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姐弟

寧楚聽到石青璿問話時,正在洗碗手一滯,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洗著,口中淡淡道:“是。”

石青璿蹲下身,想從寧楚臉上尋找一絲線索,但發現後者一直低著頭洗碗,低垂著眼簾,根本看不到什麽端倪,隻好接著追問道:“你父母是誰?”

有了上一個問題,寧楚也能大概知道石青璿在懷疑什麽,漠然生硬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師父收養我。”

石青璿聲音有些顫抖,“小楚,你是不是有先天心疾?”

寧楚一怔,因為石青璿這個問題,首次抬起頭來,不禁皺眉道:“魯大師連這個都告訴你了?”他覺得今天中午他發病時,石青璿根本沒看到,否則衝過來就不會是徐子陵,而是她了。那麽唯一可能就是魯妙子寫信告訴她。寧楚忍不住腹誹,那個魯老頭看上去口風挺嚴,怎麽這麽大嘴巴?

石青璿冰雪聰明,隻從寧楚這麽一皺眉說這一句話,便知道他不滿什麽,連忙解釋道:“魯大師是怕自己大限已到,所以把後事交代一下我。信中提到了你,其實……其實他本意是告訴我你所修煉武功,旁敲側擊一下我意思。”

寧楚暗道原來如此,看來那魯妙子是想替他暗中亂點鴛鴦譜。魯妙子和石青璿關係自是很近,隻看那向雨田四個徒弟問題魯妙子都放心交給石青璿這個弱女子來解決,就能看出來這兩人其實是情同父女。隻是這鴛鴦譜點也太亂了。不過,寧楚在意是另一件事。他重新低下頭洗碗,口中冷哼道:“和你交代後事?那老頭子居然不相信我醫術,早知道就在他喝藥裏多下幾劑黃連。”

石青璿莞爾一笑,一瞬間感覺像是看到了一隻炸了毛小貓,連忙安撫順毛道:“小楚醫術自然是很好,連天哥腿都能治好,真很了不起。”

寧楚沉默了下來,隻是埋頭洗碗,石青璿也沒有再催促他回答,而是接過寧楚洗過碗,拿起幹布擦拭。兩人就這麽一洗一擦,很快就把碗筷都洗幹淨了。寧楚扶著旁邊水缸,慢慢地站起來,等待熟悉眩暈感襲來。

石青璿一直仔細觀察著寧楚表情,見到他小心翼翼起身模樣,想起他身體不好,竟然有股想要去攙扶他**。隻是這手剛伸到一半,就看到寧楚臉上微微驚訝表情,以為是他怪自己逾越了,趕緊把手收了回去。

寧楚卻並不是因為石青璿動作而訝異,而是他發覺剛剛站起身時,雖然還是有些頭暈,但卻沒有以前那麽嚴重,看來是下午和徐子陵雙修起作用,不但很快地壓製住了他發病痛苦,還讓他心脈強健了少許,看來長生氣效用真是不可小覷。

“小楚?”石青璿見他晃神,不由得出聲喚他。

寧楚一怔,對上石青璿擔憂目光,不禁對她安撫地一笑道:“沒事,我是有先天心疾。”

石青璿這是第二次看到寧楚對她笑,和第一次在王通府上時看到那種僵硬笑容一樣,都給她一股難以言喻熟悉感。但這個笑容裏蘊含著複雜感情,讓石青璿忍不住追問道:“那你病能治好嗎?你醫術不是很高嗎?”

寧楚笑容更苦了,他能不能治?

他當然能治。

但是卻不是在這裏,若是換了現代,隻消一個小手術就可以解決問題了。但在這裏,他就算能治世上任何疑難雜症,卻獨獨對自己身體束手無策。

寧楚心中發苦,對上石青璿擔憂眸子,真想告訴她一個好回答,但卻隻能慢慢地搖了搖頭。

石青璿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但真正看著寧楚那苦澀笑容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顫抖著薄唇,向前走了一步,連聲追問道:“小楚,你師父是不是在冬天雪地裏找到你?你當時是不是三個月?包著你是不是一個朱紅色滾雲紋繈褓?”

石青璿向前走一步,便問一個問題,寧楚卻被她問得連連後退,石青璿比寧楚矮了許多,隻到他肩膀處,但那股氣勢卻讓寧楚為之怯然。到最後一個問題時,他都已經退到了茅屋牆壁上,看著石青璿透著盈盈水光美眸,退無可退。

寧楚胸中五味雜陳,他不是沒想過要和石青璿相認。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隻是用朋友身份,看著他姐姐活得很幸福,這就夠了。要知道,一個萍水相逢朋友去世,和一個至親去世打擊,是絕對不一樣。

石青璿從小過也很苦,他寧可她認為他早就死了,也不想她再經受痛苦。

但是,麵對著她含著淚光眼眸,寧楚張了張唇,說不出半句欺騙話。

石青璿卻以為寧楚不知道,使勁眨了眨眼睛,仰起頭努力使自己眼眶眼淚不掉下來,顫聲道:“我自小懂事起,就知道娘經常和那個人吵架,他們以為我聽不懂,但零零碎碎也聽了不少去,等我年紀稍微大一些時回想起來,才知我其實應該有個雙胞胎弟弟。可那個人卻在他三個月時候,把他丟棄了。”

寧楚聽到石青璿說話,腦袋嗡地一聲響。理智告訴他不應該讓她繼續說下去,但卻極想聽聽當年事情。原來石青璿也不管石之軒叫爹,連名字都不願意叫,隻用“那個人”來代替。

石青璿繼續敘道:“我身體健康,我弟弟他卻患有先天心疾。那個人說我弟弟早晚都會死,不想我娘親傷心,才這樣做。但這世上哪有親手殺死自己兒子父親?自我有記憶起,我娘就和那個人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終於有一天,在我三歲時候,那個人徹底走了。”

寧楚呆呆地聽著,知道自己這時肯定是麵無表情。

“那個人丟棄我弟弟時候,天寒地凍,別說我弟弟他有先天心疾,就是一般健康嬰兒,都絕對挺不過一個時辰。我卻一直覺得我弟弟還活著,在娘親彌留之時,我忍不住問了她當時事情。她說那日早上她醒過來後,知道了發生了什麽事,曾尋著那人腳印,到他丟棄我弟弟地方看過。雪地上除了一個繈褓印記外,有一地豹子爪印。娘親說她看到時候,就死心了,我弟弟肯定是被豹子給吃了……”

寧楚聽到這裏,才知道石青璿為何懷疑他,除了他容貌有些神似外,原來最主要是看到了他和黑墨形影不離。

石青璿見寧楚神情恍惚,料想他自小被師父養大,自然也不會知道什麽,便一咬牙說道:“我娘說,我弟弟胸口,應該有一個指印……”說罷直接朝寧楚伸出手去,想要扯開他衣服。

寧楚沒料到看似柔弱石青璿會直接二話不說彪悍地撕他衣服,此時正是夏末秋初時節,本來從洛陽走時候帶衣服就不多,再加之他和徐子陵一路都走山林,幾乎沒從城鎮過,也就沒怎麽換過新衣服。他身上這一件已經漿洗過很多次,已經很脆了,此時被石青璿心慌意亂地一撕,直接化為布條條,掛在他身上。

兩人同時都呆住了,寧楚是沒料到這衣服這麽脆弱,而石青璿則忽然滿臉通紅,卻仍然死死地盯住寧楚左胸。

寧楚低頭一看,發覺自己身上還留著下午徐子陵弄出來靡亂痕跡,但左胸上那個陳年指印,雖然已經擴大成鴿蛋大小了,卻和那些痕跡顏色不同,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留下。

寧楚看到麵前有水滴滑落,反射性地伸手去接。一滴滾燙淚水打在他掌心,震得他一顫。

再抬頭,看到石青璿已經淚流滿麵,寧楚大腦一片空白,反射性地喚了一聲:“姐……”

石青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撲到寧楚懷裏,失聲痛哭。

寧楚先是一愣,感覺到石青璿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沿著他胸膛流下,一股血脈相連感覺讓他也不禁眼眶發熱。

這是他姐姐,同胞姐姐。

在十八年前,他們曾經在一個娘胎裏呆過,她才是他真正親人,這個世界上唯一親人。

寧楚忍不住伸出手,剛想環著石青璿柔若無骨肩膀時,卻在眼角餘光中發現徐子陵正推著嶽天站在不遠處。

隻看嶽天表情,寧楚便知石青璿早就把她對他懷疑和嶽天說過了,否則嶽天此時就不應該是一副欣慰表情而是捉奸表情了。但看著徐子陵愕然神色,寧楚便知道徐子陵定是想歪了。

“呃……先放手吧……”寧楚壓低聲音,局促地推了推石青璿肩膀,他本來就是知道自己身世,所以隻是一時感觸頗深而已,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衣服被石青璿撕得挺慘,現在又被她緊緊抱住,這畫麵怎麽解釋都會讓人誤會。

況且,他真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石之軒兒子。

這世界上,秘密隻有不說出口,才叫真正秘密。

石青璿則不管那個,她一直掛心弟弟,現在終於站在她麵前了,她自然懶得去關心其他人怎麽想。反正嶽天那邊她已經打過了招呼,至於那個徐子陵,哼!她可沒忘記寧楚身上那些糜爛痕跡。

石青璿連眼角都沒往那個方向瞥一眼,直接站直身體,用寧楚衣服擦了擦眼睛之後,便大大方方地拽著寧楚走入茅屋,當著屋外那兩個男人麵,把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他本想去把寧楚拉回來,但看寧楚沒有反對表情,便知自己根本沒有阻擋資格。徐子陵想起寧楚身懷魔種,難道說連自小修煉慈航靜齋心法石青璿也抵擋不住嗎?徐子陵當下隻好朝嶽天看去,心想石青璿和嶽天感情再怎麽好,也不會放心她和一名男子夜晚獨處一室吧?

嶽天和石青璿自小一起長大,見她這副模樣,便知道寧楚肯定就是她失散多年親弟弟了。他武功自小得嶽天教導,自是不弱,縱使現在腿腳不便,祝玉妍卻未廢了他武功,所以眼神也極好,自然發現了寧楚身上那些痕跡,頓時了解了自己未來老婆大人心思。當下灑然一笑道:“子陵兄,再來與我對飲幾杯吧!”

見到徐子陵鐵青臉色,嶽天笑得越發暢快。

哼!他守著石青璿這麽多年都沒敢越雷池一步,憑什麽徐子陵碰上寧楚就這麽好運?活該讓這小子多受些煎熬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