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

六十五

這些囚犯要被押到城西的菜市口砍頭,許攸和他們幾個人也一路跟著。等到了地兒,衙門的差役們全都一字排開,把圍觀的百姓隔離在外。許攸朝四周查看了一番,並沒有瞧見雪爹和孟二叔。

“我爹和二叔都沒來。”許攸悄聲與趙誠謹道,胡鵬程也低聲插話,“我爹也沒來,那個監斬官是個胡人,我老早就瞧他不順眼了。”

趙誠謹的臉色很肅穆,犀利的目光朝四周掃了幾眼,瞳孔微縮,忽然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許攸心裏有些緊張,她總覺得趙誠謹好像在琢磨著什麽事兒,而且這事兒恐怕還不小。阿初眨巴著眼睛看看他們倆,也無端地跟著緊張起來。

“小雪——”趙誠謹忽然開口,一臉嚴肅地看著許攸道:“你帶阿初去前頭的茶樓坐回兒。”

許攸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就猜到了什麽。她迅速地環顧四周,卻根本看不出異常。阿初也一臉驚訝地看著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順哥,我們不去看殺頭嗎?”

趙誠謹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孩子不要看這些東西,晚上會嚇得睡不著覺。”說罷,又朝許攸看過來,眼睛裏赫然寫滿了請求。許攸一見他這眼神便知道,今天就算她變成一隻貓,恐怕趙誠謹也不會讓她留下,於是沒再多話,牽了阿初的手便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鄭重地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趙誠謹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過了好幾秒,才低聲道:“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許攸沒作聲,沉著臉看他,眼神複雜。阿初一時間都不敢說話了,偷瞄許攸一看,低著腦袋作乖巧狀。胡鵬程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許攸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但小臉緊緊繃著,任誰一看都曉得她在生氣。

胡鵬程皺著眉頭狐疑地看著他們仨,等許攸他們走遠了,他才摸摸下巴,有些不解地問:“你們幹嘛呢,好好的忽然間就弄出這麽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嚇人不嚇人。”

趙誠謹也不惱,抬眼看他,低聲道:“要不你也跟著阿初他們一起回去吧,我估計這裏一會兒就得亂起來,你連自保的本事也沒有,我還得騰出一隻手來救你。”

胡鵬程頓時大怒,氣得立刻就跳起來,扯著嗓子朝趙誠謹大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贏了小爺一場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話裏話外擠兌老子。老子才不要你救呢!這大街上風平浪靜的亂什麽亂,盡會說這些聳人聽聞的話來嚇唬……”

他話還沒說完,大街上陡生變故,不知從哪裏奔出十幾匹瘋馬,風馳電掣一般地朝囚車方向衝過來,街上頓時陷入混亂,圍觀的百姓倉皇躲避,更多的人慌不擇路,四處亂奔。差役們也大驚失色,慌忙衝上前來想要維持秩序。

監斬官早已發現不對勁,一骨碌就踱到了桌子底下,扯著嗓子大聲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瘋馬在場中胡衝亂竄,胡鵬程嚇得一時慌了手腳,竟忘了要往邊上躲,眼看著就要被瘋馬撞上,旁邊陡然伸出一隻手來,狠狠一拽,就把他拽到了牆腳,左肩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痛得胡鵬程嗷嗷直叫。

但胡鵬程也曉得好歹,知道剛剛若不是趙誠謹出手,他恐怕早就被踩在馬蹄下,遂一邊呲牙咧嘴一邊悻悻地朝趙誠謹道謝,蹲在牆角好奇地朝趙誠謹問:“你怎麽知道會出亂子?你剛剛看到什麽了?”

趙誠謹根本就沒心思理他,一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囚車方向。胡鵬程心中詫異,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漢子已然衝上前與差役打作一團,刀光劍影間,立刻就有了傷亡,猩紅的鮮血從差役的脖子裏噴出來,濺了那殺人的漢子一臉。那漢子根本來不及擦,又立刻被另一個差役捅了個對穿……

胡鵬程兩腿一軟,猶如篩糠一般地發起抖來,爾後翻了個白眼,幹脆利索地暈了。

趙誠謹頓時頭疼不已,揉了揉太陽穴朝四周看了兩眼,將胡鵬程拖到街邊一處店鋪的門檻上,確定他不會被逃竄的百姓踩到了,這才起身衝進了混亂的人群中。

茶樓這邊,阿初早已嚇慌了神,趴在二樓的窗口怯怯地往樓下看。大街上這會兒全是人,有百姓,有士兵,也有說不清從哪裏鑽出來的歹徒,哭的哭,叫的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亂。

“姐,”阿初躲在窗戶底下不敢睜眼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小順哥,小順哥怎麽辦?他還沒有回來。還有小鵬哥,嗚嗚……”

許攸心中微微發沉,她其實早就已經猜到了一些真相,趙誠謹忽然色變,又把她們支開的真相,十有□□跟他之前在土匪窩的經曆有關。這麽久以來,趙誠謹幾乎不怎麽提及他這三年的經曆,更不用說山寨的生活,許攸也以為他隻是被逼無奈地被軟禁在寨子裏,現在看來,這家夥跟那些土匪們還是有交情的。

可是,這個蠢貨不會把自己給折進去吧!

許攸越想心裏頭就越是不安,可阿初就在身邊,她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緊張和慌亂。

茶樓的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店裏的夥計也都在樓下窩著,二樓隻有幾個客人,偷偷地躲在窗口後頭看樓下的動靜。許攸和阿初耐著性子等了有半個多小時,直到街上漸漸沒了行人,依舊不見趙誠謹回來。

阿初愈發地焦急,小臉皺成一團,巴巴地看著許攸,小聲地哽咽,“姐,小順哥怎麽還不回來?”

許攸不作聲,上前去牽他的手,柔聲道:“不怕,一會兒我帶你回家。順哥兒找不到我們,自然會自己回去。”

“可是,可是……”阿初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眼眶紅紅的,“小順哥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許攸的聲音頓時就高了一些,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說服阿初,還是為了說服她自己,“他……命大著呢。”那個小混賬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都沒出事,沒道理會栽在這點小事上,他機靈著呢!許攸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們倆在酒樓裏又等了近半個小時,眼看著天都快黑了,街上也漸漸有了人,茶樓的大門一開,裏頭的客人也都紛紛結賬回家。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等了,牽著阿初往家裏走。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心神不寧,路上時有差役匆匆而過,行人們都嚇得躲到路邊,許攸和阿初見慣了穿捕快服的雪爹和二叔,見了他們倒也不怕,隻是一想到趙誠謹還不知去向,許攸的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

到巷子口時,許攸又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阿初眼睛尖,忽地叫出聲來,“姐,是小順哥!”

許攸凝神望去,果然瞧見趙誠謹背著胡鵬程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

這個家夥!

阿初歡呼一聲,已經迎了上去,許攸沒動,鼓著小臉遠遠地瞪他。趙誠謹似乎也察覺到許攸的不悅,大老遠地把腦袋仰著朝她討好地笑。

“好臭啊!”阿初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小聲地抱怨,一邊說話還一邊說使勁兒地用胖乎乎的手巴掌扇風,“小鵬哥怎麽成這樣了?被嚇的嗎?他可真膽小!”

“你……”胡鵬程煞白著連有氣無力地指著阿初,“小鬼……”說了幾個字,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提不起力氣來,那血糊糊的場麵又一次在腦子裏閃過,猩紅的學,穿胸而過的利刃,還有凝固在死人臉上的驚恐表情……胡鵬程隻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洶湧,趕緊從趙誠謹的背上跳下來,捂著胸口又是一陣幹嘔。

他吐了太多次,苦膽汁都給吐完了,這會兒隻能幹嘔,那痛苦的模樣簡直是讓聞著心酸,看著落淚。阿初都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不該露出嫌惡的表情——明明小鵬哥都已經這麽可憐了,他還笑話他,真是不對。

趙誠謹卻淡定極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解釋道:“他一路吐過來的,耽誤了一些時候。”說話時,眼睛已經悄悄在許攸身上掃過了一圈,見她臉上已經沉著,心知她還在生氣,心中不免惴惴,不知該怎麽把她哄回來。

等胡鵬程吐完了,趙誠謹與阿初一起上前將他扶起來,這一回,胡鵬程卻怎麽也不肯讓趙誠謹背了,有氣無力地道:“那臭小子……身上全是骨頭,硌得小爺胃疼。”

阿初有些生氣,義憤填膺地替趙誠謹出頭,“小鵬哥你好沒良心,若不是小順哥大老遠把你背回來,你這會兒,還不曉得躺在哪裏呢,說不準都被壞人一刀收拾了。你這麽大個子,小順哥那麽瘦,要背你可是費了牛勁兒了,你還不領情,哼!”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臉都氣紅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恨不得上前去踢胡鵬程一腳,胡鵬程被他罵得有點懵了,愣了半天,又摸了摸後腦勺,居然還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走……走回去唄。”胡鵬程很小聲地道,他還是拉不下臉向趙誠謹道歉,所以把話題岔開,阿初還生他的氣,也不理他,氣鼓鼓地衝到前頭,一個人跑回家了。

阿初先回家,不一會兒,孟老太太和二嬸就急急忙忙地開門迎了出來,見胡鵬程這一副被□□過的樣子立刻就急了,“這是怎麽了?鵬哥兒怎麽成這樣了?”

二嬸也道:“今兒外頭出事了,阿婆不見你們回來,嚇得還要上街去找人”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賠罪,“下學後我們去正街玩,沒想到正好遇到有人劫囚,就躲進了路邊的茶樓裏,一直到見路上沒人了才出來。是我們錯了。”

二嬸心裏頭卻清楚得很,今兒是胡鵬程第一天上學的日子,十有□□是他提議要出去的,遂也沒責怪許攸,隻朝她點點頭,自己則扶著胡鵬程進了院。

雪爹和孟二叔晚上沒回來,隻叫了人過來家裏頭帶了句口信,許攸猜測就是為了白天劫囚車的事。晚上她一直不肯跟趙誠謹說話,她寧可跟一臉菜色,哼哼唧唧的胡鵬程說話也不肯搭理趙誠謹,除了胡鵬程那個二愣子,家裏人都看出來了,孟老太太拉了阿初在一旁悄悄地問發生了什麽事。阿初卻一口咬定不知道,又道:“我都快嚇死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孟老太太見狀,立刻心疼得不行,抱著他乖孫長,乖孫短地哄了一陣,很快就忘了許攸跟趙誠謹鬧別扭的事兒了。畢竟,小孩子鬧別扭再常見不過,說不準明兒早上起來,兩個人就和好了呢。

但許攸還是下定決定要很多天不搭理他的,她一想到這個家夥居然把她們支走,自己去孤身冒險就氣得心口疼,她一心口疼,連飯都吃不下,晚上趙誠謹還討好地往她碗裏夾排骨,許攸一筷子就把排骨全都夾進阿初碗裏了,自己隻吃了兩口青菜就放了飯碗,孟老太太雖然見了,倒也沒怎麽多問,因為胡鵬程吃得更少。

可到了晚上許攸就後悔了。

她晚上睡得早,才躺了一會兒就被餓醒了,胃裏頭就跟有個爪子似的在死命地撓,撓得她根本睡不著覺,於是起床灌了半壺茶進肚,還是不管用,甚至比之前餓得更厲害了。

怎麽辦?

長夜漫漫,就這麽餓著,她一整個晚上也別想睡著。

許攸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起床換了衣服,點了燈去廚房。

碗櫃裏沒有現成的食物,隻能自己做。許攸有些發愁,她來古代這麽久,還從來沒有親自弄過東西吃呢。她甚至連火都不會燒!

她找到火折子,又翻了幾根幹柴放進灶裏,找了些茅草塞在裏頭燃了火折子使勁兒燒,卻壓根兒點不著火。

“嘶——好燙!”許攸痛呼一聲,狠狠甩掉火折子,抱著手使勁兒地吹,一邊吹還一邊生自己的氣。她居然為了跟個小鬼置氣把自己弄成這樣,真幼稚!簡直就是蠢透了!

正咬著牙嘀嘀咕咕地罵著,廚房的門忽然開了,許攸被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是趙誠謹進來了。

他拎著燈籠進了屋,順手把門關上,很小聲地說話,“我聽到廚房裏有動靜,就猜到是你。晚上你吃得少,這會兒餓著了吧,我給你煮麵吃……”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還不住地偷偷打量她,透著一股子討好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