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沒合眼李沐都不覺得困，從孫慧慧身上他看見了一種精神，他真希望藥廠的工人也能看看慧慧是咋生活的。

直接開車去了單位，廠子裏還沒幾個人，獨自在空****的廠子裏轉了轉，李沐感覺心裏的責任更大了。

藥廠職工的工資本就不高，有不少職工家裏就靠一個人賺錢，他可不想自己廠子的職工家屬，像孫慧慧一樣頂風冒雪賺錢養家，那就是他這個廠長失職了。

改革開放以後，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了，可花銷也慢慢變大，工資又不漲，企業效益差的家庭，甚至比前幾年日子還要艱難。

但改革帶來的好處卻很明顯，肯幹的能幹的漸漸富起來，萬元戶也越來越多了，兩極分化帶來的矛盾，讓一些習慣了大鍋飯的人，將不滿和牢騷都發到了單位領導身上，這種現象不光藥廠有，很多老國企也是如此。

可現在是市場經濟，老企業如果沒有拳頭產品很難生存，所以企業領導的壓力是空前的，李沐能提前走這一步，即便是備受爭議他都不後悔，尤其是見到孫慧慧以後，更堅定了他改製的決心。

開始有工人上班了，大多數都是初加工車間的工人，見李沐來得這麽早，不少工人都笑著打招呼，即使沒到上班時間也都換上工作服打掃衛生，這讓李沐很欣慰。

距離團拜還有一個月，李沐琢磨給工人再找點活兒，雙節眼看就到了，他想讓工人過個好年。

鹿茸血酒不是季節，三寶原液已經滿負荷運轉，現在閑著的就是兩個生產顆粒和膠囊的製藥車間，他把電話打給了劉總。

同益堂的產品基本上都是顆粒和膠囊，他想從同益堂要點活兒，把想法跟劉總一說，劉總歎了口氣：“宏源藥廠不進行設備更新很難生存了，我們的生產線完全實現了自動化，成本壓得極低，我就是給你活兒你們也幹不了，根本就不賺錢，咱們爺倆感情再好，我也不能提高成本把活兒放給你吧。”

李沐無語了，劉總這話一點兒毛病都沒有，現在是市場經濟，利潤就是王道，誰能做虧本的買賣？

見李沐好半天不說話劉總笑了：“咋了不開心？實在不行你就去給我進藥材，不過那又搶了鼎昊的生意，你現在能讓宏源藥廠活下去已經很厲害了，別再琢磨製藥車間的事兒，我了解你們廠的情況，不改製活不下去，你不如把心思放在研發上，這才是你的強項。”

李沐心不在焉地聊了幾句，放下電話，看著窗外心裏亂糟糟的，劉總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初加車間和灌裝車間賺錢，憑的是他的專利和新上的設備，否則就是他要來訂單也生產不了。

可是兩個製藥車間他現在無能為力，灌裝和初加工兩個車間都占了他很多錢，不知道啥時候能把本收回來，何況聽李文學的意思，上級領導還不讚成藥廠這麽做，認為在走回頭路，現在即使他想幹局裏也不會同意的。

現在忙的忙閑的閑，工資差異已經讓工人有了意見，或許明年這種矛盾就會激化，到時候局裏拿他改製的事兒做文章，不但現有的局麵難以維持，他還會當替罪羊。

越想李沐越頭疼，自己的好心很可能會辦成壞事，明年藥廠到底該怎麽走？

他谘詢過幾家銀行，即使局裏同意，銀行都不會給藥廠放貸款，沒有錢更新設備就是空談，他明年真接了李文學的班，麵臨的困難依舊很難解決的。

最無奈的辦法就是撤掉製藥車間的一部分設備，把現有的顆粒車間設備改造一下，為其他藥廠生產原料，但你得有訂單，而且還得人家給你利潤，否則還是沒活幹。

思前想後李沐都沒想出啥好辦法，揉揉腦袋他起身去找李文學，想問問局裏有啥好辦法。

李沐直接把跟劉總要活兒的事學了一遍，李文學苦著臉一言不發，李沐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可局裏沒錢他也無計可施。

“李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報告都打多少次了，局裏一直說沒錢，我能有啥辦法？這不年底決算嗎，單位明年的經費局裏咋也能批下來點，實在不行等經費下來咱再研究。”

李沐再沒話說了，局裏給撥的那點經費連辦公費都不夠，怎麽可能拿出來換設備？

感覺很疲憊，李沐下樓開著車往家走，李佳琪找了個阿姨看著李萍，回家的時候阿姨正要領著李萍出去。

李萍看見李沐笑了：“沐兒回來了，我跟你柳姨出去溜達溜達，在家悶得慌，對了金旭來找過你，也沒說啥事兒，你倆現在咋樣了？啥時候結婚啊。”

李沐趕緊應付了幾句，李萍一會好一會壞的，她的印象裏金旭還是準兒媳婦呢。

金旭來找自己幹啥？難道跟張斌鬧別扭了？

李沐進了屋想給金旭打電話，可忽然想起來金旭已經去衛生局上班，自己根本沒電話。

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李沐躺在**想睡一會兒，可腦子裏不是出現孫慧慧頂風冒雪騎車的場麵，就是媛媛凍得通紅的小臉兒，就這麽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好像是藥廠的大禮堂，不過本來應該掛著歡度元旦的條幅，現在卻寫著以階級鬥爭為剛，打倒一切走資派。

台下的工人群情激奮，都舉著紅本本衝著台上喊，攔都攔不住。

他扭臉一看，李文學戴著個紙糊的高帽，帽子上寫著現行反革命，閉著眼一副等死的模樣，旁邊是掛著牌子的趙小勇和幾個車間主任。

忽然他就覺得兩隻胳膊被人扭住，直接被架起來坐了飛機，一個憤怒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了起來：“徹底打倒正在走的走資派李沐，無產階級專政萬歲。”

李沐掙紮著扭過臉去，看見了宋建民那張猙獰的臉。

忽然他又回到了永吉胡同，本來熱鬧的早市擠滿了揮舞著紅旗的群眾，正在打砸三輪車，地上散落的貨物，翻倒的鐵桶，饅頭、瓜子花生、水果……

孫慧慧的棉襖都被撕壞了，驚恐地站在牆邊上，媛媛抱著她的大腿嚎啕大哭，兩隻鐵桶翻倒在她們腳下，豆腐腦撒了到處都是，一隻隻腳踩在雪白的豆腐腦上踐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