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驚蟄

雖然剛剛沐浴過,身上沒有半點藥粉,但寧楚在剛剛取毛巾擦頭發的時候,就把毛巾底下放置的小藥包拿在了手中。

到底是用他仿製的十香軟筋散?或者是山寨的悲酥清風?還是直接用盜版的冰魄銀針?

若說寧楚在同跋鋒寒的交手中學到了什麽,那就是千萬不能小看對手。說話說得痛快也是要有代價的,他就是太托大,才會在滿月之夜的發病期被跋鋒寒壓倒。雖然過程他總的來說還算勉強可以接受,身體還有一些附贈的好處,但那事情終究不是他本意想要的。

被迫和主動,自然區別還是有的。

所以在初見侯希白的時候,他便不動聲色地把救命的小藥包拿在了手裏,思量著對付侯希白究竟哪種藥粉或者銀針更加管用。

就在寧楚正在挑選著用什麽東西來招待客人時,站在屋子中央的侯希白忽然笑了一下。

看到那雙桃花眼射出溫柔的目光,寧楚忽然覺得有點冷。

這人傻了嗎?被罵了還能笑得出來?

侯希白看到寧楚防備的神色,苦笑連連道:“寧公子想必是知道了希白的身份,那剛剛是在為青璿小姐抱不平吧?可寧公子有沒有想過,希白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麽,一切也都是身不由己。”

寧楚聞言一呆,不由得重新開始審視站在他麵前的這位多情公子。

說起來,侯希白被石之軒收為徒弟,也並不是他自己願意的,而是身為孤兒,無處可依。更何況侯希白如此相貌如此人物,說不定原來家世頗好。但魔門收徒講究的是“斬俗緣”,也就是說被看中的好苗子,從小就收在身邊,而對方的家人必須要斬草除根,全部殺掉。

這樣想來,侯希白和他其實命運差不多,他還有個真心愛護他的步三爺,但侯希白的師父卻是他那個隨時可以精神分裂的老爹。算起來,侯希白倒是更要可憐一些……

寧楚收起對他的敵意,也漸漸平複了內心的不滿。

侯希白靜靜地站在那裏,並沒有再繼續說什麽,隻是有趣地看著寧楚眼中神色的百般變化。

沒有人在被人當麵羞辱時會不生氣,即使是被稱為好好先生的他。但那種憤怒也就隻是一閃而過,深思其原因,他反而也就不覺得奇怪。若石青璿和寧楚的私交好到可以告訴她的身世的話,那麽寧楚針對他的敵意也就可以說得通了。

隻是,他真沒想到,那麽隱居一隅從不對旁人假以辭色的石青璿會對一個初次見麵的男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個寧楚,究竟憑什麽讓人如此信任?

侯希白眼神複雜地看著坐在昏暗角落裏的寧楚。因為屋內的燈光並不是太強,根本看不太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是能看得到他眼中反射的燭火。他剛剛沐浴過,隻是穿著單薄的睡袍,勾勒出他纖瘦的身體,一雙修長白皙的雙腿在深藍色的睡袍下優雅地交疊在一起,就算是再好的筆墨都無法勾勒出那樣完美的線條……

侯希白突然發現自己的臉有點發熱。

春在樓的所有屋內擺設,都是曖昧多情的,後院春園的布置更是下了一番苦心,所有十幢樓的設計都完全不同。他們現在所在小樓是取自二十四節氣之一的驚蟄樓,驚蟄是桃花紅李花白,黃鶯鳴叫燕飛來的時節,整幢樓內掛上的半透明幔帳全部都是曖昧的桃花粉,其實這在經常踏足青樓的侯希白看來,這是最正常不過的顏色了,但突然之間,他卻感覺到強烈的不自在。

因為他突然想到,這是他頭一次和一名男子,在青樓的夜晚裏,獨處一室。

這種不自在讓侯希白不知所措,甚至在寧楚忽然開口的那一刻,他居然都沒有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麽,隻能尷尬地輕咳一聲道:“寧公子,剛剛希白在走神,沒有聽到你說什麽。”

寧楚啞然,看著那雙桃花眼中的神色不似作假,隻好淡淡地重複了一遍道:“我剛剛在說,對不起。”

“啊?”這回,這句道歉清楚地聽在了耳內,侯希白徹底愣住了。

看著對方被自己嚇住的表情,寧楚以為他不接受自己的道歉,耐心地續道:“是我遷怒了,這事其實和侯公子一點關係都沒有,真是失禮了。”

侯希白真是沒有想到寧楚居然會道歉。

他向來信任自己識人的眼光,所以第一眼看到寧楚孤傲防備的表情時,就已經把他定位為不好交往的一類人,更遑論對方擁有著那即便是閱遍天下美女的他都會感到震撼的容貌。美貌者向來難以相處,即使是那慈航靜齋的師妃暄,雖然表麵上平和,但骨子裏都是高人一等的驕傲。

他絕沒有想到,寧楚會如此幹脆利落地道歉。

還道歉了兩次。

而且聽上去,還非常的誠心誠意。

寧楚沒覺得有什麽,他是個講究實事求是的人,既然自己錯了,那就要承認,就要道歉。看著毫無反應的侯希白,寧楚感到疲憊漸漸湧上心頭,連呼吸都需要非常費力了,他知道自己的體力今天熬到這時候已經是極限,便再也沒有精力多說什麽。當下站起身走到床前,朝呆立在那裏的侯希白揮了揮手道:“我困了,侯公子請便,改天再敘。”說罷就在侯希白驚訝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鑽進被子裏躺下。

屋裏一片靜謐,隻能聽得到燈芯偶爾劈啪作響的聲音。

聽著寧楚舒緩沉重的呼吸聲,侯希白確認他真的是睡著了。雖然呼吸的頻率有些奇怪,但也許是和對方練的武功有關。

侯希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不滿。竟能在初次見麵的他麵前坦然入睡?是真的是接受了他而對他毫無戒心,還是這個寧楚對誰都是這樣毫無防備?

看著寧楚絕美的睡顏,侯希白不由自主地捏緊手中的美人扇,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些地向前走了一步,正待他還要向前時,忽然一條黑影竄到了他和床鋪之間,輕巧無聲卻又帶著巨大的殺氣。

侯希白驚愕地看去,隻見一頭體態健美的黑豹守在床鋪之前,一雙金黃色的眼瞳正警惕地看著他。

侯希白苦笑,怪不得寧楚會如此安然入睡,大抵是身邊有守護者的緣故。

“晚安,後會有期。”侯希白也不多做糾纏,輕聲道了別,在從窗戶跳下去之前,轉身一揮袖。

桌上的燈火晃了一下,便嘶地一聲滅了下去,在黑暗的屋內,隻有一道輕煙飄渺而上,轉而不見。

那雙金黃色的眼瞳在屋內掃視了一周,確認再也沒有其他入侵者後,滿意地跳上了床鋪,舔了舔熟睡那人的左耳,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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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之後,侯希白便天天都出現在驚蟄樓中,寧楚因為在第一次見麵時對他無禮,雖然覺得他粘人的緊,但也不好再給他臉色看。而且寧楚也不得不承認,侯希白在江湖上如此受歡迎,也並不是平白無故的。麵對著那雙時常含笑的桃花眼,寧楚實在是冷不下來臉趕人。

更何況,侯希白精通音律,雖然琴技並不精湛,但卻要比自學成才的寧楚好上太多。寧楚的琴技全都是從步三爺捎帶回穀的樂譜上習來的,加之他前世偶爾看過古琴表演的記憶和流行音樂的浸染,自己摸索出來的。寧楚向來都是虛心好學的,所以在發現侯希白會彈琴之後,便再也沒嫌過他礙眼,反而讓他教他彈琴。

侯希白更是訝異,他會彈琴,是因為花間派的傳人必須至少在琴棋書畫上都拿得出手。他雖然專攻畫術,但琴技也是不凡。隻是他沒想到,在王通府上一曲成名的寧楚,居然連最簡單的古琴基本指法都不全會……

這……這是不太可能的吧?

可侯希白在聽過對方彈過的一曲後,便徹徹底底地折服了。雖然指法不怎麽樣,但旋律優美動聽,感情真摯動人。這讓侯希白越發的感興趣起來。

若是教會寧楚所有指法技巧的話,又會有怎麽樣的琴曲可以聽呢?所以侯希白便日夜在驚蟄樓出沒,甚至連晚上都在客房留宿。兩人之間的感情也火速升溫,在短短兩天之內,稱呼從寧公子、侯公子,到寧兄、侯兄,最後到楚弟、希白兄……

寧楚也不得不承認,侯希白確實是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文藝男青年,除了經常會冒兩句酸掉大牙的詩詞之外,真的挑不出任何毛病。替他準備的吃穿用度也都極其講究,讓他這個在鄉野山穀裏長大的人迅速腐化,再也無法想象穿回他原來所穿的粗布麻衣。真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所以,這晚,寧楚單手支著下頜,眼神複雜地看著對麵正在烹茶的侯希白,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尤其在看到一向生人勿近的黑墨,都乖乖地趴在他們旁邊對侯希白毫無戒心的時候,寧楚就更覺得對方真是神奇。

其實平心而論,侯希白確實是個做朋友的完美人選。他知道朋友的底線在哪裏,知道什麽時候該親近,什麽時候該疏遠。他們在驚蟄樓裏相處兩天了,侯希白卻再也沒有提到過有關石青璿的一句話,就像他本來找他根本不是因為她一樣。

寧楚很有自知之明,他自己的個性其實並不討人喜歡,就算是喜愛他的步三爺,在收養他的前幾年都受不了他的毒舌,總是三天兩頭的往穀外跑。但侯希白卻一點都不在意他的任性,不管他說什麽不客氣的話,都是勾著他那雙桃花眼包容地笑看著他,如此這般,寧楚就再也對他說不出什麽刻薄的話了。

感覺像是被當成小孩子一樣對待了。

寧楚微微感到有些懊惱。

“在想什麽?”侯希白把衝好的茶從小爐上拿了起來,這時流行的茶藝是在吃茶,還需要在茶湯裏加上若幹香料和配料。“這是早上剛摘下來的茉莉,清香淡雅,楚弟你試試。”見對方把手直接伸了過來,侯希白愣了一下,之後淡定地把那盞青瓷放在了那隻潔白如玉的手掌上。

雖然在這兩天之內一直和寧楚形影不離,但侯希白還是無法習慣於對方的美貌,經常在對方不注意的時候便看著他發呆。他總想拿起筆墨來畫他,但卻一直想看他的笑顏,一定是對方最美的時刻。在侯希白心裏,感覺寧楚就像是受過傷戒心很重的小貓,一點點地靠近著他,小心翼翼地化解著他的戒備。可是寧楚這些天允許他一點點地接近,但卻從未笑過一次。

真想看看他笑起來是什麽樣子啊……

寧楚把茶碗接在手中,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茉莉的清香夾雜著沸騰的熱氣撲麵而來,讓人精神一振。他卻沒有急著喝,而是透過這飄渺的熱氣,定定地看著對麵的侯希白。

侯希白笑意更深了,舉起自己手中的茶碗,輕輕地抿了一口,大大方方地任著寧楚盯著他發呆。他也發現了,除了他自己會盯著寧楚看之外,寧楚也會盯著他看,一開始侯希白還有點歡喜,可是時間一長,他就有種錯覺,好想對方隻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的樣子。

看著寧楚那雖然對準著他,卻毫無焦距的瞳孔,侯希白忽然覺得喝入口中的茶變得苦澀無味。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一向引以自豪的交際手腕,此時半點也施展不出來。

等被侯希白提醒他手中的茶都快涼了,寧楚才回過神,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手中的溫茶,便客氣地說自己先去下麵泡溫泉,便拿著換洗的衣服下了樓。

寧楚知道自己這麽經常對著人發呆很失禮,但是侯希白和石之軒的氣質實在是太像了。在看著侯希白微笑烹茶彈琴甚至吟詩作對時,都無法控製地去想象石之軒做這樣事情的時候會是什麽一幅畫麵。

寧楚知道,從客觀上分析,自己恐怕是父愛缺乏症。他上輩子就被離異的父母拋棄,這輩子一出生也被活生生的拋棄等死,其實潛意識裏有多恨石之軒,內心就有多渴望見到他。

有時候,他更恨自己的醫學知識。

寧楚坐在溫泉邊上,先放下去雙腿適應了水溫後,才把衣服全部褪去,緩緩地滑進池子內。雖然這兩天他每晚都泡溫泉,熱水也促進他的血液循環,但他身上跋鋒寒在三天前的晚上留下的痕跡,仍是沒有完全褪去。

喏,看來他的血液循環速度真是太慢了,這和他心髒病有關。心髒就是一個泵機,泵機功率不足,自然血液循環也不足。

寧楚排空腦中的思緒,靠在池壁的大石上閉目養神,泡了一會兒,約算著差不多可以上來的時候。卻忽然聽到春園內呼喝的聲音和金鐵交擊聲,不爽地睜開雙眼。

侯希白和黑墨立刻就出現在溫泉旁邊,前者向他看來,想要確認下他是否安全,卻在看到他的時候,那雙愛笑的桃花眼凝滯了一下。

寧楚知道他必是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吻痕,雖然不是很想讓他看到,但他也不想和他說起這事。幸好侯希白在表情僵硬了一下後,便調開了眼神,並沒有追問什麽。

寧楚眨了眨眼睛不以為意,知道侯希白確實是個知情識趣之人,不會問他不想說的問題。

這時外麵的人聲越來越喧嘩,寧楚略想了一下,不禁大訝,心想不是這麽巧吧?今晚就是寇仲和徐子陵刺殺任少名的時候?

正猜測間,忽然從隔離的樹叢間竄出兩個黑影。在侯希白和黑墨正好一人一個打算打倒對方之前,寧楚忽然輕聲說道:“且慢,是認識的。”

侯希白點過去的美人扇一頓,皺眉打量著突然衝擊來的這兩個渾身帶血的小子。在他麵前的這位長相俊秀,雖然臉上帶了血漬,卻一點都沒有給人狼狽之感,此時正愣愣地看著溫泉池中的寧楚。而被黑墨撲倒在地的那位一臉的痞子笑容,朝寧楚笑嘻嘻地說道:“美人兒公子,怎麽我們每次見麵你都在洗澡啊!”

這麽輕佻的話語,讓侯希白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這時外麵人聲鼎沸,顯然在四處搜查這兩人,侯希白不知道外麵出了什麽事,但在春在樓這種地方大動幹戈,顯然這兩人是做下了天大的事端。侯希白看向寧楚,看他如何決定。

寧楚朝寇徐兩人勾了勾食指,淡淡道:“快來人了,你們藏在溫泉裏吧。”溫泉池中間的水可以到腰際,隻要他們藏在陰影裏,現在天黑,隻要不被人搜查溫泉水底,就可以不會讓人發現。

寇仲和徐子陵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發現了驚訝。寧楚是知道他們會在水下的內呼吸呢?還隻是湊巧讓他們毫無選擇地躲在溫泉下麵?兩人盡管驚疑不定,但外麵的呼喝聲越來越近,再也沒有給他們考慮的時間了。寇仲拽著徐子陵從溫泉的前麵走過,一直走到對麵的灌木叢才停下,再倒退著身子按照原路返回,最後兩人才小心地跳進溫泉中。

寧楚挑了挑眉,寇仲的這個動作並不是多此一舉,而是他們身上都有血跡,灑在地上,可以給人造成已經逃逸此處的效果。

果然是逃命專家。

水麵又恢複的寧靜,寧楚正閉上眼睛想要養足精神對付一會兒就衝進來的人時,忽然感覺到水麵一動,又一個人滑進了溫泉,並且還肆無忌憚地貼近了他的身體。

寧楚睜開眼睛不悅地看去,發現侯希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脫光了衣服,赤著上身站在溫泉裏。寧楚皺眉道:“我是讓他們跳進溫泉,沒讓你也進來。你也有人追殺嗎?”

侯希白的桃花眼笑一下,並不回答,而是伸手把寧楚拽了起來,竟那樣就把他整個人環在了懷中。

寧楚不爽,他最討厭和人身體接觸了,尤其是這種毫無縫隙地全身相貼。正想把他一把推開時,正巧有許多人拿著明晃晃的刀衝了進來。

“別說話,一切有我。”侯希白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廓細細碎碎地說著。

寧楚一頓,本來想要推開他而抬起的手,慢慢地環住了他的後背。

從外麵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得到一個男人在溫泉中擁住了一個纖細的人,長長的黑發散落而下,在水波上**漾著。從那男人的身體後麵,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肩頭,上麵隱約還留有靡亂誘人的青紫吻痕。

衝進來的人們均一呆,顯然沒有料到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麵。畢竟現在天才剛剛黑下來,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這一對怎麽這麽急啊?

溫泉裏看上去像是非常**的場景,但寧楚卻已經把這幾天留出來的指甲深深地刺進了侯希白的後背。

丫的,打掩護他需要把褲子也脫了嗎?

小白的屬性顯現了啊……要說跋鋒寒是侵略性極強的大漠孤狼,那侯希白就是溫柔腹黑的狐狸一隻啊~~~~捏哈哈哈~~~~

今天這章可絕對夠給力的了吧……將近六千字啊……幹脆我就不拆章了,相當於雙更了,大家不要霸王哦~~~要收藏、打分和留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