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有因

劉氏沉默的坐在炕上,手中一方紙片早已經被她撕的粉碎,悉悉索索的落在腳邊,四個大丫頭靜若寒蟬的守在左右兩邊,大氣不敢喘。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院子裏此起彼伏的行禮聲。

是二老爺回來了。

四個丫頭暗暗鬆了一口氣,等著救星似的朝門口望去。

叢雪打了簾子,隨即就看到薛鎮世搖搖晃晃的進了門,滿身酒氣,衝天的打著嗝兒,她推開叢雪的攙扶不滿的望著劉氏,問道:“又是什麽事,急著喊我回來作甚?”

說完搖晃著望炕邊走。

秋翠朝其它三個人打了眼色,飛快的對劉氏道:“太太,奴婢去給二老爺端碗醒酒湯來。”說著就出了門,其它三個人立刻各自找了理由退了出去。

房裏就隻剩下薛鎮世和劉氏。

劉氏猛地抬起頭來,憤恨的看著薛鎮世。

薛鎮世步子一頓,疑惑的望著她:“怎……怎麽了?”

砰!

劉氏將手裏的茶盅摔在薛鎮世的腳邊,一把揪住薛鎮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喊道:“整天就隻知道喝酒,我在家裏被人欺負了,也沒個人出頭,你說,你算不算男人!”說完不解氣使出渾身力氣將薛鎮世推倒在地上,“我告訴你薛冬榮,你就是孬種!”

“你發什麽瘋。”薛鎮世被她這麽一摔酒也醒了五六分,皺著眉頭望著劉氏,“誰欺負你了,這家裏除了你欺負別人,還有人能欺負到你?!他說著晃晃悠悠的爬起來。

劉氏一把掃了炕幾上的茶碗瓷碟,壓著喉嚨一字一句道:“誰欺負我,還不是你的好大哥,好大嫂。”她指著長房的方向,“他們……他們把王媽媽……”說著把王媽媽的事情告訴了薛鎮揚。

薛鎮揚越聽越驚訝:“這……這麽說鍾大的死真的是王媽媽做的手腳?!”

“我在和你說長房的事,你扯到哪裏去了。”劉氏臉冷的能滴水成冰,“你腦子裏是不是也裝的都是酒,鍾大是不是我們動的手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太陰險了,竟然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薛鎮世被劉氏弄糊塗了,問道:“他們用手段歸用手段,可王媽媽真的做了,也賴不著別人啊。”

劉氏氣急:“我怎麽就和你說不通呢。”說完指著薛鎮揚不耐煩的道,“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往後我若再做出什麽事來,你不要怪我不顧你的手足之情,今天這仇我必須報。”

“你又要折騰什麽。”薛鎮世煩躁的擺著手,“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嘛,泰哥兒那麽大了,你這個做娘的不知道給他說門親事,整日裏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沒用的東西。”劉氏嘲諷的看著薛鎮世,“我想幹什麽,我要整個薛家的產業,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大是誰的功勞,是你大哥還是你三弟?是我們兩個?!他們什麽都不做就想到和我們平分,我告訴你,我早就想好了,我一分銀子都不會給他們。”

薛鎮世知道劉氏心大,但是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想吞了整個薛氏,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像是聽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飛快的到門口往外看了看,又回來捂住劉氏的嘴:“你不要亂說話,小心被人聽見。”

“你放手。”劉氏推開薛鎮世,冷笑著道,“這事我早就想好了,等私運的錢回來,我就會把銀子挪到我哥哥那邊去,再將幾處鋪子和大的田莊悉數移出去,到時候分家賬上沒有錢,看他們還能怎麽樣。這些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又看著薛鎮世,“怎麽,難道你還想一輩子跟著薛鎮揚屁股後麵像奴才一樣給他掙錢?你看看他,夏閣老說收門生時,可考慮你的泰哥兒?他指點製藝時可問過你的泰哥兒?你把他當兄弟,他什麽時候把你當兄弟了。”

薛鎮世囁喏了幾句,沒有說話。

劉氏見他這樣心裏堵的氣終於散了一些,她麵色微霽坐了下來:“泰哥兒的婚事你說我不關心,可你問他的意思嗎?他對文茵早死心塌地的,我娶誰回來他能好好過日子?這事兒沒有別的辦法,要不你就想辦法讓文茵做我們的兒媳婦,要不然就隻有分家,否則將來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泰哥兒怎麽辦?!”

“小孩子家的,過幾天不就忘了。”薛鎮世不以為然,可聲音明顯小了下去,“再說,文茵雖好可他也不能做出奪兄長妻子的事兒,他以後還要做官的,名聲要不要了。”

“虧你明白一回。”劉氏白了薛鎮世一眼,“所以這事兒還得按我說的辦,虎威堂那邊你一定要跟緊一些,要是出了紕漏咱們可是什麽都沒有了。”

虎威堂就是那老虎,他們與虎謀皮本就不是輕鬆的事,薛鎮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用劉氏提醒。

“那你打算怎麽做?!”薛鎮世不確定的望著劉氏,劉氏冷笑著道,“我已經寫信去泰和了,如果不出意外娘和三弟肯定趕來過來過年的,就算是年前到不了,開春一定過來。”現在離春節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雖然有些趕,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瘋了吧。”薛鎮世不可思議的看著劉氏,“娘年紀不小了,你讓她老人家來回折騰。”他擺著手,“我不同意,你少給我折騰,還有,你可想好了,如果把娘折騰了出個三長兩短的,到時候咱們都要守製,我們到也罷了,泰哥兒也免不了,你不要耽誤他的學業。”

劉氏不以為然。

這一夜幼清睡的很好,不等到卯時她就醒了,原還想再睡睡一會兒,可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采芩聽到聲音翻身起來問道:“小姐醒了,要不要喝水?”

“不用。”幼清回道,“采芩你開盞燈吧,我睡不著了。”

采芩應是笑著起來穿了衣服前將牆角的宮燈點上,給幼清倒了杯水,掛了帳子笑道:“離天亮還有一會兒,要不然奴婢陪您說說話?”

“你也上來坐吧。”幼清往床裏頭移了移,“坐著冷。”采芩笑著擠上去和幼清並排躺著。

以前在福建時她們是住在府衙後堂的,不大的後院住著許多家眷,所以就顯得很擁擠,她跟著父親分到了一個四間帶耳房的小院子,加上下人和師爺她們根本住不下,所以采芩和幼清以及賀娘她們都是住在一個房裏,夏天的時候她們就在院子裏支個涼床,賀娘點上艾葉,她們三個並排躺著看星星,聽賀娘講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冬天的時候她們就在房裏燒個爐子,幾個人窩在一張**,又在**鋪一塊大大的粗布,她們在玩葉子牌輸了的人要把所有的花生殼剝了。

“小姐。”采芩翻了個身望著幼清,“二太太這一次輸了一個王媽媽,她肯定很生氣吧?”

幼清看著帳頂上繡著的薔薇花,點頭道:“大概吧。”采芩聞言露出生氣的樣子,“怎麽會有二太太那樣的人,明明是自己做的不對,卻要把錯處怪在別人頭上。”

劉氏就是這樣的人,在她的眼中,這世上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錯,而她,是受害者。

“不說這件事了。”幼清翻身看著采芩,“咱們現在身上有多少銀子?”

采芩一愣,想了想道:“當初從延平帶回來的銀票奴婢收著的,還剩九千六百兩,加上小姐的首飾和府裏的例錢以及姑太太私下貼給您的每個月五兩銀子,咱們現在大約有一萬三百兩的樣子。”

“這麽多?!”幼清捏了捏采芩的鼻子,“沒想到你把賀娘管家的那一套偷學了啊,這麽多錢你攢的不容易吧。”

采芩頓時紅了臉,想了想眼睛明亮的望著幼清:“咱們上京後,就開始的時候您點算過首飾,奴婢給上了冊子,這幾個月都沒有細細的點過,正好您現在也睡不著,不如奴婢把東西搬來咱們點算一下吧,也好心裏有個數。”

“好啊。”幼清也來了興致,當初她嫁去錦鄉侯府時,估計給她置辦了五千兩的嫁妝,外加她當初給的那一萬兩壓在箱底,她身上當時還有八千多兩……當時她的嫁妝在錦鄉侯府三個妯娌裏是最多的一個,便是大嫂和二嫂合計也不如她。

不過再多的錢也禁不起徐鄂那樣折騰,若不是她後來私下置辦鋪子和田產化整為零,不出五年她就會所剩無幾。

心思胡思亂想了一通,采芩已經搬了兩個添紅漆描仙鶴圖的匣子來,采芩道:“大的這個裏頭是首飾,都是當初從福建帶來的,小的裝著銀票和碎銀子。”說著就把笑的那個打開,一張一張把銀票拿出來點算了一遍,數額和自己說的一致,她笑著道,“小姐,這京城沒有幾家小姐有您這麽富有吧。”

“山外有山,你才見過幾位小姐。”幼清說著開了裝首飾的匣子,是一個多寶盒,抽開來一共九層,每一層裏整整齊齊的擺著或是發飾或是手鐲或是耳墜,皆是能換錢的金或是銀。

幼清拿了一隻嵌著一枚指甲蓋大小貓眼石的赤金華勝,她顛了顛撫摸著有七八兩重笑道:“這樣式也太老了些,留著等我老了賞給小輩吧。”

“您才多大,就想著老了以後的事情了。”采芩失笑,拿了一支金鑲玉的臂環,好奇的道,“小姐,您說夫人是個什麽樣的人?老爺從來沒有提過,可是您看她給您留的這些首飾……”都是豔麗華貴的,這樣的東西尋常女子戴著,不是像是偷來,就會像那戲台上唱戲的,太誇張了。

幼清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是什麽樣子,她對於她知道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匣子東西了,父親交給她時什麽都沒有說,隻讓她好好保管著,她翻了一遍歎了口氣,將上麵幾層蓋上抽出下麵兩層來:“等以後重新打個時興的樣式不就成了。”

“那怎麽成。”采芩搖著頭,“這些都是太太留給您的,是您的念想,要是打了別人知道了肯定要說您不孝。”

她本來就不孝,幼清不以為然:“我又不認識她,有什麽孝順不孝順的。”

采芩語噎,固執的勸道:“可也是您母親!”

“知道了。”幼清笑著從匣子裏拿個七彩琉璃做的梳篦,流光溢彩的非常漂亮,她正玩著就看見采芩捏著一直牛角似的東西在手裏,小小的不過大拇指大小的樣子,尖尖的頭上像是刻意染上去的一樣落著四層的黒暈,非常的顯眼,采芩咦了一聲,“這是什麽,奴婢以前沒有見過。“也不像是值錢的東西,她顛過來倒過去的看著,一臉的不確定,“像是牛角,可又太小了。”說著一頓又道,“上麵還刻著字,小姐您看看,上麵刻的是什麽?!”

幼清接過來,看了半天沒看出是什麽字,采芩就提了燈過來照著,幼清對著燈看了半天,搖搖頭:“不知道什麽字,寫的很潦草。”

“哦。”采芩拿著在幼清胸前比劃了一下,“像是個項鏈似的,可是誰會掛個這東西在胸口。”說完就把東西塞進多寶格裏頭。

兩人清點了一遍幼清的財產,采芩拿筆重新上冊後,天已經亮了,綠珠打著哈欠端水進來,見幼清早就醒了,采芩還在收拾東西好奇的道:“你們在幹什麽,怎麽把小姐的東西都搬出來了?”

“小姐好久沒有看過自己的東西,問起來,就順便拿出來看一看。”采芩說著已經東西悉數收拾好放進箱籠又上了鎖,綠珠過來服侍幼清穿衣,她咕噥道,“那你可要收拾好了,這以後是小姐的嫁妝呢。”

采芩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幼清已經捏著綠珠的臉:“是我的嫁妝也是你的,將來我可要仔細給你挑個好人家。”采芩和綠珠的婚事還是去錦鄉侯府後操辦的,嫁的都是外院裏當差的,兩人成親後她也沒有留在身邊,各賞了個鋪子謀生去了。

如今再回想以前,就覺得那時候自己力不從心也沒有心情管她們的到底過的好不好,難免有些涼薄了。

這一次,她定然要仔細給她們挑個好的,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采芩在嗎?”隔著門外頭有人喊采芩,采芩微微一愣出去,就看見半安笑眯眯的站在院子裏,采芩笑道,“是半安姐姐啊,可是有事,快進來坐。”

半安笑著搖著頭,拉著采芩的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也不知道你得空不得空。”又朝房裏頭看了看輕聲細語的問道,“方表小姐起了嗎?”

“起了。你有什麽話盡管說。”采芩拉著半安回屋,半安就笑著道,“既然方表小姐醒了,那我去給她請個安。”又貼著采芩的耳邊,“我一會兒單獨和你說。”

采芩微愣,笑著點頭。

半安進去時幼清已經梳洗好,正披著頭發由綠珠在梳著頭,半安行了禮笑道:“方表小姐,我有點事想請教采芩姐姐,能不能和您接她一會兒,就一會兒。”

“什麽借不借的。”幼清笑著道,“你們一塊兒玩去吧,我這裏也沒什麽事。”又道,“你們小姐起了嗎?”

半安點著頭:“小姐還沒起,說是有點頭疼,想再誰會兒。”又拉了采芩,“那我們走了。”

幼清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半安和采芩出了門。

綠珠梳了半天也沒梳好,幼清笑道:“你和平時一樣給我挽個纂兒便是,不用麻煩。”采芩梳頭的手藝是賀娘手把手交出來的,她學的認真梳的也好,隻有綠珠,教的時候她天天偷懶,到最後就隻有纂兒挽的還算過得去。

“好吧。”綠珠挽了個纂兒又在發髻上別了一朵珍珠簪花,戴了一對珍珠米墜兒,這才扶著幼清去用早膳,剛吃了幾口就看到玉雪進來回道,“小姐,大小姐來了。”說著話,薛思琴人已經站在玉雪身後,幼清笑著迎過去,“大姐可用過早膳了,快進來坐!”

“我用過了。”薛思琴邊脫了外頭罩著的鬥篷和腳上的木屐,邊朝桌子上望去,皺眉道,“今兒早上不是蒸了蝦餃和琉璃水晶糕嗎,怎麽沒有拿一些回來?”

幼清拉著薛思琴坐下,讓綠珠給她上茶:“我吃不慣那些,早上清粥小菜最是舒服了。”又問道,“大姐一早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是有點事。”薛思琴神秘的貼著幼清的耳邊,道,“常安那邊有消息了。”

幼清微微一愣,問道:“這麽快?”薛思琴點著頭,“常安他昨兒在牡丹閣外麵守了不過一個多時辰,二叔就從裏頭出來了,他以為二叔是回家,誰知道跟著怪了兩個巷子二叔就進了一個院子裏,他也不知道那院子裏住的什麽人,等了兩個時辰不見二叔出來,他就回來了,今兒一早又趕過去,恰巧看見二叔從裏頭出來……”說著微頓賣起了關子,“你知道咱們家幾個姐妹名字的由來吧?”

“琴棋書畫。”幼清說著微微一頓,不可思議的道,“不會是……”

薛思琴點著頭,也是非常的吃驚:“不去打聽根本想不到,我還以為二叔當初給三妹取名字的時候,覺得‘書’字不好聽,他又是生意人賭場也偶爾去光顧,才跳過去用了‘畫’字,沒有想到,這‘書文’竟是已有人了。”

前一世沒有人注意過薛鎮世的事情,更不可能有人刻意去調查,薛鎮世養外室家裏當然不會知道,她當時也不過隨便說說,隻是猜測薛鎮世不是那安分守己的,在外頭有養個一兩個並不稀奇,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外頭養著的外室不但生了孩子,那孩子竟然還比薛思畫大。

“這麽多年,二嬸那麽精明的人竟然毫無察覺。”薛思琴不敢置信的歎氣,“二叔雖愛玩愛鬧,可是對二嬸言聽計從,我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說著她就想到了薛鎮揚,隨即又在心裏否決了這個想法,父親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若他對母親真有異心,定然會直接將人領回來,斷不會躲躲藏藏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就找個機會告訴二嬸好了。”幼清說著低頭喝了一口粥,擦了擦嘴角,笑道,“姑母也能休息一陣子。”

薛思琴點了點幼清的額頭:“鬼機靈。”說著心情大好的對綠珠吩咐道,“瞧你們小姐吃我也餓了,給我添副碗筷。”

綠珠笑著應是。

姐妹兩人用了早膳,那邊就聽到陸媽媽回來的消息,兩人結伴去了智袖院,到院子門口就聽到裏頭嗚嗚咽咽的哭泣聲,薛思琴三兩步進去,果然就看到陸媽媽正坐在杌子上拿著帕子抹眼淚。

“陸媽媽。”薛思琴也紅了眼睛走了過去,陸媽媽抬起頭來,不過兩天不見她仿佛老了十幾歲似的,兩鬢都露出花白的頭發,薛思琴心疼的望著,陸媽媽哽咽的道,“大小姐。”

幼清在方氏身邊坐下拿帕子給方氏擦著眼淚,大家哭了一陣子又重新洗了臉才總算歇下來,陸媽媽斷斷續續的說著昨天的事情:“……我一回去就看到他拿著刀,當時腿就軟了,上去奪那混小子竟然就直愣愣的把刀給丟了出去,就那麽不偏不移的砸中了,那血濺了出來,周圍亂哄哄的喊著殺人了殺人了……我也顧不得別的,一心就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殺人的罪頂下來,我玉金吃了那麽多苦,我這做娘的什麽都不能為他做,這命就當我給他的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幼清就想到了方清暉,心頭發酸。

“那女人我隻當是個好的,卻沒有想到竟然做出那種事情,玉金進門時他們兩個還在……”房裏有兩位小姐,陸媽媽說著頓住,又道,“算她命大,等她養好了我就把她賣了,看她以後還怎麽狂。”

“事情都過去了,玉金的婚事您也別著急,慢慢挑著就是,當下最要緊的先安撫好他,別讓他鑽牛角尖裏出不來。”方氏歎了口氣,想到陸媽媽現在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才這樣的,心裏愧疚不已,“您這段時間就別回來當差了,在家裏好好陪陪他。”

“這怎麽能行,太太身邊少不了奴婢,奴婢心裏也放不下太太,無論在哪邊奴婢心裏就跟吊著繩子似的不上不下。”陸媽媽說著微頓,又道,“玉金哪邊我請了鄰居照看,晚上我再回去。他畢竟都二十的人了,也不是孩子,太太不用擔心。”

方氏聽她這麽說才放了心,又吩咐春杏拿五十兩銀子給陸媽媽:“這錢你拿回去給玉金買些吃的補補身子。”

陸媽媽也不推辭,跪下來要給方氏磕頭,薛思琴忙上去扶住了陸媽媽,勸著道:“您和母親又不是外人,這點錢那值當您磕頭。”一頓又道,“再說,您可要打氣精神來,我可還有重要的事情和您商量呢。”

陸媽媽眼睛一亮,問道:“大小姐說的什麽事,隻要您吩咐奴婢就是死了也會辦周全的。”

薛思琴失笑,將薛鎮世養外室的事情說了出來,

方氏和陸媽媽目瞪口呆的聽著,皆是不相信的樣子:“這件事是真的?”方氏望著陸媽媽又看看薛思琴,“那孩子竟然還比畫姐兒大一歲……冬榮他也太胡鬧了。”

“若是以前您還管管。”陸媽媽晦暗的臉色頓時亮了起來,“如今咱們就隔岸觀火看熱鬧就成。”又對薛思琴道,“大小姐放心,這事兒你們誰做都不合適,交給奴婢好了。”

薛思琴點著頭,笑道:“等那邊鬧的沸沸揚揚,我們就趕著年底結賬的時候把賬翻出來查一查。”說完又看著幼清,“清妹妹覺得年底查賬可行。”

不知道路大勇那邊怎麽樣了,幼清並不確定的道:“興許可以。”又望著方氏,“姑母要不要派人去一趟泰和,二嬸這一次吃了虧,她會不會將老太太請來?”

薛家老太太中年喪夫後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孩子不說,還撐著了門麵在外麵做生意,直到三個孩子大了各自成家,她才停下來頤養天年,雖是這樣可還聽說她在泰和指揮著三老爺薛鎮弘做買賣,那邊每年的收益也不比薛鎮世手裏的少多少。

而且,薛老太太早年在外頭走動,身體非常的好,直到景隆三十九年薛鎮揚致仕,她都好好的活在泰和,逗著重孫子玩。

不過,薛老太太不喜歡姑母她是知道的,要不然當年二房做的那麽過分薛家也沒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

方氏想到自己的婆母臉色微變,不安的問道:“不……不會吧?”她這麽大年紀了,兒媳都快要進門了,要是婆婆過來還讓她立規矩端茶倒水,她這臉麵要往哪裏擱?!

“還是讓大哥寫吧。”薛思琴的情緒也淡了下來,“祖母最喜歡大哥,隻有大哥去信她才會高興。”

方氏當即就讓人去外院將薛靄請進來,和他說泰和的事情:“……正好要過年了,你給你祖母去封信,就說明年清明不論科考如何,你都會和你三弟回去祭祖。”

幼清暗暗點頭,要是薛靄說他要回去,薛老太太怎麽也要等孫子回去再跟著一起過來吧。

“知道了。”薛靄應了又道,“不如年前讓馬椋回去一趟。”

方氏左思右想,皺著眉頭道:“等你父親回來我和他商量一下,若是老太太真要過來,我們也好有個準備不是。”二房那邊的信已經出去了,快馬加鞭十來天就能到,等他們的人過去,指不定老太太已經動身了,她歎了口氣和幼清解釋道,“你不了解她的個性……”

幼清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小姐。”采芩笑眯眯的在簾子後頭露了個臉,幼清望著她就明白她有事要和自己說,又不好當著別人的麵,便起身和方氏告了罪出門,采芩壓著聲音道,“路大勇回來,這會兒在咱們房裏。”

幼清臉上一喜,點著頭道:“我們這就回去。”說著重新進了暖閣,陸媽媽正在和方氏說外室的事情,幼清笑著和幾個人告辭,就帶著采芩回了青嵐苑。

門口由小瑜兒守著,幼清急匆匆的進了門,綠珠和采芩一人抱著個針線簍子對麵坐著在門口做針線。

“小姐。”路大勇見幼清進來忙要跪下,幼清三兩步過去虛扶了他,道,“你早年跟著父親的,在我心裏你是長輩,你這麽一跪就是折煞我了。”說著請路大勇坐,“先喝口茶歇一歇,用過早膳了沒有?!”

“在街上吃了兩個燒餅。”路大勇說著從懷裏拿了一堆碎銀子出來擺在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花了十兩銀子,這是剩下的。”

幼清歎氣,搖頭道:“這些你留在身上,在外麵辦事總要用錢的。”她說著推給路大勇,路大勇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重新收著放回懷裏,“小人打聽到當年在宋府回事處做事的一個小廝,他現在在三井書坊做事,人很爽快,他告訴我當年舞弊案鬧的沸沸揚揚,市麵上流傳了三四個版本的流言,有的說宋首輔看中了那個盧狀元,內定做了門生才有意泄了考題,有的說宋首輔是吃醉了酒說漏了嘴,那盧狀元正好聽到了……不管什麽版本他是一個都不信。第一,宋首輔雖愛喝點酒,可他從不在外麵飲醉,他在宋府十來年從來沒見過宋首輔喝醉回來的。其次,那盧狀元再優秀,也不值當宋首輔賭上地位和名譽啊,這事兒根本就是有人事先設下的圈套,就等著宋首輔往裏頭鑽。”

這種可能幼清想過很多次,宋老首輔她沒有見過也不了解,但是一個人在什麽位置做什麽事她卻可以估量,宋首輔位極人臣,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內定門生去泄露考題,莫說那盧狀元將來前途難料,就是知道他會封王拜相,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宋首輔出手也太早了點。

隻是,要說有人設的圈套,她又沒有證據,宋老首輔那麽厲害的一個人都沒有查清楚自證清白,她憑空臆斷就更不可能了。

“那人還告訴小人一件事,他懷疑這圈套就是嚴安設的,當年宋老首輔被罷官後,許多人受到了牽連,六部九卿幾個位置空置了四個不說,內閣也閑了三位閣老整整半年,有人說聖上趁機做了朝堂清洗,不是沒有道理。”路大勇說著望著幼清,道,“小姐料想的不錯,武威侯當年確實有些變動,他原本在五城兵馬司的掛了東門閑職,可是宋首輔罷官後他就進了內務府上駟院,其後風光了數年,還是前年在嚴閣老一封彈劾內務府屍位素餐奏折中被逼退了下來。”

幼清臉色冰冷,緊緊握著手裏來不及放下的手爐,炙熱的溫度堅硬的觸感,漲的她指尖通紅。

“小姐。”路大勇見幼清臉色不好,語氣也放緩了一些,“小人不敢全信他的話,就故意在棋盤街走動,也正趕巧認識了來京述職的平涼穀縣丞,他因為沒錢已經被吏部晾了半個月了,身上的錢也花光了,小人就送了他五兩銀子請他吃了頓飯,他感激涕零和小人說起自己的遭遇。原來他是景隆六年的進士,不但做過堂官還做過京官,小人就問當年舞弊案的事情,他說當時他在禮部任差,事情起因他也是道聽途說,但之後問罪時他卻被連累發配到甘肅,這一做就是六年,今年又是一期任滿回來述職。”

路大勇細細碎碎的說著,幼清一直沒有出聲,中間還給他添了一次茶,路大勇喝了口茶接著道:“穀大人說那盧狀元雖有些名聲,可也不是名副其實的,那件事過後三年他回京述職時,路過通州巧和一條花船擦身而過,他在那條船上看到了盧狀元,他當時恨不得劃水過去把對方掐死,可惜江水太喘,他也沒有這個膽子。”

幼清深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她忍著心頭的跌宕問路大勇:“古大人走了沒有?那盧狀元長的什麽樣貌,是哪裏人,有什麽線索能找到他?”

“小人問了,穀大人也並不知情,隻是因為當年的事情鬧的太大,盧狀元又風光過一時他曾湊熱鬧去一睹此人真容才記得,至於其他的隻知道此人是嶽州府平江縣人,歲數約莫在三十八九左右。”

她想救出父親,就要為父親的罪名平反,推翻當年的舞弊案,若是能找到盧狀元,知道當年他是真的得了考題,還是根本有人指使他的,這件事就簡單直接多了。

要怎麽樣才能找到盧狀元呢。

“還有件事。”路大勇想起來什麽,語速極快的道,“穀大人說,當年宋首輔罷官後,朝中一共有十七人得到了升遷,不過都是嚴黨,如果我想知道,他可以幫忙問一問在詹事府任職的同年,他當年在吏部任主事。”

“好!”幼清點著頭,當年那件事牽扯非常廣,但凡和宋閣老有點關係的人都被貼上了臨安宋黨的帽子,比如父親……相反,得到升遷的十七人,就一定或多或少在這件事案子中立了大功,否則不會逆流而上得已升遷。

“小人和他約好了,明日午時在棋盤街吏部衙門前等。”路大勇說完幼清喊采芩進來,“給路大勇拿五十兩的銀票。”

采芩拿了銀票出來,幼清遞給路大勇:“不管這位穀大人能不能幫上忙,這五十兩的你都送給他做程儀,若是他推辭你就說暫時借給他的,他日有機會讓他還給臨安方明暉。”

路大勇很鄭重的揣了五十兩的銀票:“那小人告辭,請小姐等小人消息。”

幼清頷首目送路大勇翻窗出去。

她來回在房裏走動,覺得真想離自己很近,撥開那層雲霧就能看見似的,又覺得自己知道的不過是一點皮毛,甚至都沒有機會驗證真假,她茫然不知所措,可又心裏激**想立刻做些什麽……

“路大勇明天就來了,您稍安勿躁。”采芩扶著幼清坐下來,安慰她,“您不是說了嗎,老爺的事情急不得,咱們慢慢來,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幼清腦子裏亂糟糟的,她喝了半盅的茶才強壓著自己安定下來,歎了口氣道:“這些我都知道,隻是事情涉及到父親,我便很難沉澱下來。”采芩沒有再勸,而是說起半安來,“她說她要在新做的裙子上繡個瀾邊,讓我幫我選選有什麽合適的顏色。”

“哦。”幼清心不在焉的點頭,靠在炕頭回嚼著路大勇方才的話。

采芩搖搖頭,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第二日幼清給方氏請了安就趕回了青嵐苑,連午覺都沒有睡,直等到下午未時末才聽到窗戶上叮叮咚咚的聲響,她激動的親自開了窗,路大勇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進幼清的閨房,就隔著窗戶遞了封信進來:“穀大人把當年升遷的官員都名字都抄在上麵了,後麵還加了調遷官職的對應注釋。”他見幼清接了信又道,“錢我交給穀大人了,穀大人說我們解了他燃眉之急,此番大恩改日他定當報答。”

幼清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報答,隻覺得他和方明暉同樣在甘肅,雖然一個是獲罪流放,一個是官場冷遇,但也是緣分,說不定哪天他和父親就能遇見呢。

“小姐,小人已經托了人打聽盧狀元的去處,隻要有消息就會有人來告訴小人的。”路大勇說著,聽到外麵有腳步聲不敢多留,飛快的道,“武威堂的事小人等大老爺開朝去衙門後就去辦,不過小姐若是著急的話,小人今天就可以啟程去廣東。”

“不著急。”幼清叮囑他,“像武威堂這樣的大堂口,在各個碼頭都應該有人接應,你不用去廣東,去登州或是萊州打聽一下就成。”

路大勇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般的道:“小人明白了。”一勾頭便冒著腰要走,“小人告辭。”便身手矯健的翻牆而去。

幼清隻等確認他安全離開才關了窗戶坐在炕上拆開了信。

裏麵整整齊齊的列了十七個人的名字,有的她不認識,比如浙江巡撫柳道童,比如兩淮鹽運布政使參議秦昆,有的她認識,比如如今的建極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彭尚元,比如左都禦史趙覺仁,比如內閣次輔嚴安……比如廣東布政使左政使周禮……

還有武威侯劉嗣祥,景隆二十七年底自五城兵馬司調任至內務府統管上駟院。

幼清手腳冰冷。

還有,當年劉氏向父親提親時,是劉老夫人托了宋大奶奶辦的,也就是說,武威侯當時和宋府還是有所來往。

既然如此,為何宋大人出事武威侯不但沒有被連累,反而得到了升遷和嘉獎,從一個五城兵馬司的閑職調到上駟院實實在在管著事兒。

要知道,內務府的差事不論在哪個局哪個院都是肥差。

多少勳貴擠破頭想進去。

幼清將信封揪成了一團,她想到了劉氏對方明暉的恨,想到了前一世她做的所有的事情,想到武威侯巴結嚴安,巴結錢寧,巴結濟寧侯,巴結錦鄉侯……

還有周禮,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小姐。”綠珠嘩啦一下掀開簾子打斷幼清的思路,幸災樂禍的道,“二房那邊鬧起來了,二太太將一碗滾燙的茶水潑在二老爺的身上,二老爺氣的扇了二太太兩個二光。”

------題外話------

上次有個姑娘說男主備選包括錢寧,我當時回複好像把這一句漏掉了,今天忽然想起來就忍不住笑了半天,錢寧的官職是東廠總督!東廠!

我不敢讓女主嫁給錢寧,把被你們劈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