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燃文

瑞王妃領著趙誠謹進了宮,許攸這邊就安靜下來。

荔園的丫鬟們不少,但都被翠羽敲打過,不敢亂走。可小丫鬟們到底年歲小,十分耐不住寂寞,見翠羽不在,便一夥人湊到院子裏悄聲細語地說著話。雪菲資曆不深,到底管不住她們,索性便不說話,躲在屋裏做針線。

許攸在院子裏曬了會兒太陽,滿耳朵都是小丫鬟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睡也睡不安靜,索性起了身,貓著腰四下裏兜幾圈。貓兒個子小,身手卻極靈活,爪子上已經長出了尖利的指甲,抵著牆三兩下就上了屋頂。

天空很藍,一望無垠地純粹,比最美的寶石還要明澈。太陽照在身上,懶洋洋的,讓她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犯瞌睡。在屋頂上瞌睡了一陣,爾後被餓醒了。她現在的小身體吃不了多少東西,可消化得卻快,竟是一頓等不得一頓。抬頭看看天,還未到晌午,怕是王府裏還沒開午飯。許攸想了想,決定去廚房碰碰運氣。

她也不曉得廚房在哪邊,隻蒙頭蒙腦地亂走。王府的房子屋頂連著屋頂,卻是省了她上上下下的力氣。走了不多久,鼻息間傳來陣陣食物的濃香,許攸心裏一喜——竟是蒙對了。

許攸下了屋頂躲在房梁上觀察廚房裏的動靜,眼看著就要吃午飯了,正是廚房裏忙的時候,燒火的,擇菜洗菜的,還有掌勺的,一個個都是滿頭大汗。做好的菜由幫廚的大媽送到隔壁屋裏,擺了滿滿的兩桌。

許攸站在房梁上仔細瞅了幾眼,看準了裏頭桌子上的燉雞,剛準備往下跳,忽見門口人影一閃,竟鑽進來一個瘦巴巴的小男孩。男孩約莫十歲出頭,穿一身灰色的短襟褂子,洗得發了白,臉色蠟黃蠟黃的,倒是一雙眼睛又黑又大,眸中一片清澈。

看這打扮,應是府裏幹粗活兒的下人,如何進了這裏?

許攸正琢磨著,那男孩兒已拿起桌邊的筷子在各個碗裏夾了些魚肉雞塊,迅速地用油紙包了,塞進了懷裏。男孩收拾好了才欲出門,一抬頭正正好瞥見了一雙貓眼,一時心虛,嚇得連連後退,險些跌倒在地。

“你——”男孩兒恐是頭一回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膽子小得很,即便隻是撞見隻貓,依舊嚇得一臉蒼白,“你莫……莫要叫,我……我也不是……不是偷兒,我娘病病……病得厲害,我……”

許攸瞪圓了眼睛盯著他,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貓臉表情十分嚴肅。男孩兒愈發地心虛,咬著下唇不敢作聲。若果真是個慣偷,這會兒不是轉身逃,就是咬牙切齒地罵它幾句,哪裏會這樣不知所措。

左右不過是幾樣吃食,且又是一片孝心,許攸也不好為難他,緩緩把圓腦袋轉到一邊去,仿佛根本沒有瞧見一般。男孩愣了一下,又朝她看了兩眼,摸了摸胸口的油紙包,一咬牙轉身去開門。

還未到門口,卻聽得外頭沉重的腳步聲,男孩臉色頓變,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愈加地刷白如紙。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想找個躲起來,可這屋裏本就不大,又滿滿地擺了幾張大桌子,哪裏還有地方掩藏行跡。倉惶間,大門已被人推開,進來個矮小的中年漢子,滿身的油煙味兒,可不正是隔壁的廚子。

“好你個小兔崽子,竟敢跑到你五爺地盤來偷吃,看五爺今兒怎麽收拾你。”說話時,已卷起了袖子,氣勢洶洶地朝男孩撲過來。那男孩兒一來生得瘦小沒什麽力氣,二來本就偷了東西心裏有愧,連躲也不會躲,低著腦袋縮著身子,臉上重重地挨了那五爺一巴掌,嘴角立刻滲出了血,左邊臉上腫起了一大塊。

到底隻是個小孩子,就算真偷了東西,也不能這麽打罵。許攸一激動,想也沒想就從屋梁上跳了下來,準準地落在那五爺的肩膀上,然後伸出爪子,狠狠地朝他臉上給了一家夥。

隻聽得“哇——”地一聲怪叫,許攸心裏一動,飛快地從五爺肩頭撤離,又趕緊抱住柱子,哧溜一下迅速返回屋梁上,居高臨下地朝那五爺鄙夷地“喵嗚——”了一聲。五爺氣得渾身發抖,哪裏還顧得上一旁的小男孩兒,滿屋子裏轉了一圈,在門後尋了個笤帚出來,衝著許攸揮舞了一陣。

那個五爺生得矮小,便是手裏拿了把笤帚依舊夠不到屋梁上的許攸,折騰了一陣,又氣又惱,狠狠地把笤帚往地上一扔,罷了又吐了口唾沫罵道:“小畜生,你給老子等著瞧。”說著話,人已經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屋裏就隻剩下那男孩子和許攸兩個。男孩的臉上愈發腫得厲害,原本梳得齊整的頭發也被五爺打亂了,看起來十分狼狽。他卻是沒有哭,吸著鼻子走到屋梁下,一臉焦急地朝許攸道:“小貓兒你趕緊跑,五爺最是記仇,這會兒怕不是去找長棍子了,回頭你要逃也逃不開。若是落在他手裏,怕是連命要丟的。”

那個五爺一看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家夥,雖說許攸有趙誠謹做靠山,可是一來他而今不在府裏,二來這廚房裏的下人們,隻怕也幾個認得她,一會兒真打起來,可沒人幫她的忙。若真死在這裏,豈不是太冤枉了。

許攸能屈能伸,朝那小孩兒“喵嗚——”了一聲,飛快地從窗戶跳走了。才上了屋頂,就瞧見那五爺拎著一根竹篙從雜物間衝了出來,遠遠地瞥見屋頂上的許攸,氣得直跳,一邊大聲喝罵一邊追,許攸冷冷地看他,計算著他手裏竹篙的長度,冷靜地往後退了幾步,不動了。

她繃著一張嚴肅的貓臉,舉著右爪隨時戒備,造型凸得有點像招財貓——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又滿頭黑線地放下爪子,儀態萬千地蹲坐在原地凸了個優雅端莊的造型。

五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舉著竹篙往屋頂上捅,那竹篙東搖西擺,偏偏總差那麽一兩分,始終挨不著許攸的邊兒,氣得五爺破口大罵。院子裏的下人們都出來看熱鬧,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更有人提議說要去搬梯子。

幫廚的李媽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瞅見屋頂上的雪團,一跺腳趕緊衝出來,高聲喝道:“快停下快停下,老五你別亂來,這恐怕是世子爺養的貓,要少了一根毛你都得脫層皮。”

五爺手一抖,腳下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發白地喃喃道:“不會吧,沒聽說世子爺養了貓啊?”

李媽急道:“昨兒下午世子爺身邊的丫鬟來廚房要過牛肉麽,就說要給貓吃,你那會兒在屋裏瞌睡,自然不曉得。”

五爺哆哆嗦嗦地地上爬起來,有些後怕地朝屋頂上的許攸看了一眼,小聲抱怨道:“世子爺的貓怎麽摸到我們廚房裏來了。”說罷,又不甘地瞪了許攸一眼。許攸鼓著臉居高臨下地回瞪他,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把五爺給嚇了一跳,喃喃道:“果然是主子爺養的貓,脾氣大的很。”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院子裏屋圍觀的眾人驅散了。

許攸探頭探腦地朝廚房瞅了幾眼,沒瞧見那小鬼,心知他應是趁機溜走了,這才放心,抖了抖後退,飛快地回了荔園。

翠羽不在,伺候許攸的事便落到了雪菲頭上。這小姑娘雖不如翠羽精幹,卻也溫柔和善,又生得一張可愛的圓圓臉,許攸很是喜歡,衝著她“喵嗚——喵嗚——”地直叫喚,想讓她陪著說說話。偏偏雪菲是個膽小怕事的,還以為哪裏伺候得不妥當,越聽越緊張起來。

許攸沒轍了,放棄了與雪菲交流的意思,吃過飯後,就無比孤獨地爬上了屋頂繼續睡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趙誠謹回府,睡夢中許攸就隱隱聽到小世子的聲音,立刻機警地豎起耳朵朝四周探看。她睡得久了,腦子有些迷糊,腳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一不留神竟崴了一下,身子一軟,竟一骨碌從屋頂上滾下來。

吾命休矣——

許攸發出“嗷唔——”的慘叫,一瞬間眼淚都快逼出來了……

可是,預料中的劇痛卻沒有出現,她的小身體軟軟地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就好像夢裏的鵝絨被一樣溫暖。

被人救了!許攸籲了一口氣,把跳到喉嚨處的小心髒吞回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看她的救命恩人,一抬眼,便被一雙深邃的眼睛給震到了。

哎呀媽呀,這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許攸嘴一咧,口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淌,她趕緊把舌頭一卷,想把口水收回來,卻還是沒來得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