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至,香火繚繞。

宋嘉宜靜靜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又鄭重其事的彎身叩首。

空氣中滿是紙錢燃燒後的焦香味,小瓶麵色沉重的想要攙扶著宋嘉宜起身,卻被她抬手拒絕。

宋嘉宜自顧自的站起身來,接過小瓶手中點燃的線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祖母來了嗎。”

“春暉堂來了話,說是老太太身子不適……”

小瓶說著有些心疼的看著宋嘉宜寥落的背影,宋嘉宜臉上的神色很淡,淡得不帶一絲憤恨。

“三太太那邊晚些時候會過來,姑娘可要等她一會,現在天色還早……”

“不必了,我也懶得看這些表麵功夫,走吧。”

宋嘉宜眼簾微垂,平靜的收回了手。

“是。”

小瓶訥訥的應了一聲,有些擔憂的瞟了眼她臉上的表情,乖乖的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

寒衣節,古往今來都是懷緬逝者的日子。

今日勞嬤嬤特意備了齋食,還在院門上插了香蒲和蓬蒿。

幾個婢子在院中各自忙碌著,一片安逸。

看到宋嘉宜回來了,勞嬤嬤迎上前來,關切的拉著她進了早早便燒了炭火的房間。

坐在暖融融的裏屋,宋嘉宜的神色卻還是有些低沉。

勞嬤嬤替她脫下了披風後,溫聲說道。

“姑娘起的這麽早,可要再睡一會。”

宋嘉宜搖了搖頭,呆呆地坐在榻上,任由著勞嬤嬤往她手裏塞了個手爐。

她分外疲憊的將頭抵在了勞嬤嬤的肩頭,緘默不語。

勞嬤嬤見狀,擺了擺手示意小瓶她們先退下去。

“吱呀~”

木門輕闔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屋裏格外清晰。

勞嬤嬤大掌輕撫著她的肩膀,語氣低沉柔和。

“姑娘可是累了?”

宋嘉宜搖了搖頭,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她才低聲喃喃道。

“嬤嬤,爹娘若是看到我如今這模樣,可會失望?”

勞嬤嬤似是愣了愣,又篤定的搖了搖頭,說道。

“不會的。

太太若是看到如今的姑娘,隻會心疼,她那麽疼你,若是……

若是將軍和太太還在,必定不會讓姑娘受這麽多委屈。”

宋嘉宜的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下,她緊緊依靠在勞嬤嬤的肩頭,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勞嬤嬤憐愛的摟緊了她,輕拍著她的背脊。

即便經曆再多,終歸也隻是個失孤的小女孩罷了。

低低的抽泣聲在窗外秋風的掩藏下,格外模糊。

炭火燃燒的聲音碰撞在一起。

寒衣節過後,很快便入冬了。

到了冬天,宋嘉宜的身子愈發孱弱了起來,除了偶爾去趙府給榮康長公主抄寫佛經和請安之外,她甚少出門,院裏的藥味也愈發濃重。

剛入冬時,她還能起來同兩姊妹聊聊天,可天愈發冷了之後,她清醒的時間愈發短了,日日昏昏沉沉的,不知白天黑夜。

小瓶小心的端著一碗熱藥走到了宋嘉宜的床邊,輕輕的掀開了她的帷帳。

“姑娘,該起來喝藥了。”

宋嘉宜困頓的皺著眉,連眼睛都睜不開,虛弱萬分的躺在被褥之中。

小瓶動作輕柔的將她扶了起來,摟在了懷裏,動作熟稔的端起了藥碗遞到了她的嘴邊。

宋嘉宜精神萎靡的倒在小瓶的懷中,張開口機械的喝著那苦的反胃的藥液。

終於喝完了那碗中藥後,宋嘉宜才找回了點精神,低聲問道。

“什麽時辰了……”

“回姑娘,已經未時了。”

宋嘉宜頭暈腦脹的睜開了眼,看著昏暗的四周,喃喃道。

“那怎麽還這麽黑。”

“姑娘莫不是忘了,帷帳還未拉起來呢,如今外頭風太大了,嬤嬤特意讓人把窗子都封了上去,不讓那冷風吹進來。”

小瓶耐心的解釋著,宋嘉宜恍然的點了點頭,小瓶又絮絮叨叨的摟著她說了起來。

“今日八姑娘又來了,聽她說三姑娘的嫁衣繡的也差不多了,不過我們有聽你的話,沒讓八姑娘進來看著你病容。

商兒姑娘也親自送了上好的人參過來,聽嬤嬤說可貴了,以後打算收好了放在庫房裏,等有用了再拿出來。

前陣兒,那大姑娘還回來了一趟,她的肚子好像大了些,我聽其他姐妹說,大姑娘孕吐嚴重的很,如今連侯爺都不讓近身了,我瞧著她倒是沒什麽變化……”

小瓶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才感受到懷中人平穩的呼吸。

她心疼的將頭依偎在宋嘉宜的腦袋上,喃喃道。

“這個冬天可快些過去吧……”

少女沉沉睡去,蒼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這陣子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幾兩肉也掉了個幹淨,尖尖的下巴帶著易碎的脆弱感。

宋嘉宜多年纏綿於病榻,身子虧空的太厲害了些,尋常日子還好,頂多隻是體弱一些,可到了冬天,她便整日都沒有精神,昏昏欲睡,精神萎靡。

這個冬天還算好過一點,畢竟她沒有染上風寒,若跟往年一樣,一不小心感染了風寒,隻怕她這整個冬天都不好受了。

她閉院不出,外頭的一些風聲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而這個冬天過後,開春之時,她便要及笄,而她與端王的婚事也將迫在眉睫。

不知睡了多久之後,宋嘉宜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她所有所感的支起身子,喚了一聲小瓶。

“姑娘怎麽了?”

坐在床外的小瓶小心的掀開了一角帷幕,小心翼翼的探出了頭。

宋嘉宜臉色蒼白,漆黑的眸子水漉漉的望著她。

“是不是下雪了?”

“是嗎,我去看看!”

小瓶愣了愣,連忙轉身跑出去查看,過了一會後便興高采烈的跑了回來。

“姑娘,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宋嘉宜看著她的笑容,也微微一笑,眸底閃過一絲渴望。

而汴京城外,高聳的馬背上,雪落在了男人的發上,肩頭。

“主子,可要此時進京?”

蕭珩沉默著,遠遠眺望著那夜色中的京都,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模糊了視線。

“進京吧。”

男人低沉好聽的聲音響了起來,卻被那呼嘯的風雪聲很快掩蓋了過去。

馬蹄陣陣,男人的墨衣在風雪中飄逸著,幾乎與夜色混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