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七十三

七十三

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並沒有傳開,就連太後那裏也都暫時瞞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後身邊沒有張家的眼線。雖說瑞王爺也不怕張家再派人去攔劫追殺,但到底還是小心為上。瑞王爺實在不希望兒子回京的路上還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於要除掉張家,這事兒說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是不易。張庭良乃軍功出身,這幾年因皇帝有意無意地縱容,勢力發展得極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馬,一來要有借口,二來,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則,這偌大的一塊肥肉豈不是要落到別人的手裏。

瑞王爺也知道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氣,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不動聲色,私底下卻去找了齊王,請他悄悄出京去雲州接人。

“順哥兒?”齊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興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順……順哥兒……他還活著!他在雲州?好,我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麽多人,為什麽都不派,偏讓他去接?齊王難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開口問了。

瑞王也不瞞他,把昌平小侯爺信中所言又與他說了一遍,罷了才歎道:“我府裏那些人張家都盯著,若是忽然派出去,他們難保不會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們可是什麽事都敢做。雖說我不懼他,卻不願讓順哥兒受驚,所以想來想去,才來請老七你幫忙。一來他們不會注意,二來,順哥兒素來和你親近,見了你,想來也倍覺親切。”

齊王聞言,頓時就不說話了。若換了往常,他勢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揚自己有先見之明,抵死沒肯讓那張氏進門,可今兒明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順哥兒可險些沒讓張家害死,瑞王這張臉,一看就是哭過的。齊王可不敢再把他給弄哭了。

“對了,順哥兒還活著的事嫂子知道嗎?”

瑞王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一會兒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親自和她說。”自從兩年前平哥兒出事後,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見了麵也沒個好臉色,到後來甚至搬去了田莊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難過,隻是一直沒臉去見她,而今曉得順哥兒還在世,自然要親自去跟瑞王妃說。

齊王自然也曉得瑞王夫妻倆之間的矛盾,笑著點點頭,又仔細問了趙誠謹在雲州的地址,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趕緊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門都要關了。”

等把瑞王送走,齊王立刻就招呼著府裏的下人收拾行李,罷了又將王府裏的侍衛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馬場,自個兒換了身獵裝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麵前走了一圈,最後才站定了,扯著嗓子道:“爺明兒要去北邊圍獵,你們回去趕緊收拾收拾,明兒大早就出發。”

齊王殿下不靠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領著一群侍衛大老遠出門圍獵這種事也就他做得出來,跟了這麽個主子,他們還能有什麽追求呢?當然,這裏頭也有跟齊王殿下一樣愛玩的,一聽這消息立刻就興奮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地叫好,其餘的人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齊王殿下便領著三十個侍衛從北大門浩浩****地出了京,相當高調,不到半天,滿朝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事兒。太後聽說後,還氣得當著皇帝陛下的麵罵了他幾句“不著調”。

出京不過十裏,齊王忽然下令全體停步待命,不一會兒,便見許管事趕著馬車跟了過來,朝齊王見禮後,又招呼著下人將馬車裏的衣物全都搬了下來。

“都把衣服給換了!”齊王騎在馬上,仰著腦袋高高在上地朝眾侍衛吩咐道。侍衛們頓覺蹊蹺,事實上,從許管事一出現,就已經有些腦子機靈的侍衛開始琢磨出點味道了:許管事是誰,那可是瑞王爺的心腹,齊王殿下要真是去圍獵,瑞王爺打罵還來不及,怎麽會派許管事出來送行?所以說……這其實隻是假借圍獵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想到這裏,侍衛們就有點興奮。雖然他們跟著不著調的齊王殿下都已經有些認命了,可是,隻要是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做出一番成績來,眼下可不就是機會。雖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與瑞王府有關,那總比跟著齊王殿下去圍獵要強太多了。

侍衛們紛紛慶幸自己跟了出來,王府裏可有不少侍衛尋著各種借口請了假,等他們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家夥還不得氣得哭。

侍衛們從善如流地換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許管事察看了一番,點點頭,朝齊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鄭重道:“如此便有勞齊王殿下了。”

齊王故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說這些廢話,等本王把人帶回來了再讓二哥謝我。”

是去找人?侍衛們豎起耳朵一邊偷聽一邊心裏頭暗自琢磨,此事與瑞王爺有關,會是誰呢?

“都給本王記清楚了,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齊王府的侍衛,而是龍威鏢局的鏢師,跟著小爺我去雲州做皮毛生意,一會兒會有人仔細跟你們說。路上誰要是出了茬子把這事兒傳出去……”齊王瞳孔微縮,目光瞬間變得猶如惡狼一般狠厲,後麵的話雖沒有繼續,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未盡的威脅之意。

沒想到齊王殿下也有這麽凶悍的時候。

但是,齊王殿下的態度越是這般慎重,就表示這次行動越是重要!侍衛們紛紛摩拳擦掌,隻盼著自己能一展拳腳,立下大功。

跟著許管事一道兒過來的還有瑞王府鋪子裏的兩個掌櫃,都是王府裏的舊人了,出門前又被仔細敲打過,更重要的是,家裏的親眷也都在京裏,誰也不敢亂來,便是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這兩個掌櫃一直管著瑞王府的鋪子,做了許多年生意,經驗十分豐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這一路過去,他二人負責打點路上的一切,至於齊王殿下,他扮演的是個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來做生意的小兒子,便是有許多地方不懂倒也說得過去。

這一行人腳程極快,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約莫十來天就到了雲州。

相比起繁華的京城來說,雲州實在算不得什麽,城牆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爛爛的,一個個麵黃肌瘦,像是沒吃飽飯似的。

“聽說是先前鬧旱災,餓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回來道:“上個月都還有流民鬧事,眼下已經太平了許多。雲州還算好的,其餘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邊都打起來了,死傷無數。”

齊王的麵色很嚴肅,他沒說話,坐在客棧二樓的窗口朝下看,看著這座破舊而年邁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麵色蠟黃,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著或趴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瘦得像個骷髏,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著鋪子裏的老麵饅頭,有個孩子終於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籠前,剛剛伸出手,就被鋪子裏的夥計瞅見了,立刻大叫著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齊王狠狠轉過臉來不忍再看,招手叫了個侍衛過來道:“你下去看看。”過了一會兒,侍衛又上來了,躬身回道:“屬下給了那鋪子一兩銀子,讓他每天給那孩子兩個饅頭。”無論是給錢還是給糧食,那孩子都護不住,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換了是他,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齊王點點頭,又歎了口氣,低頭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艱難,順哥兒的日子又是怎麽過來的?

齊王沒急著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貿貿然去打聽,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畢竟雲州太小,忽然來這麽多陌生麵孔,恐怕早就有人盯著,二來,昌平小侯爺的信裏說了,順哥兒與收養他的那家人感情極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聲招呼。

於是齊王耐著性子在客棧裏住下,又讓瑞王府的那兩個掌櫃滿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買賣的姿態來。

當天晚上,昌平小侯爺便親自到了,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舊作貧苦百姓打扮,破衣服、舊氈帽,土裏土氣的模樣。結果一進屋就被齊王給嘲笑了,“瞧你這都什麽樣子,”齊王殿下自動開啟嘲諷模式,“腦子不行真是幹什麽都不行,真以為換身衣服人家就不認得你了,就你這肅殺的小眼神,披個麻袋人家也曉得你就是個殺人犯。我說你就算要裝,也沒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模樣,衣服總得洗洗幹淨,這味兒聞起來……就跟八輩子沒洗過澡似的,蒼蠅飛你身上都能被你給熏死……”

都是京城裏混的人,雖然平時交道打得不多,但齊王的德行他還是曉得的,昌平小侯爺一聲也不反駁,由著他嘮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見桌上還擺著夜宵,二話不說就開吃……

齊王嘮嘮叨叨地嘲諷了他半天,結果一點回應都沒有,頓時氣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沒吃過東西了,餓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爺一點也不生氣,把嘴裏的東西咽下了,又喝了杯茶,這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沒法子,雲州鬧災荒,有錢沒關係也買不著東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饅頭了。”他既然是來雲州潛伏刺探消息的,總不能見天兒地往館子裏跑,若是引得人懷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場。

齊王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甚至是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把這種尷尬拋開,聲音裏難得地多了些沉重,“順哥兒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齊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爺笑著回道:“別小看城裏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沒被餓著,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順哥兒受了點傷,正在家裏頭養著。我昨兒還是看過他,倒是長胖了些。”

齊王:“……”

進城來他一直醞釀的傷感情緒一瞬間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