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鄴縣,太子行轅。

高朗回想起白天所見到的場麵,那一隊隊扶老攜幼、手持鋤耙的農夫,那視死如歸的毅然表情,心下兀自有些震憾,當下對項政說道:“子和,還真是沒想到,趙王張敖如此受趙人愛戴,他們竟不惜舉國血戰來保衛他。”

項政道:“趙王張敖雖然生性懦弱,但是他對待治下百姓卻極寬和,口賦、算賦再三減免,田賦也隻有二十稅一,還有王宮用度也極為節儉,聽說他本人穿的衣裳多是王後劉元親手所織,而且還是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

高朗點了點頭,喟然道:“看來這張敖還算是個好國君,難怪能得趙人如此愛戴。”

“好國君?好國君?好國君……”項政背負雙手在堂上來回踱步,時而凝眉低語,時而急走沉思,好半晌之後,才忽然間頓步回頭,對高朗說道,“子亮,張敖是位好國君,並且愛民如子,這或者是個值得利用的弱點!”

“咦?”高朗驚咦道,“愛民如子怎麽反而成了弱點?”

項政道:“子亮你想,張敖愛民如子,他又豈會眼睜睜地看著兩百萬趙國百姓為了他的王位而赴死,讓整個趙國變成屍山血海?當他需要在自己的王位以及兩百萬趙國百姓的生死存亡之間做出抉擇時,你說他會做何選擇?”

高朗的雙眸亮了起來,擊節道:“對呀!”

遂即高朗又擔心地道:“不過白宣此人……”

“白宣他不在邯鄲!”項政道,“鞭長莫及!”

高朗以拳擊掌,興奮地道:“子和,前去遊說的人選非常重要,若是言辭不夠犀利,恐怕說不動趙國君臣,若是……”

不待高朗說完,項政便道:“此人非武略莫屬!”

武略,齊國國相武涉嫡子,字仲仁。自幼隨武涉習縱橫之術,十六歲考入太學,以辯才著稱江東。

“來人!”高朗扭頭喝道,“有請武略先生!”

帳前親衛領命而去,不片刻便將隨軍出征的辯士武略請到了太子行轅。

項政親自迎至階下,握著武略雙手將他引入堂上,武略誠惶誠恐,連稱不敢。待項政說明緣由,武略當即慷然說道:“太子放心,在下絕不辱命。”

##########洛陽,王宮上書房。

“這是太子剛剛命玄衣衛呈報上來的平趙方略。”項莊將一封密信遞給百裏賢,然後問道,“子良,你怎麽看?”

百裏賢看完密信後神情訝然。

半晌後才道:“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太子之平趙方略,實乃此間典範。”

“子良,守譽了吧?”項莊嘴上謙虛,心裏卻也歡喜至極,項政能想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平趙方略,足見他不是個隻知道使用武力的莽夫,無論這平趙方略最後能否成功。這對他來說都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對楚國來說更加如此。

遂即項莊又問道:“子良,你說此平趙方略能成功麽?”

項莊也是關心則亂,因而喪失了判斷力,百裏賢卻是旁觀者清。當下搖著羽扇笑道:“大王,臣以為此方略必能奏效。”

項莊又道:“以張景為趙王,可妥當?”

項政未經事先請示,直接提議立張景為趙王,這讓項莊心下多少有些不爽。原本楚國大大小小一切事務全都由他一個人說了算,現在突然間又多了一個能夠主事之人,還真讓項莊有些不習慣,即便這個人是他的兒子,是楚國的太子。

百裏賢自然知道項莊的心思,不過他更知道立張景為趙王,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因為張景在趙國根基淺蒲,他若想保住自己的王位,就必須緊抱楚國這條粗腿,這有利於楚國對趙國的控製,當下小心翼翼地說道:“臣以為,妥當。”

##########次日上午,武略便一襲白衣、單人獨騎來到了邯鄲城外。

守城趙軍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在武略道明來意又驗看了旌節之後,也不開城門,隻是垂下吊籃將武略升上了城頭。

聞聽楚使至,趙王張敖急召老國相貫高、國相張景等文武大臣齊聚大殿。

鍾鼓齊鳴中,武略昂然直入大殿,先依照君臣之禮參拜了張敖,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封國書獻上,朗聲道:“此乃我大楚之國書,請趙王過目。”

早有內侍上前接過國書,又雙手捧著交給了趙王張敖。

張敖匆匆看完國書,臉色頓時變得一片灰敗,站在階下的老國相貫高急得連連以手中拐仗頓地,內侍不敢怠慢,趕緊又將國書傳給貫高。

貫高看完國書,頓時氣得須發皆張,又將國書一把擲於殿上,以手中拐杖指著武略厲聲訓斥道:“豎子竟猖狂如斯?!”

國相張景撅起屁股從地上撿起國書,一看之下卻愣了。

敢情這是楚王勒令張敖退位的詔書,還威脅說張敖若不退位,楚國便將發動五十萬大軍大舉伐趙,屆時邯鄲大地必將成為一片屍山血海,尤其讓張景感到尷尬的是,楚王竟然勒令張敖將王位讓給他,這個著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這時候,有幾個大臣也湊過來看到了詔書的內容,交頭接耳之下,滿殿大臣便都知道了詔書的內容,大臣們再看向張敖、張景時,一個個的便有些神情異樣,說起來張景也是先王張耳的族弟,倒也算得是王室子弟呢。

“荒謬,簡直荒謬至極!”老貫高連連以手中拐杖頓地,竟將地上金磚生生跺碎,怒不可遏地道,“我大趙之國君,又豈是他國國君想立就立、想廢就廢……”

“老國相此言差矣。”武略打斷貫高道,“我大楚先王乃天下共尊之伯王,昔十八路諸侯包括漢王盡皆受其敕封,今上秉承先王遺誌,文治武功、英明神武尤有過之,魏王、齊王還有北貂王皆受其所敕封,對趙國國君如何沒有廢立之權?”

貫高道:“昔十八路諸侯尊楚王為天下伯王,是因為楚王威望卓著、天下鹹服,此後楚王倒行逆施,天下鹹棄,我大趙不尊楚王久矣,何故胡亂廢立?”

武略猛然一甩衣袖,語含譏諷地說道:“禮樂法度,豈是說廢能廢?我大楚伯王又豈是你趙國說不尊就能不尊?若人人不敬尊長,目無法度,則與禽獸何異?”這話,幾乎就是指著老貫高的鼻子在罵,你丫就是一禽獸。

老貫高在趙國素來一言九鼎,何時受過這等辱罵?頓時連肺都氣炸了,不過禮樂法度畢竟是天條,老家夥強自忍著怒火,沉聲說道:“楚王誠然天下伯王,然我王賢良恭讓,與人寬和且愛民如子,楚王有何道理廢其王位?”

武略哂然道:“趙王錯用白宣、白言此等奸佞之徒,危及他國,更替趙國招來災禍,此為不賢;趙王擅動凶器,替趙國百萬子民招來刀兵之災,此為不良;此等不賢不良之君,留之何用,廢之又有何惜?”

頓了頓,武略又道:“百萬趙人,寧與玉石俱焚乎?”

武略這最後一句話,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意思就是說,我們楚王廢立趙王是廢定了,難道你們這些趙人願意為了一個注定要退位的廢物跟我大楚拚個玉石俱焚嗎?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

這話一出,滿殿文武是又驚又怒,驚的是楚國的野心,怒的卻是楚使的這種咄咄逼人的蠻橫姿態,真當咱們趙國是好欺負的?真當咱們一百萬趙國男丁是泥捏紙糊的不成?縱然是舉國血戰,縱然是拚個丁盡口絕,也絕不讓你楚國好受!

隻有高踞首席的趙王張敖已經驚得神色如土、兩股戰戰。

老貫高氣得怒發衝冠,當下伸出幹枯的右手指著武略嘶聲喝斥道:“來人,與老夫將這豎子拖下去,烹之!”

老貫高在趙國素有威望,一聲喝令,還真有兩個殿前侍衛應聲上前,拖起武略便往殿外走,武略也不掙紮,隻是扭過頭來冷冷地掃了趙國君臣一圈,哂然說道:“一國之朝,竟由皓首匹夫咆哮於堂,竟由蒼髯老賊擅殺其使,何其怪誕,何其可笑?”

臨出殿門之前,武略又昂首仰天大笑道:“張敖匹夫,貫高老賊,你們就等著五十萬楚甲殺上邯鄲吧,趙國就等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吧,哈哈哈……”

張敖越發臉色如土,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屍體。

“烹之,烹之!”老貫高連連頓足,“老夫必啖其肉,必啖其肉!”

“住手!”眼看武略就要被侍衛拖出殿門時,坐於首席上的張敖伸出雙手,終於顫巍巍地發話了,“擅殺使節,於國不祥。”

老貫高怒形於色道:“此等狂妄之徒,殺之何惜?”

“斷然不可殺使。”張敖擺了擺手,心下似乎有了某種決定,當下神情決然地說道,“何況楚使所言並非虛言,寡人自繼位以來,雖每日戰戰兢兢、殫精竭慮,卻終覺才能不足,難以勝任,所以,寡人決意讓位於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