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雙耳的鸞紋銅爐熏著暖香,地龍燒的正旺,屋內依舊溫暖如春。
床褥內的女人眉頭緊蹙著,額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渾身都止不住的輕顫著,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宋嘉宜從一片昏黃的夕陽中中張開眼,渾身像是剛剛浸過冷水一般大汗淋漓,衣裙都濕了大半。
她櫻唇輕顫,胸口一起一伏地喘著氣。
剛剛她一人坐在這榻上發了許久的呆,竟沒一會就昏昏沉沉的睡去。
誰知,這夢中,大火滔天,她看到了他們都站在火中,正同自己招著手。
宋嘉宜恍惚的抬手揩拭著脖頸間的汗,黏膩的汗水糊了她一手,她深深的舒了口氣,試探性的喚了聲。
“十三,你還在嗎?”
過了半響,簾帳之後,傳來了極輕的動靜。
宋嘉宜喉間梗的厲害,旁的暗衛她並不熟,但唯有乾一,曾經一路護送著她回林家,而後便一直護著她的周全。
他的本事,宋嘉宜很清楚。
宋嘉宜隻覺得頭疼的厲害,像是無數根針一樣紮在了自己的腦袋中,她深深的吸了口氣,而後問道。
“他……是怎麽死的,他那麽厲害……這,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十三目光古怪的隔著簾帳看著那個女人。
不知為何,主子的寢宮內突然出現了這個女人,而後,她似乎對暗衛之事十分了解。
提起了乾一,十三的心口堵的很,悶悶的低頭沉默了許久後才說道。
“無可奉告。”
宋嘉宜被堵了個徹底,下一刻,便看到簾帳身後的人影消失了,她猛地站起身來,而後又失落的坐了下去。
是啊,如今她又有什麽資格去問呢。
而剛從勤政殿回來的蕭珩,一進來,便看到了神情黯然的坐在榻上的女人。
他微擰著眉,而女人似乎也聽到了動靜,抬起頭看到他的一瞬間,徑直的站了起來。
她朝他走了過來。
“蕭珩……”
宋嘉宜緊抿著的唇和閃爍的目光,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看到她靠近自己,蕭珩的目光竟緩和了幾分。
“發生何事了。”
宋嘉宜睜著眼,認真的看著蕭珩,這一刻,她才在蕭珩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影子。
她的心口有些疼,密密麻麻的酸澀之意湧上了心頭。
“到底發生了什麽。”
宋嘉宜抬起頭,她的目光泛著淚光,太多太多的問題停在了嘴邊。
你怎麽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又付出了怎樣慘重的代價呢?
殿內裏一片寂靜,隻有一束昏黃的日光灑了進來,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殿內暗了下去,蕭珩的眸光明明滅滅,看著那一雙眸中,霧蒙蒙的情緒中,寫滿了真切。
他眼睫顫了顫,那一瞬的情緒很快又被掩蓋了過去,而後道。
“不是應該我……”
女人飛快上前幾步,緊緊的摟住了他,他們貼的那樣近,近的蕭珩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柔軟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著,她帶著幾分哭腔,哽咽道。
“告訴我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蕭珩渾身僵硬的厲害,他抬起手摁在了女人柔弱的肩膀,卻被抱的更緊了些。
宋嘉宜隻覺得眼淚毫無知覺的落著,她在這一刻,心疼的厲害。
“蕭珩……乾一死了,他們都死了,是什麽意思。”
蕭珩動作一滯,懷中的女人依賴在自己的懷中,他怔怔然的站在原地。
乾一。
乾一對他意味著什麽。
乾一是他十三歲之時,蕭永熙便送給自己的人,那些年,他跟在自己,不僅是他最得力的手下,還是他最信任的人。
乾一死的那一日,蕭珩沒有掉一滴眼淚。
那時候的他,因為被皇帝忌憚,他所派遣來的大臣與金羽衛裏應外合,挑在了他回程的那一日,想要將他劫殺在半路。
那時候,剛打了一戰的他早已精疲力竭,身邊隻帶著一隊人馬,是乾一帶著暗衛拚死相護。
最後……
蕭珩緘默的閉上了眼睛,默默的扣緊了懷裏的人。
這一刻,他突然釋懷了。
原來,他是這樣嫉妒另一個自己。
原來,他也能夠遇上她,也能夠被人心疼,也能夠有人這樣緊緊的抱著自己,為自己落下眼淚。
蕭珩沒有說,這一路走上這最高的位置,他失去了太多太多,也愧對了太多了。
可自兄長死在江南,乾一死在他背上的那一刻開始,一切都停不下來了。
他要守護他在乎之人,他就不能永遠隻留在庸城那一方牢籠之中。
這些年,他帶兵打戰,上陣殺敵,卻無心爭權奪利,以至於最後,他身邊的一切,都被權利帶走。
蕭珩低著頭,埋在宋嘉宜的鬢發之中,隻覺得滿鼻馨香撲麵而來,他不禁緊緊的扣著宋嘉宜的肩頭,啞聲道。
“嘉宜,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如今……我不會像那個“我”一樣,我能夠護住我想守護之人了。”
宋嘉宜渾身一頓,而後抬起頭,目露悲攸的看著蕭珩。
“不是你護不住我,是我……是我沒能留在你身邊……蕭珩,我如今,是個什麽樣的怪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分明還是有呼吸的,可是我的身子好冷,冷的已經不似……”
宋嘉宜睜著眼睛,眼淚卻依舊順著眼角流下,她看著蕭珩,終於將曾經沒能對他說出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蕭珩,你登基那一日,死在大火之中的端王妃,是我,在另一個世界中,與你成為夫妻的,也是我……
如今,成為了孤魂野鬼,在你身邊飄**了多日的人,也是我。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了,這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我如今已經分不清,同你成親的日子,是真……還是假……”
蕭珩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愕然的情緒。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
宋嘉宜苦笑了一聲,悵然的低下了頭,鬆開了抱著蕭珩的手。
“莫說是你了,就算是我自己,也說不清這一切的緣由經過了,一切……都要從我死的那一日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