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麵對

周文茵抱披散著頭發,額頭包著白淩,擁被而坐目光陰厲,透著股破釜沉舟的意味。

“小姐。”半安害怕的牽著她的手,“二少爺去幹什麽了,您和他說了什麽?”半安絕望,可事已至此,她沒有選擇,小姐也沒有選擇,隻有認命!

周文茵就冷笑了一聲,眼眸不自覺的眯了起來,冷漠的道:“他說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包括死,我當然要成全他!”

半安嚇了一跳:“小姐,您怎麽能……”

周文茵搖搖頭望了眼垂著的簾子,漫不經心的道,“我隻是說讓他幫我做兩件事,我就答應嫁給他,這是條件。”

“什……什麽事?”半安牙齒關開始打顫。

周文茵摸了摸額頭,輕聲道:“殺了蔡彰!”話落微頓,又道,“毀了方幼清!”露出一種迷幻似的期待表情來。

半安有些驚恐不已,渾身開始顫抖起來,殺了蔡彰?殺了蔡彰二少爺還能活著嗎,還能全須全尾的娶小姐嗎?她哆哆嗦嗦的問道:“那樣的話,二表少爺也活不了了吧。”

周文茵輕輕笑了起來,麵容近乎扭曲。

半安捂著嘴,滿心後悔,當時在法華寺時她就該勸著小姐的,若不是小姐生了害方表小姐之心,又怎麽會被對方反手陷入絕境……還有二表少爺,他對小姐的愛慕小姐心裏早就知道,應該言辭拒絕才是,卻放任不管讓他為他們辦事,就和現在一樣,小姐一句話二表少爺就能豁出命去殺蔡彰,蔡彰什麽人,那是看似不過是個紈絝的公子,可是卻手段狠辣的人,二表少爺怎麽能殺的得他!

“小姐。”半安語無倫次,“我們不管方表小姐了好不好?奴婢去把二表少爺找回來好不好?”半安懇求著,“老太太已經同意了你們的婚事,您嫁給他日子也不會過的很差的。”

周文茵輕輕笑了起來,道:“嫁給他?”她搖著頭,“他沒有功名,身無長物,你是讓我往後和那些街市上的婦人一樣拋頭露麵粗俗不堪嗎?”她做不到,也從來沒有想過。

半安愕然,她沒有想到周文茵根本就沒有打算嫁給薛明。

那怎麽會。

半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她是活不成了,就算老太太不把她處死,等夫人一到她也是活不成的。

她不想死!

“你出去吧。”周文茵慢慢的躺了下來,“不用勸我,我不後悔,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算計別人反而被人反將一軍。事情不能重來,可就算能我依然會這麽做。”她不好過,也不會讓方幼清舒服。

是誰讓她變成這樣的,都是因為方幼清,她的幸福原本唾手可得,現在卻成了水中花鏡中月。

她怎麽能饒過方幼清。

至於薛明,他一廂情願,以為就這麽來一出,她就會低頭認命?不可能,她從來沒有想過嫁他,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他要怎麽做,都是他願意的,與她何幹!

薛老太太板著臉坐在外麵,不說話,但臉色冷的駭人。

外院中,薛鎮揚站在花廳的門外,聽著焦安將內院的事一一報與他聽,臉色瞬間沉冷了下來,他壓著怒低聲道:“你和焦平一起去,務必把那個孽子給我綁了!”

“是!”焦安抱拳領命帶了焦平往內院而去。

薛鎮揚望著黑下來的夜空,各處點亮的燈,心情跌到了穀底,他深吸了幾口氣壓著心頭不斷躥起的火,轉身麵露適宜的笑容進了花廳,蔡彰正托下頜很感興趣的打量著鄭轅和宋九歌。

宋九歌他見了好些次,但因不是同路人,所以即便見麵也不過點頭之交,但是對對方卻有些了解,他不貪聖寵,不趨炎附勢走閣老的關係,甚至前些日子趙天官有意伸了橄欖枝,要將家中小女說與他為妻,他也以已有婚約在身這種子虛烏有的借口給婉拒了。

他也有二十三四了吧?若有婚約為何還不成親,這種鬼話誰會信,可宋九歌卻坦****的說了……夏閣老要致仕,他一走內閣就會空缺一位,趙天官入閣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做閣老的女婿,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他一個八品行人還不放在眼裏。

說起聖寵,聖上在西苑,對朝中之事看似漠不關心,可每日都會讓錢寧回稟朝事,隔日再和嚴懷中商量謀斷,但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會找了宋九歌去對弈,說是對弈可聊的還是朝中的事……

宋九歌明明能在談笑中左右聖上的決斷,可他偏不,每每都是點到為止,或是一句微臣官微資淺不敢擅言,把推回去……

他還遞了外放的折子,說是要曆練幾年,實實在在為百姓做些事,這樣才是他為官的本意。

呸!

你瞧他長的養尊處優的樣子,還為百姓做實事,是沒見過那些縣令推官做的事吧,累死累活不說一旦出事還要做那替罪羊,那才叫官微言輕。到時候他還能這樣談笑風生,又論杏林又談風月?

啃泥還差不多。

蔡彰心頭不屑,可卻又覺得看不透宋九歌,人活著不就為名為利,你跟聖人似的無欲無求,當初為什麽還要擠破腦袋考科舉,還要做這八品行人?回家種田去就成,做個山野鄉人,說不定還有名臣三顧茅廬請你出山做師爺!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耳邊就聽到鄭轅似笑非笑的道:“宋大人兩袖清風,為官剛正不阿,可是瞧不上我們這等勳貴子弟,也同世人一般覺得我們屍位素餐,膏粱紈絝?”他說著手裏的酒盅微微一挑,一滴酒灑了出來,落在他的手指上,酒滴薄透是上好的汾酒,清冽甘甜……

“不敢擔。”宋弈閑散的一笑,手指輕輕一勾將酒盅落在兩指之間,竹節似的修長有力,“世上皆俗人,道膏粱紈絝者不過拘於世俗的禁錮,羨慕卻又自命清高罷了,所謂屍位素餐,我倒覺得這生來富貴也非我等凡人能挑能選,既有隨生而得的榮華,難不成非要衣不遮體三餐不繼?活著就該如六爺和五爺這般,灑脫不羈,行止隨心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話落遙遙一舉杯,一飲而盡。

鄭轅眉梢高高的揚起,眼中的探究一劃而過……

蔡彰就差拍手稱快了,他還沒聽人將這罵人的話解釋的這麽好聽,誰說宋九歌不趨炎附勢的,這不是見著鄭家人恭維的話就跟流水似的往外倒……他哈哈笑了起來,指著宋九歌道:“你這話說的太好聽了,今兒心情好,沒有美人陪也高興,喝!”說完要去敬宋弈的酒。

宋弈卻是一轉身去敬薛鎮揚的酒,笑道:“今兒這酒甚好!”薛鎮揚餘光撇了眼端著酒盅落了臉的蔡彰,對宋弈道,“九歌客氣,你和休德情同手足,我也倚老賣老稱你一聲賢侄,既是自家人,往後隻要得空你便過來,家中雖無肉,酒卻不會斷,盡興而歸方是大善。”

宋弈含笑點頭喝了酒,又拿了筷子夾了根春日上新的山筍,紅唇瓷齒吃的極其優雅。

蔡彰臉青一塊白一塊,一副頻臨發怒的樣子,鄭轅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自顧自的喝著杯中酒,心裏卻轉了幾轉。

捧了他卻壓了蔡彰,宋弈是什麽意思?

是不是這幾日大皇子和三皇子又有什麽事?可並沒有聽父親說起……但是讓他想想宋弈沒有目的,他又覺得不可信。

難不成是故意要給蔡彰難看,替薛鎮揚出頭?

祝士林也是微微一愣,看了宋弈一眼,他一向不動聲色不透喜好,對誰都是淡淡的談不上親疏,就如他剛才對鄭轅說的那番話,他敢肯定隻要宋弈心情好,對著哪位京中貴公子他都能說出來……可是他卻意外的對蔡彰露出這樣明顯的抗拒,難不成上次他因為曾毅賣了個人情給賴恩後,跟賴恩有了親近,所以對蔡彰不待見了?

不對啊,宋弈昨天還和錢公公有說有笑,他犯不著對蔡彰這樣啊。

真的是為薛家打抱不平?祝士林頓時感動的朝宋弈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的和宋弈碰了碰杯子。

宋弈挑眉,看了眼祝士林,起身道:“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宋某這就告辭了。”

薛鎮揚本來也隻是請宋弈來喝酒的以表謝意,可是因為蔡彰來了,這謝又不能明說,大家隻好各擺在心裏,麵上胡扯了個由頭說喝酒的事,現在宋弈要走他便起身相送,雖稱他賢侄,但卻沒有擺長輩的架子。

“留步,留步!”宋弈朝眾人抱拳,麵上含笑腳步不穩,像是不甚酒力的樣子,鄭轅上前微笑道,“我也正欲告辭,不知宋大人是坐轎而來還是馬車?”

宋弈笑,含而不露:“步行!”

“既如此,那在下送宋大人回去吧。”話落做出請的手勢又和薛鎮揚以及祝士林打招呼,“薛大公子高中,又入翰林乃是大喜之事,薛侍郎若廣辦酒宴慶祝,切記的下帖給在下,屆時一定捧場!”

薛鎮揚是有這個打算,隻是這些日子蔡彰鬧的家裏雞群不寧的,他們哪有心思辦宴慶祝,所以隻道:“犬子不過僥幸榮得聖眷,雖喜可更要奮發用功為朝廷效力,豈敢得意忘形大肆慶辦!”

鄭轅笑笑,頷首:“薛侍郎之境界乃我等無法企及啊。”話落笑著看了眼蔡彰,道,“五爺稍坐,我將宋大人送回去再返車來接你。”他們來的時候是同乘一車的。

蔡彰心頭不悅,無所謂的擺手道:“不用,你隻管回去便罷。”話落就想起自己今天好像是被鄭轅拉著來的,要不然他才不會早上誇了海口請聖旨,下午又跑來丟人……

但明天若求懿旨,他隻怕還要請鄭轅幫忙,隻得暫忍了這不滿。

誰知道宋弈一轉身,笑道:“若是蔡五爺不介意,不如我們一道走?”

大家都愣住。

“不用。”蔡彰嘴上說著,心裏卻止不住的奇怪,望著鄭轅和宋弈站在一起,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鄭轅既然有龍陽之癖,而宋弈長相又如此俊逸,他們會不會早就……想到這裏他思緒一頓,宋弈如今和薛鎮揚又是賢侄又是家叔的,那鄭轅呢,又是什麽態度。

難不成他今天陪自己來薛府根本就另有目的?

這事兒真說不準,聖上在搬去西苑之後就再沒有和皇後娘娘同床共寢過,內院之事也都是由錢寧打理,皇後娘娘早就想安插人在西苑,可是西苑防的跟鐵桶似的,她走內侍的路子肯定不行,那就隻有走朝臣這一路。

鄭轅和宋弈要真是一起的,做戲給他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這滿朝堂的事,歸根結底不就是一個儲君之位,太後娘娘身邊的二皇子,皇後娘娘手中的大皇子,三皇子,還有後宮中的年紀尚幼的十一皇子,十三皇子。

外戚和近臣勾結!蔡彰看鄭轅就留了一道戒備。

似乎又能解釋宋弈為何突然一反常態和薛侍郎走的近,為的就是替鄭轅拉黨擴展勢力?!

聖上目前龍體康健,可幾位皇子年歲卻漸漸大了,皇後娘娘被太後娘娘壓製又不得聖心早已經不是秘密,若是鄭家有了謀反之心……蔡彰眉頭緊鎖,他和徐鄂來往是因為錢寧,和鄭轅來往卻是因為自保,這樣一來無論將來誰在聖上百年之後繼承大寶,對於濟寧侯來說都是無害的。

前程和利益都重要,但他不想陷入這種事情中,至少在現在不會!

想到這裏,他忽然心思一轉笑著道:“我想起和徐三爺在牡丹閣還有約,這等一等到是耽誤了我的時間,徐三爺定又要怪我,既然二位不介意,那我就和二位同車同行好了。”

宋弈含笑,鄭轅視線微眯露出絲淡淡的笑意。

薛鎮揚送宋弈,很親切的囑咐他:“夜中風涼,賢侄速速回家,切莫再貪涼意傷了身子。”

“多謝世叔關心,九歌遵命!”宋弈笑眯眯的,長長的眼睫在眼下落著暗影,讓人猜不透他是真的高興還是順勢而為,薛鎮揚欣慰的點點頭吩咐祝士林,“休德替我送三位。”

祝士林心思也正動著,聽了薛鎮揚的吩咐點著頭,送三位出去。

鄭轅和宋弈邊走邊聊,氣氛非常的好,祝士林看著心頭越發猜不透,心事重重的到側門的邊,趕車的車夫將腳蹬放下,鄭轅朝祝士林抱拳:“祝大人留步!”

祝士林回禮,和宋弈道:“九歌,你可還好?”他還沒見宋弈喝醉過了。

“好極。”宋弈含笑拍了拍祝士林的肩膀,目光微微一動,道,“回去吧。”

祝士林放了心,又敷衍的和蔡彰抱了抱拳,蔡彰懶得回禮一腳踏上方凳打算先一步上車,他身邊跟著的常隨也立刻伸手去掀簾子……

就在這時,忽然自他們身後一道尖高的女聲喊道:“小心!”

所有人一怔,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就望見垂花門邊有一位穿著茜紅色比較,身量纖細的女子,正帶著兩個小丫頭提著裙子朝這裏跑過來,蔡彰上車的動作停下來,就在這一停頓一回頭的瞬間,車簾子被人掀開,隨即他的麵前風聲一緊,一道寒光就從幽暗的車廂裏躥了出來。

“他媽的!”蔡彰嚇的一跳,下意識的就朝後麵倒過去,車裏那道光緊逼著他再次砍了過來,蔡彰哎呀一聲倒在地上,也終於看清從車裏跳下來的人,他大怒,喝道,“薛明,你這個狗日的竟然敢殺我!”他倒在地上腳蹬地連連後拖了幾步。

薛明也不說話,麵無表情,隻知道揮刀落鋒,刀刀直砍蔡彰的頭臉,一副取他性命的架勢。

這一切不過隻在眨眼之間,一息的功夫!

刀光劍影似的,蔡彰嚇的魂不附體。

薛明將他逼到馬腿邊,舉刀,毫不留情的落下來,蔡彰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就在這一瞬有人捏住了薛明的手腕,不過幾個翻手的功夫將薛明的刀奪下來,丟在地上,薛明也發狠似的,抬腳就朝馬踹過去。

隻要馬受驚,蔡彰肯定不被踩死也要踩傷。

方才奪刀那人反應而已是極快,先薛明抬腳,飛快的將對方的腿踹開,薛明吃不住一個後翻倒在了地上。

各方的小廝立刻一擁而上,將薛明壓住。

幼清嚇的胸口砰砰直跳,見薛明的刀落了,她提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她這才想起來去打量那位奪刀拿住薛明的人,穿著一件藤蘭色長衫,劍眉鳳目神色嚴正,身形高大魁梧此刻負手站著有些殺氣騰騰的感覺,她移開目光又去看旁邊站著的宋弈,一副事不關己不驚不駭的樣子,仿佛像是從驚怔沒有反應過來似的。

宋弈也轉目過來看她,淡淡一掃,隻一眼便收了回去,挑著眉關心的去問蔡彰:“蔡五爺,你還好吧。”又指著旁邊候著的小廝,“把蔡五爺扶起來,地上涼!”

有人上前把蔡彰扶起來。

蔡彰怒容滿麵,推開扶著他的人幾步過去撿了刀就朝薛明砍過去,喝道:“住手!”

蔡彰一愣回頭去看那女子。

隨即眼睛一亮。

幼清冷笑道:“蔡五爺既沒有被傷著,又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長眉,鳳眸,鼻梁挺直清秀,唇瓣小巧紅潤,肌膚凝脂似的吹彈可破,身量雖不高卻玲瓏有致,是個極品的美人,且不同於周文茵的端莊秀雅,此女妖嬈美豔,喜怒間皆是韻致……

蔡彰驚豔不已。

幼清話落見他不再動手便後退了一步,視線一轉朝後看去,見方氏和薛鎮揚趕過來,她暗暗鬆了口氣迎了過去,薛鎮揚見她也在,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發生了什麽事?”

幼清跟著薛鎮揚走著,低聲飛快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薛鎮揚頓時沉了臉:“我知道了。”便大步過去,朝蔡彰抱拳,“讓蔡五爺受驚了,此子乃薛某的侄子,一向頑劣,多有得罪。”朝蔡彰行了大禮,語氣誠懇的道,“五爺可受了傷?”

蔡彰的怒氣方才被幼清打斷,如今薛鎮揚一提起來他便怒道:“甭管受傷不受傷,薛明的命我非要不可。”說完提著刀又要朝薛明砍過去,“瞎眼的東西,竟敢殺本爺!”

“哼,你便該死!”薛明不躲不閃,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薛鎮揚也怔住,他沒想到蔡彰這麽狠,當著他的麵就要殺薛明,就算薛明有罪那也是衙門的事,你蔡彰還沒有權利動私刑……可他不過一介文人,哪有本事去徒手奪刀,駭了一跳大喊道:“五爺,住手。”

蔡彰已經被喊停了一次,這次哪裏肯,抬刀就砍,刀順著薛明的肩膀一路滑下來,頓時血流如柱,蔡彰覺得失手還要再來,可同一時間方才奪刀之人卻以同樣的手法捏住了蔡彰的手,左右一動刀就脫了蔡彰的手。

方氏驚叫一聲,幼清也嚇的失聲,忍不住去看薛明,薛明瞪眼望著蔡彰,滿目挑釁。

“孜勤,你做什麽!”蔡彰大怒不止,說完要去奪刀,“這沒眼的東西,我定不能饒他。”

孜勤?難道是壽山伯的鄭轅鄭六爺?幼清聽徐鄂提過。

沒有想到他也在。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也沒受傷,何必呢。”鄭轅拍了拍蔡彰的胳膊,將刀遞給站在一旁戒備著待命的焦安,又指著薛明的樣子,“你看他這副樣子,你殺了他隻怕還讓他痛快了。”

蔡彰一愣,這才去打量薛明。

兩眼凶光,可卻麵色慘白,就算身上被血染紅,他依舊毫無反應,根本就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那又如何,他敢拿刀來砍人,就要負的起這個責任。”就看著薛鎮揚,冷笑著道,“薛侍郎,你不會是打算包庇這個行凶之人吧。”

薛鎮揚再不待見薛明,可這是他的侄子,他氣的不得了,冷笑道:“蔡五爺意欲何為?”又道,“他這番情景隻怕是活不成了,蔡五爺卻毫發無傷,就算抵命也無從說起。”

“就是要他抵命!”蔡彰正要說話,鄭轅卻打斷他,在他耳邊低聲道:“此事雖他們理虧,可若是鬧出去你也無理,外頭滿城風雨的逼婚之事,指不定薛明還能得一個為救美人赴死一搏的美名,五爺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你既然沒事不如就和薛侍郎坐下來談談,看他如何說罷!”

蔡彰一愣,腦子裏飛快的轉了轉,他纏著周文茵的原因,的確是因為想和薛家和周家結親,薛侍郎有夏堰做後盾,如今薛靄也入了翰林,薛家之勢目前來看乃是上升之勢,誰會說的準將來薛鎮揚會如何,更何況還有周禮。

這門親事怎麽算他都不愧。

蔡彰望著鄭轅,鄭轅就朝點點頭,他目光一轉冷哼道:“一刀抵得什麽用,要不是剛才我反應的快,這會兒就已經是刀下亡魂了,我告訴你,我若是死了你們薛家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是啊,蔡彰要真的在薛府被殺了,薛家這一通官司可真是打到天邊也是贏不了的。

薛鎮揚見蔡彰口氣軟了下來,他也不想窮追猛打,最後誰都落不著好,便道:“五爺當如何?!”

“我如何?”蔡彰不屑的冷笑一聲,剛要說把周文茵嫁給他,可是轉念就去看薛明,他忽然想起來,薛明當時在法華寺連屁都沒敢放一個,現在卻又膽子來殺他……難不成他和那周文茵之間有了什麽首尾不成。

要不然他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

蔡彰頓時像吃了個蒼蠅似的惡心起來,也明白了鄭轅和他打眼色的意思,他差點就被人在腦袋上扣了頂綠帽子!

“好,這可是薛侍郎說的。”蔡彰說完,忽然想起來剛才看到的那個美人,忍不住回頭去找了找,砸砸嘴想到了周文茵,忍了心頭的癢癢!

難怪那天薛明極力遊說,確實長的美!

鄭轅順著蔡彰的視線過去,目光也落在幼清的身上,那女子垂著頭看不清神色,他就想到了她方才那盛氣淩人的一聲斷喝,若非她及時趕過來,隻怕蔡彰這會兒已經人頭落地了。

這位姑娘倒真有幾分魄力。

難道就是今日白天令他狼狽而逃的薛家表小姐?

心頭一轉,鄭轅又去看宋弈,宋弈自那一句“蔡五爺……地上涼。”不痛不癢的話之後再無動靜,就這麽負手立著看著眾人百態,自始自終沒有情緒流於麵上。

他不過普通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就如祝士林一般驚的跳了起來,而他不驚不駭時候還竟還提醒蔡彰地上涼,這樣的人……他竟是看不透。

鄭轅心思飛轉,見蔡彰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就笑著打圓場:“這一通鬧騰,莫說蔡五爺,便是我也驚了一驚。”望著薛鎮揚,“薛侍郎索性把壓著的好酒抬上兩壺,也好給我們壓壓驚。”

這是遞了台階,薛鎮揚當然會順勢而下:“那是自然,薛某酒窖之中還有兩壇三十年的梨花白,這就叫人抬出來。”

蔡彰撇撇嘴,冷冷的望了眼薛明,道:“那就接著喝酒去。”話落甩袖而走。

薛鎮揚點頭,轉而去望宋弈,宋弈從善如流的道:“宋某今日有口福,承了蔡五爺的福!”話落,負著手和祝士林並肩而走,祝士林望著前麵走著的兩人,低聲道,“九歌可受驚了。”

“無妨。”宋弈一改方才形態淡然,“勞休德稍後提醒薛侍郎,祭台之事乃工部和內務府合力監工,除此之外斷不可應承旁人。”

祝士林一怔,腳步頓了頓:“你的意思是……”心裏已然明白。

宋弈淡淡擺手,腳步輕鬆,待走了幾步又停了步子回頭望了望,就看到薛家表小姐正站在薛大太太的身後,低眉順目乖巧可人。

全不似方才煞氣騰騰的樣子。

一個小姑娘對殺人見血之事非但不驚還有心智餘力阻止,他忍不住笑了笑,想起前幾次見到薛家表小姐的情景,似乎一次比一次有趣。

待人走遠,薛鎮揚和方氏吩咐道,“先去請大夫來,其餘的事等我回來再說。”留了焦安和焦平。

方氏驚魂未定,慌忙點頭,指揮著人給薛明止血,又傷心又失望的道:“你怎麽能想也不想就衝出來殺人,你可想過那一刀下去後果如何?”薛明昂著頭,唇瓣因失血的緣故已近白色,他狠狠的看著幼清,沙啞著聲音道,“該死的,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方氏被他噎住,幼清望著薛明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待眾人將薛明送回他原來的房裏,幼清站在薛明的床前,薛明瞪眼看她,幼清挑眉道:“當初我答應你幫你,你就沒有想過我會用什麽手段?”

薛明惱羞成怒的喝道:“閉嘴!”幼清搖搖頭,他怎麽會沒有想過,那種合歡香在牡丹閣乃是助興之佳品,薛明近日常去牡丹閣定然不會陌生,可他卻沒有道破,甚至關了房門,他隻是不願意想這件事,覺得隻要他不去想,此事便隻是她一個人的錯。

想要娶周文茵,卻又不敢道出事實,是怕周文茵恨他吧。

“我說過,我隻能保祖母點頭,卻無法承諾周文茵如何。以為你有多好的辦法,卻沒有想到你隻能做到這些!”她失望的搖頭,出了門。

方氏不放心薛明,就和幼清道:“你先回去,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幼清應是,卻是徑直去了周文茵的院子。

半安守在門口,見幼清來了她驚的站起來,支支吾吾的喊了聲:“方……方表小姐。”

“我和你們小姐說幾句話。”幼清指了指門,“把門打開吧。”

半安不敢,小姐和方表小姐如同水火,她怕一會兒再出什麽事,可方表小姐卻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麽一樣,冷笑著道:“她都這樣了,我若想讓她死,也不會親自動手。”

這一點半安相信,她想了想推開了門,幼清一腳跨進去,又回頭吩咐綠珠和采芩:“你們在外麵等我。”

綠珠和采芩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卻站在了門口。

幼清繞過隔扇,站在帷幔前,裏麵靜悄悄的,但是幼清知道周文茵沒有睡著。

她在桌前坐下,提壺倒茶,輕啜著,淡淡的開口道:“蔡彰沒死,我也好好的,你很失望吧?!”幼清望著周文茵聲音無波無瀾,“不過,薛明隻怕是難保性命,怎麽樣,你感覺如何?”

帳子裏的人依舊沒有說話。

“他拿著刀躲在馬車裏,等蔡彰出現刀就不偏不移的砍了下來,就差一點點,蔡彰就要死在薛府了。”她轉著杯子,語氣漫不經心,“濟寧侯府的先祖,是開朝元老,蔡家延續百十年,這百十年從開朝的近百爵位,到如今寥寥無幾的十幾家,濟寧侯已經是唯一僅存的開朝加封的爵位,雖這兩三代他們沒了以往的錦繡鼎盛,甚至在京城臭名昭著,可是聖上卻不動他們,不但不動這兩年還默許了蔡彰和錢寧來往,有意無意的抬舉濟寧侯府,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他要保這僅存的碩果,淡化先祖皇帝良弓藏,飛鳥盡的涼薄,所以蔡家的意義對於聖上來說非同一般。”幼清語氣淡淡的,沒有波瀾,“蔡家雖子嗣頗豐,延續百年不知多少房頭,可如今人們能提得起的也隻有蔡彰一人,他雖非長子,可濟寧侯府將來興盛也有依靠他了,你說,今天蔡彰要真死在薛府,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帳子裏的呼吸似乎重了一些,幼清撇了一眼,又道:“為了不讓夏閣老致仕,姑父自掏十萬兩,為的就是能繼續在朝堂有立錐之地,大表哥身重劇毒不等康複便日夜苦讀,為的就是能一展抱負……可是,隻要蔡彰一死,他們前頭做的所有的事,就會前功盡棄了。”

周文茵騰的一下坐起來,掀開帳子,露出裹著白布略顯得扭曲的麵容,高聲道:“我管他們死活,誰又來管我。”

“那薛明呢。”幼清轉頭看著周文茵,“這個最在乎的人就是他了吧,而你卻毫不留情的將這個最後在乎你的人推上死路。”

“在乎我?”周文茵赤腳下地,盯著幼清,“對我好他會對我用藥,做出這種事?你覺得可惜,你去管他死活便是,來和我說什麽。”說完,一副恨不得吞了幼清的樣子。

幼清眉梢微挑:“下藥的是我!”她走過去,望著周文茵,“你害我,我還你,天經地義!”

周文茵一愣,頓時紅了眼睛,指著幼清一字一句道:“是你?”她緊緊攥了拳頭,咬牙切齒的道:“你這個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手段隻是過程,我要的是結果。”她說著微頓,道,“你當初害我時的手段也不見得多高尚,若我不防備著想必此刻你我該換個位置了吧,看……你罵我的時候也看看自己的樣子,你該重新認識我,也該重新認識自己。”

周文茵頭發散亂,滿麵扭曲,她狠狠的盯著幼清,仿佛隻有將她撕了才能解恨:“方幼清,你給我記住,你今天給我的,總有一天我變本加厲的還給你。”

“我等著。我就在這裏,做過什麽,從來不會否認,更不會躲避,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幼清說完起身,“不過,既然你不打算死,還是不要再做牽累別人的事比較好,你我的恩怨,找我就行!”

周文茵追了幾步:“怎麽,你還想扮高潔,不牽累別人,虛偽。”

“你怎麽看我不重要,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麽,在乎誰,不在乎誰!”幼清轉頭看她,“至於你,不如仔細想想你要的是什麽,是找個能為你掙得鳳冠霞帔的夫君,還是疼你入骨的良人,自有你自己決斷。至於薛明的死活,你不在乎我更加不會在乎。”

“你!”周文茵指著她,腦海中就浮現出薛明以往的種種,因為她喜歡東大街的糕點,一大早去便親自去買,怕糕點冷了左一層右一層的用布包著揣在懷裏,因為她想嚐嚐望月樓的牛肉,提前幾天去預訂,天未亮頂著寒風去排隊,央求老板按照她的口味去做……

他會搜羅京中流行的各種首飾胭脂水米分,買所有她喜歡的詩集,為了一個徐子仲的孤本詩集,他拿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銀子去買,她偷偷看《西廂記》被他發現,他就在薛思畫後院的倒座裏,專門給她做了一間書房,說那裏最安靜,將京城世麵上所有的民間話本小說都買了回來,告訴她以後就在這裏看,不會有人打擾她。而那間書房裏,掛滿了他畫的畫,每一幅都是她。

“你閉嘴。”周文茵大叫,張牙舞爪,“我要什麽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滾,立刻給我滾!”

幼清淡淡看了她一眼,往外走,前一世她卑微如同塵埃,愚蠢的聽信著小人的話,在錦鄉侯府摸爬滾打嚐盡心酸,她在成長卻也無助,她甚至恨過所有人,怪姑母為什麽不反對她的選擇,怪姑父為什麽不護著她,甚至怪過周文茵,她那麽聰明為什麽不提醒她……仿佛所有人都應該愛著她,護著她,她犯了錯就該有人來提醒,來糾正,來原諒……那時候的周文茵呢,舉止得體高高在上,薛靄錯失功名頹廢沮喪,她不情不願的差點和薛明議親,最後又淒淒哀哀的去了廣東……這一世她明白,所有自己犯的錯沒有人會替你承擔,所有自己釀的苦果,沒有人替你下咽……而周文茵呢,恰恰相反,她此刻儼然就是前世的方幼清……

她打開門,停下來聲音柔了幾分:“薛明若死了,你將來會如何?隻會一無所有。”話落出了門。

周文茵轉身,一把將桌上幼清用過坐過的所有東西拂掃在地,雙目血紅靜靜站著,腦海中卻不斷回響著幼清最後的一句話:“……沒有薛明,你將來會如何。”

半安站在門口,等了許久直到裏麵沒了動靜她才敢進門,就看見周文茵那麽直直的站著,腰背挺直,半安小聲的喊了句:“小姐……”

周文茵轉頭過來,冷聲問道:“薛明呢?”

------題外話------

今天的留言我看過了,心情有點起伏啊。

其實一個人的性格如何,不是憑空出現的,和她的出身有關,生活的環境有關,還有她所經曆的事情有關,幼清就是這樣的幼清,她不高大,不高尚,在重生前她就這樣了,如果有空可以翻一下前麵的章節,她是怎麽對付幾個嫂嫂的,怎麽得到中饋的,她在血淚中學會了手段,在慘痛中懂得了結果比過程重要,這樣的性格形成我覺得不突兀。

我寫過好幾個女主了,庶香女主是正能量,嫡結的女主是獨立善良的,這一本我當初就不想重複,對於我來說我最擅長的就是正能量的女主了,被動的高尚的我喜歡也信手拈來……

就當做嚐試和成長吧,不足之處我嚴正看待,努力改正!感謝大家批評和讚揚,全都收了。

最後,祝大家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