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雪的屋簷上落了一層積雪。
商兒抖了抖手上的籮筐,煤粉散了一地,一旁拋灑的小丫頭看了她一眼,然後低下頭自顧自的掃著雪,沒有湊上來幫忙。
這半年,她們四個婢子走的隻剩了兩個,一個年紀大的叫春芳,年紀小的叫小七。
春芳是宮裏的老婢子了,再過一年就要到了被放出宮的年紀了,不過她是個安分的,話也不多,不跟另外兩個走了的宮婢一樣,好幾次都讓商兒看到她們與門外的侍衛拉拉扯扯,不成樣子。
小七歲數小,平日裏掃灑的活都是由她做,聽其他人聊天提過一嘴,說她是家裏最小的姑娘,上頭還有六個姐姐,賣了的賣了,做妾的做妾,就她運氣不錯,長得也算清秀,才能進了宮做婢子。
她不愛說話,平日裏孤僻的很,不和旁人親近。
不過都在這兒呆了大半年,春芳倒是對她不錯,兩人關係也算不錯。
至於商兒。
至於榮康長公主逝世後,商兒性子愈發疏冷,除了宋嘉宜,旁人都不敢同她搭話。
見那小七低著頭,賣力的掃著地上的積雪,商兒也沒說什麽,隻是提著籮筐走到了院門外,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會,年輕的侍衛散漫的打開了門,還慢悠悠的打了個哈欠,一旁的老實巴交的侍衛尷尬的笑了笑,一本正經的問道。
“商兒姑娘可是有什麽事?”
商兒掃了那年輕侍衛一眼,沒理會他,麵色平靜的抬起手中的籮筐,看著那老實巴交的侍衛道。
“今兒咱們院裏的炭火用完了,要去黃門領一些新的煤炭,勞煩各位同黃門的順公公說一聲。”
順公公是連巧托著照看她們的,平日裏有什麽需要,順公公自然會去辦,侍衛們自然也知道。
老實巴交的男人剛要應下來,一旁的年輕侍衛就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商兒姑娘,如今這風雪大,我們幾人輪班,怕是沒人能替你去跑這個腿了。”
“不過……”
他揚起一個算得上和善的笑容,說道。
“今兒我帶你去黃門走一趟,以後你便自己過去吧。”
老實巴交男人渾身一震,眼皮子不安的耷拉了下去,商兒看著那吊兒郎當的侍衛,便知道他們是要偷奸耍滑了。
天冷路滑,他們不願意走這一趟,倒也能猜到。
想到如今長生齋的境地,商兒抿著唇,攥緊了手中的籮筐,還是點了點頭。
“那便讓我帶您過去吧。”
年輕侍衛笑著扯了扯嘴角,抬起了一隻手,商兒卻冷冷的覷了他一眼。
“讓他帶我去就好了。”
被點到名字的男人臉色僵硬的抬起頭來,看著商兒眼中的寒芒,年輕侍衛笑容淺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語氣有幾分譏諷。
“那便聽商兒姑娘的吧。”
說著他用力的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一副親熱的搭著男人的肩膀。
“好好表現啊,從哥。”
名為從哥的侍衛低著頭,訥訥然的點了點頭。
商兒也不看那年輕侍衛一眼,拎著籮筐便走出了門。
“勞煩帶路。”
她一身素淨的衣裙,耳上的白玉耳墜在走動間微微晃動著,在雪色之間,亭亭玉立,不染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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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都沒見商兒回來的宋嘉宜放下了手裏的書,剛推開門,便看到了小七正乖乖站在門外。
她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個子隻到宋嘉宜的肩膀,見宋嘉宜出來了,她緊張的扣著手指,聲音含糊怯懦。
“她,她去領炭了。”
宋嘉宜聽著外頭的絲毫沒有動靜的門口,擰著眉頭,提步便走了出去。
“什麽時候?”
小七低著頭扭捏了半響,才小聲的說道。
“……半個時辰。”
宋嘉宜沒有再問她,隻是走到院門前,抬手敲了敲門。
“……”
一片寂靜。
旁人不知道,可常入宮的宋嘉宜哪裏會不知道。
宮中的炭火都是有定量的,並非外頭家府中那般,拿著個籮筐便能去取得,隻能是黃門的小太監按照份例,或者是旁的宮好心勻一點出來。
她又用力的敲了敲門,發現還是沒有動靜後,臉色徹底冷了下去。
有人特意將商兒支出去,到底是想做什麽。
是,趙家的人還是……
宋嘉宜不敢想,抬頭張望著這高高的院牆,當真是舉目無光。
後頭的小七慌亂的眨了眨眼,眼睜睜的看著宋嘉宜甚至用腳踹起了門,又被門震了回去,看的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她傻站在原地,看著宋嘉宜開始打量著院牆,終於找回了聲音。
“縣,縣主……你是要出去嗎?”
宋嘉宜急的眼睛都紅了,扭過頭去看著小姑娘,認真的點了點頭,問道。
“你聲音大嗎?”
小七抿著嘴巴,搖了搖頭。
宋嘉宜舒了口氣,隻覺得自己是昏了頭了。
這麽小一個孩子……
不料小七下一刻竟說道。
“不過……我可以爬出去……”
宋嘉宜驚訝的看著她,看著她都不到自己下巴的個子。
“這牆……”
“真的!”
小七生怕她不信自己,磕磕巴巴鼓起勇氣的解釋道。
“我爬樹很厲害……”
說著她擼起袖子,便睜著眼睛四處找起了爬牆的落腳點,終於在一處靠著花壇的牆麵上,動作輕盈的跳了上去,在宋嘉宜的目光下,三下五除二的攀上了那比她還高了許多的牆。
“你,你小心點……”
宋嘉宜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看到小七抓著牆邊,一個跐溜的滑了下去。
沒過一會,就聽到小七跑到院門外的聲音。
“縣主,我出來了……”
“門能打開嗎?”
宋嘉宜擰著眉頭,用力的推了推門,卻聽到小七低弱的聲音。
“……不行,鎖上了。”
“你去,去……”
宋嘉宜頓了頓,小七一直在院中,如何知道這宮裏怎麽走?
若真要靠她去找人,隻怕是不成。
她抿著唇,看著剛剛小七攀爬的花壇和牆,眸底閃過一絲沉色。
而門外的小七看著這鎖死的大門,試圖用力推一推,卻沒聽到裏頭的動靜。
許久之後才無奈的收回了手,又聽到剛剛跳下來的方向有了動靜。
抬頭看去,穿著淺色衣裙的女人坐在牆頭之上,一頭烏發隻用一支玉簪盤起,淩亂的碎發垂泄在臉側,雪花飄飄然的落了下來。
落在了她的發上,肩頭,與微紅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