爹說罷,再也懶得多看江隨風一眼,一甩鞭子,一眨眼就消失在路的盡頭。

“啊呸——”江隨風搶在兒子牽頭拿了銀子,趕緊把錢收進懷裏,衝著雪爹遠去的影子吐了口唾沫,咬著牙,惡狠狠地道:“神氣什麽,總有一天……”

他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又覺得有些底氣不足。要是江氏還在世也還好說,不怕孟家不認他們,可江氏都死了這麽多年了,孟學良又混得人模人樣的,恐怕早就續了弦,他再找上門去,還不得被人給打出來。

更何況,京城這麽大,孟家到底在哪裏都不知道呢。

…………

雪爹的好心情在遇到江隨風後全都一掃而空,心煩意亂地策馬在城外跑了兩圈,到天快黑時才回府。孟老太太聽說他回來,趕緊就過來問木匠的事,結果一進門就瞧見他陰沉的臉,老太太頓時愕然。

“你這是怎麽了?”孟老太太盯著雪爹上上下下地看了半晌,“多少年沒見你氣成過這樣了?事兒沒辦成?那也無妨,不是說了讓順哥兒幫忙再去請幾個木匠麽。”

“不是木匠的事,”雪爹抹了把臉,沉沉地呼了一口氣,“那邊已經說定了,明年夏天之前就能打出來。”他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老實交代道:“我今兒在路上遇著江隨風了。”

“誰?”孟老太太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愣了好幾秒才猛地提高了聲音,“江隨風!那個殺千刀的混賬東西也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