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飲酒一杯無後來
“覓林，你......”戚天眼神暗淡。表情似哭非哭。他的手一寸一寸捏緊，覓林感受到他的動作，心尖微微泛疼。
覓林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戚天，你可是，從未哭過啊。別為了我，落下你最不屑的東西。”他抬起手，似乎想為戚天拭淚，但終究，垂下手，低眸淺笑。
戚天別扭地撇過臉，卻還是在用眼角看覓林。覓林看著這個樣子的戚天，覺得好笑，正欲開口調侃幾句，打破悲傷的氛圍，一口血卻先行從唇齒間泄出。
紅色的血落在素白的衣裳，如點點紅梅，鮮豔奪目。
生命之花。
覓林輕輕咳嗽，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跡，將手收回袖間。
“覓林！”戚天顧不得自己的不自在，雙眼急切擔憂地看著覓林。攬著覓林雙肩的手微微用力，將其大半體重放在自己身上。感受到戚天的動作，明白他的意圖，覓林心裏一暖，默默將自己的體重都放了上去。
戚天沉默了一會兒，道：“覓林，你感覺怎麽樣？”還能堅持多久？餘下的話，戚天沒能說完，哽在了喉間。隻是覓林如何不明白？他低低地歎了口氣，眉眼之間帶了些無奈。
覓林按住戚天放在他肩上的手，低眉淺笑，“戚天，我們去無妄涯喝酒吧。自從你離開，我就再也不曾去過。也不知如今那裏會是哪番光景。”
戚天知道，覓林隻是不想再看他難過。順從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起身就要去無妄涯。
隻是瞧著覓林重傷的模樣，戚天有些無措。覓林歎氣，“你背著我去便是。”然，為了避免加重覓林胸口的傷勢，戚天選擇了橫抱，也就是一手攬肩，一手勾住覓林的雙腿。標準公主抱。
在一旁當了很久背景板的顧森，弱弱道：“戚天師父，您這麽抱著我師父，不太好吧？”
戚天看了看自己抱著覓林的姿勢，茫然，“哪裏不好了？”菀萍默默扶額，這戚天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她都開始懷疑這兩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了。
覓林活了幾萬年了，雖說成日待在蠱森，但是人情世故到底還是通曉幾分的。此時也是明了顧森的意思。也覺得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自己就要死了，作何在意那般多？
再者，覓林也不是個在意他人眼光的人，輕言道：“在意這許多有何意義？做好自己便可。”顧森愣了愣，點頭。覓林看著顧森傻愣愣的模樣，歎氣，“顧森，你這般，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顧森語氣低落，“對不起師父，我......”
覓林沒讓顧森說完，“顧森，你已經很好了。你沒有對不起誰。我隻是放心不下，若我離開，你該如何承擔起蠱森。這麽重的擔子，辛苦得很。”顧森紅了眼眶，“我可以。不會讓師父憂心。”
覓林歎氣，“你是我徒弟。我如何會不憂心？罷了，這天下，我守了這麽久，何苦再賠上你？你做你開心的事便好。”顧森忍住淚點頭。他知道，師父心疼自己。
覓林說了許多，體力流失的更加快。他放鬆了自己的身體靠在戚天的胸膛上，眼眸微合，“走吧，我們再去喝一次酒。”戚天沉默著點頭，抱著覓林離開。
沒有人告別。似乎這樣，就沒有人會離開。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人，再也不回來了。
顧森、雲瓊珺、菀萍和居心四人目送著兩人遠去。
無妄涯，位於望滇西麵。說是涯，其實就是一出水潭，但因其常年多霧，看去一望無際，是以取名為無妄涯。少年時，兩人最愛抱一壇酒，來一場不醉不歸。
“多年不見，仍是一副好光景啊。”覓林笑語晏晏，似乎回到了少年時你愛談天我愛笑。沒有什麽時光回廊，沒有什麽天罰天誅。有的隻是桃花三兩枝，薄酒一壇，好友在側。
戚天小心翼翼地放下覓林，讓他靠著石壁休息，然後脫下衣服墊在覓林的身後。
覓林也不拒絕，任他折騰。他抬起頭，眼裏都是明媚的笑意，“阿天，酒呢？”戚天愣住了。
“阿天，酒呢？”那個時候，覓林常這般問他。覓林實則是個懶惰的性子，回回來此處飲酒，必然是空著手的。見他來了，方問一句，“阿天，酒呢？”隻是這許多年，他未曾再喚他一聲阿天，再飲過一杯酒。
“莫不是傻了？”覓林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戚天的小腿，“快去拿酒。”戚天回過神來，眼裏也多了幾分笑意，連道幾聲好。轉了身便從樹底下挖出一壇酒來，又自潭底摸出兩隻酒杯放到覓林身前。
覓林拿了隻酒杯輕輕摩挲著，“在潭底下放了這麽多年，還是如剛做出來似的。”覓林到了酒，一口飲下，眉梢眼角都是愉悅，“我記著這杯子還是你我二人一同尋的材料雕琢而成呐。”
“是啊。”戚天想起覓林一筆一劃地雕刻，食指不自覺的摩挲著杯沿，“你認真的樣子，很好看。”覓林失笑，一杯接一杯的飲，眉眼清淺，笑容溫軟。
“多好啊。”覓林眼神迷離，“真想一直留在這兒。不用管世事紛擾，還有好友相伴在身側。多好。”
戚天晃了晃空了的酒杯，笑道：“那便留下。我陪你在這兒。一直。”聞言，覓林神色怔然，半晌，他放下酒杯，啟唇欲言，一道閃電忽然落下。
戚天本是與覓林肩靠著肩並坐，此時戚天忽覺視角一空，猛然回首，哪裏還有覓林的身影？隻餘酒杯一枚，杯裏的清酒還在輕輕**漾。
戚天怔怔地瞧著酒杯，忽的仰天長笑，他端起兩杯酒，一口飲下。淚如雨下。
他這一生，在意的人不多。覓林是一個。最懷念的時光也很短暫，也就是當年和覓林肆意天涯的時日。可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曾經認為，即使難過，也不該哭。那太懦弱。可如今他才明白，哭是無能為力之時，唯一的選擇。
“覓林.......”似是歎息。
蠱森之內，參天的古木從青翠變枯黃。
它漸漸枯萎。
蠱森裏的生靈發出一聲聲長嘯，似是悲鳴。又如同絕望。
它們在告別蠱森的王。那個神情冷淡，卻愛著這整個天下的男人。
顧森聽見了。
蠱森生靈的哀嚎。他感受到了，同等的悲哀與絕望。
“我要走了。”顧森低低地道。
雲瓊珺雖然沒有感受到蠱森的悲鳴。但她能夠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覓林先生，再也回不來了。
雲瓊珺扶起顧森，輕聲道：“我和你一起。”一起承擔。
顧森沉默著。
菀萍輕輕歎氣，眉眼間都是無奈，“我如今無法離開望滇。也幫不了你們什麽了。”她從袖間摸出一個瓷瓶遞給顧森，“這藥丸可以讓你們暫時恢複體力。隻是服用太多，會傷及根本。你們量力而行。”
顧森接過，沉默著一口吞下，麵無表情的模樣，讓扶著他的雲瓊珺感到一陣陣難過。可是她明白顧森的痛，理解他的心情。此時唯有沉默與支持，才是最好的選擇。
顧森服下藥丸後，感覺到自己迅速恢複的體力，緊繃的神色放鬆了一些，鄭重道：“多謝菀萍女王。”他神色堅毅，從前的猶豫不決，優柔寡斷再也看不見。雲瓊珺努力壓下心中的酸澀，低垂了眉眼。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開心也好，悲傷也好。當初那個她愛著的顧森都回不來了。
顧森和雲瓊珺一起趕往蠱森中心。因為，覓林的本體。就在那裏。
數日兼程，在第二個夕陽落下之前，兩人站在了古木之下。古木依然巨大，猶如華蓋，隻是曾經青翠的枝葉早已泛黃。再尋不回當年的青蒼莽莽。
顧森伸出一隻手放在古木的樹幹上，卻再也感受不到濃鬱的生命靈力，他跪倒在地，早已紅了眼眶。眼淚從眼角落下，滴在地上碎成一朵透明的悲傷的花。
夕陽透過枯萎了的枝丫，散落在顧森的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晃得人看不清他的臉。
“雲兒，師父他......會對我失望嗎？”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雲瓊珺執意要看清他的臉，被夕陽晃得閉上了眼。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陽光低下，被陽光遮住了表情。她仰頭看他。他忽然就笑了。那麽美好。
“不會。”雲瓊君說得異常堅定，“你是他的驕傲啊。顧森，你是覓林先生的驕傲。”她一字一頓，說得那樣肯定。
顧森忽然就哭出了聲。
顧森哭了很久，也跪了很久。雲瓊君就這麽陪著，回憶曾經。
綠色的幼年在一片枯黃中格外醒目。雲瓊君盯著古木根旁生出的幼苗，眼裏都是驚奇。
“顧森，你快看！”雲瓊君語氣裏帶了些喜色。顧森奇怪地看過去，幼苗在微風中打著顫。顧森看了很久。久到雲瓊君以為出了什麽問題。
顧森方才輕輕開口，“從此以後。我便是蠱森的統治者了。”顧森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幼苗的綠葉，唇角有些似有似無的淺笑，“師父沒有完成的事情。我將代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