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開顏今天下午三點才從家裏動身去公司的。

走之前, 疏桐都開始準備晚飯了。她動真格地問了開顏一句,“你晚上回來嗎?”

曲開顏手指作梳,歸歸耳邊發,甚至也認真地想了想, “大概率回。”

“那一小概率是什麽?”疏桐好奇。

“如果他邀請我的話。”

疏桐略微皺眉, “他邀請你, 你會答應嗎?”

“答應啊。”曲開顏理所當然,她揀疏桐洗好的小番茄吃,番茄還沒咽下去卻又反口了,“但是, 他如果當真邀請我, 我可能會失望。”

失望什麽。疏桐才不相信, 這不就是她曲開顏咄咄逼人纏人家的終極目標嘛。

曲開顏長眉要揚上天了,“瞎講。我明明……”

明明什麽,曲小姐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疏桐這個局外人, 關鍵時刻給她潑潑冷水, “說真的, 你要不要查查周乘既的家庭背景。”

“查了幹嘛。我又不招他當公務員,還要政審他啊。”

雖說那天疏桐見周乘既姑姑房子在前,也揣度過這樣的家庭絕不市井。然而, 開顏從前交往的對象, 基本上知根知底, 也有替她兜底的家世背景。

疏桐到底是個俗人。“你自己也說過的啊,鳳凰男不值得。女人在愛情裏扶貧, 向來沒有好下場的。”

曲開顏真的有被這波冷水澆到, 她略微想了想,“他在陳適逢手下, 總不至於很差吧。”

“我說的是家庭。”疏桐老母親般地刻薄,“他即便年薪過百萬,有個無底洞的原生家庭,你能跟過去受那個氣?你肯你老舅也不肯。”

曲開顏聞言笑得有些滑稽,是笑疏桐,“你想太遠了吧。我和他家庭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會和他談婚論嫁。”

“你是這樣想的?可是我覺得人家不是哎。”

“不是什麽?”

“不是你這種愛翻臉不認賬的人。”

曲開顏不爽,“我哪裏不認賬了。”

疏桐處理手裏的蝦線,順便鄙夷她,“別不承認。你當你灑脫呢,其實啊,最鴕鳥的就是你。你沒發現嘛,你喜歡的永遠是一派的……”這也是疏桐那天堅定跟周乘既要聯係方式的原因。因為她知道,曲開顏絕不會輕易罷手她合眼緣的男人。

“清醒、冷靜、疏離有涵養,甚至有點拒人千裏之外。最重要的一點,能耐受你的任性妄為。別不承認,這些都是姑父的影子……”

“你是說我有戀父情結了?”

“是彌補情結。”這些年,開顏看似什麽都不缺的富家小姐,其實她骨子裏缺愛極了。

不缺愛的姐姐,也不會老和妹妹對著幹了。

曲開顏有種被戳中痛處的慍怒,她幹脆承認,“是了。我就是有點審美固執啊,你這麽說,我覺得很對了,立春那天,我注意到周乘既就是因為他說和舅舅是本科校友,那麽就是和我爸也是校友。沒錯了,我就是喜歡腦子好的,再和我爸‘沾親帶故’的最好!”

疏桐聽開顏那句“沾親帶故”屬實惱火了。她們上大學那會兒,開顏與姑父帶教過一個學生有來往,對方大她十幾歲,還離過婚。這事被薑柏亭知道後,親自出麵料理了外甥女這樁任性的戀愛事故。為此,疏桐也跟著挨了不少訓。

眼下,姊妹倆較真起來。疏桐怪開顏,“好賴話不會分是不是!你中意姑父那樣的沒人說什麽,我們怕的是,到頭來,你和姑姑是一樣的性情。”

薑秧穗當初也是一時腦熱地眷戀曲鬆年,而事實證明,能容忍她大小姐脾氣的反而是陳適逢這個公子哥。

“開顏,要麽你承認,周乘既是和陳適逢一路的人。那麽,也許你倆更登對。”

“我承認個鬼!”

曲開顏氣鼓鼓地出了門。

一直等到她和周乘既約好的時間,他出現了,一係列拉好感的操作下來,結果關鍵時刻滑鐵盧。

台級之下的周某人鄭重解釋,“老同學也是客戶代表。他貿然過來了……”

曲開顏想起疏桐的話,不禁冷笑,嗬,像陳適逢的話,他才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麵。他陳某人,向來生意是生意,女人是女人。

敵人的敵人約等於朋友。這樣兩兩抵消後,曲開顏倒不為有人這麽宇宙直男的行徑生氣了,她沒下台級,凹傲慢架子地問周乘既,“你該不會拉你老同學來擋拆,怕我跟你說什麽嚇人的話吧?”

曲小姐看在他這麽細心地給她買她喜歡的奢牌帽子的份上,原諒他的笨拙了。不過,“我當著你朋友的麵我也敢說的啊,你想好了再帶我去。”

*

元小波聽說周乘既晚上有約了,一時攢眉。

周乘既私下約客戶有限的。即便應酬客戶,也是有客戶,陪客戶代表這樣的說辭。他說有約,那麽就是私事。

小波一時以為蘇媛回國了。

“不是蘇媛。你要麽住酒店,要麽去我那,我晚點回來再說?”

“你約誰啦?”小波這個大漏勺可太好奇了,心想你周乘既也不過才來半個月啊,能和誰有約啊。

對麵的周工守口如瓶狀。

元小波這下八卦的雷達徹底響了,“你不要告訴我,你又答應你的小師妹了啊。”他沒記錯的話,小師妹就是江浙人。

“別扯。”周乘既說著拿起一個購物禮袋。

饒是小波再遲鈍,也看明白點什麽。周乘既向來不是個愛裝相的人,他很多行頭都是職業需要才置辦的。私底下,他是個舒適度上遊的人,人好看即便套優衣庫老頭衫,打交道的女人也能嗷嗷叫。小波敢保證,周乘既給女人買奢品,絕對是鐵樹開花的範疇。當然,他以前不是沒買過,上學那會兒給女朋友買過。

“我艸我艸,周工,誰啊,哪個天仙啊,能催得動你這棵鐵樹。春天果然到了。”

周乘既一副關你屁事的嘴臉。他把姑姑那裏的鑰匙扔給小波。

元小波不依,“我可太好奇了。”

“別好奇。我隻是去還人家東西。”

“這不是所有愛情/事故的經典開頭嗎?”

周工那俊俏的臉上難得被一噎,“元小波你有點正事行不行!”

“我有啊,我特麽搭高鐵奔過來找兄弟喝酒的。你特麽和女人雙/飛了。”

周乘既聽到個粗鄙的詞,即刻拿手裏的簽字筆丟他。

話又說回來,咱周工技術業內大拿,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是移動的數據庫。然而,“周乘既,你談戀愛真的很差勁,不是我說你。”

“你的許同學能和別人結婚,你占七成的推手。”

周乘既:“元小波,你知道蘇媛對你的印象是什麽,嘴碎還好為人師。”

互相傷害是吧。小波再追一程,“別拿你媽不喜歡許同學說事,你媽再傲慢再高知壓迫感,說到底,讓許同學沒安全感的是你周乘既。”

“……”

“承認吧,就是你太傲慢了,處處給人家許同學差距甚至階級感,人家才退縮了。”

“一個男的給不了女方安全感,再優秀再好看也是白瞎。”

“白瞎”的人坐在工作案台前潦草抽完一支煙。

臨下班前,改了主意,邀老同學一塊走。說給對方送完東西,他們去喝酒。

“什麽意思啊?”小波有點慌,“你不約人家了?”

*

約。

倘若有推不掉的邀約,那麽多個人也沒那麽無聊。最起碼,他可以少說點話。

周乘既預算到曲開顏會反客為主,於是,他順勢這麽說了。

他請她,帶上他朋友。

這個大忌,基本上沒有女人能不跳腳的。

然而,曲大小姐到底是大小姐。

她應下來、目睹著周乘既的沉寂,快慰極了。正好,他們工作室有加班的員工出來,曲開顏把手裏的禮袋甩給她們。

其中一個小可愛,“顏姐,我們去買咖啡啦。”我們可不是出來吃瓜的。

曲開顏:“幫我拿進去,買咖啡是吧,叫外賣,我請客。”

可愛多們鵪鶉般地連連點頭,抱著老板的禮品袋溜回去。臨走,一枚小可愛湊在顏姐耳邊說,“真帥,對得起您今天的打扮和日拋。”

工作室的員工都知道曲總的任性。誰晚上九點以後約她,要麽不高興來,要麽素顏邋遢地應局。曲開顏說過,得天神下凡,才當得起我九點以後為他(她)化妝戴日拋。

曲開顏這個虛榮鬼,聽員工這麽說更是剩下一半的氣也消無了。

樂天派地下了台級,她都動身了,周乘既還站在原地。

夜幕四合,風裏有馥鬱的梔子花香。曲開顏回頭,“喂,你睡著啦?”

周乘既一隻手落袋,隨即走過來,配合她的沒頭腦冷笑話,“差一點。”

那頭,車裏的元小波見一對男女一前一後過來。口裏連連地,“我艸我艸……”

元小波趕緊從副駕上下來。憨態可掬地朝一個高挑纖瘦的女人打招呼,“你好……”

豈料對麵這個不知道該是黑天鵝還是白天鵝的大小姐,扭頭看周乘既,她等著他的介紹。

周某人握拳在唇邊咳了下,這才正式引見,“元小波,大學同學;曲開顏。”

曲開顏聽著他的有效發言,沒和他的同學認真打招呼前,隻揶揄了下他,“哦,原來你知道我叫什麽啊。”

下一秒,又不理他了。社交悍匪般地伸手和元小波打招呼,“元先生的名字比他的好記多了,筆畫也少。”

小波差點沒被自己緊張的口水噎個大跟頭。

周乘既這是撞大運還是倒大黴啊,這這這,這位一看就不是個好對付的角兒啊。

小波好懵,人的審美可以有這麽大顛覆嗎。許同學到眼前這位,基本是北極到赤道啊。

不過是真漂亮,攝人心魄可能誇張了點。但舉手投足的優越到鬆弛感,是年輕妹妹無法企及的。

對麵元小波內心小作文地讚美曲開顏時,曲開顏卻簡練多了,她隻想把疏桐拉過來,再掰頭一句:看吧,也不是所有和我爸沾親帶故的,我都喜歡的。原來P大出來的,也不是個個酷逼的。

招呼打完了,曲開顏吆喝周乘既,“能先上車嗎,我好冷。”

元小波比周乘既先忙活起來,他主動讓出副駕的位置,明明殷勤又助攻,就是嘴碎了點,“女士優先,女士坐前頭,視野好。哈哈。”

曲開顏承情地笑笑。就在她坐上副駕、牽安全帶來係的時候,她不禁瞥一眼周乘既。駕駛座上的人不苟言笑得很,曲開顏再瞪他一眼,心想,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就像剛你同學那樣嬉皮笑臉的啊。

曲大小姐越想越忿。卻回頭朝小波笑笑,一股子同氣連枝的怨憎,咱們就是吃了太外向的虧。

小波被曲開顏冷不丁地回眸一笑,弄得渾身毛毛的。

副駕上的大小姐突然腦洞大開,“元先生,或許,你小時候的網名叫什麽啊?”

“啊?”

“有沒有一個叫‘小胖’的?”

元小波老實地搖頭。

曲開顏輕微失望地哦。

小波連忙問,“小胖是……”

大小姐親自下場攪渾水,“初戀。我的網絡初戀。”

元小波短暫幾分鍾,被這位曲小姐忽悠到五迷三道。而前頭駕駛座的某人聽他們熱火朝天地聊著,不時插嘴道:“你要吃什麽?”

曲開顏正說到,小胖的q號不回複了,家裏電話也停機了。她後來再也沒打通過,她怎麽也想不通,這個人到底為什麽就不理她了。“小波呀,你說會不會小胖的父母是那種極為需要保密的科研工作者,他隨他父母工作搬遷了,沒來得及告訴我,或許搬到月球上也不一定,對不對?”

元小波:“啊……這……對……”

周乘既:“曲開顏,你要吃什麽?”

話癆鬼聽到了卻滿不在乎,“隨便。我客隨主便。你們吃什麽,我吃什麽。”她反正今天也不打算攝入油鹽了。

吃什麽交給做東的人去想。曲開顏掏出手機,明晃晃地跟元小波要微信,說以後沒準遇到什麽事可以請教小波的。

元小波著實尷尬,是拿手機出來不好、不拿手機出來也不好,騎虎難下硬著頭皮加了曲開顏微信,嘴上難難,“其實你有什麽事找周乘既更方便。他以前在我們係裏,是出了名的工具人。”

“工具什麽?”

“上梯子掏下水道,手工榫卯床頭櫃,到我們導師和師娘吵架,夜裏找不到他們家的王富貴,周乘既都能替師娘複盤遛狗路線,把王富貴找回來了。”

曲開顏這個笑點低的沒頭腦,笑得咯咯地,再瞥一眼工具人本尊,鄙夷他,“所以有人的順利畢業是投機倒把賄賂師娘換來的。”

周乘既這個水泥封心的冷麵人,他就是能忍住不笑。第三次問她,“你到底要吃什麽?你一個老土著,最起碼也該有點地主之誼,給我點意見。”

曲開顏這才拍拍他車子中控台,催他開車,“告訴你,我平生最怕有人要我做向導,問我當地有什麽好吃的。我們這裏哪有什麽好吃的,徹頭徹尾一個美食沙漠。”

曲開顏說著,翻微信朋友圈,想從閨蜜圈抄點作業來。正巧盼盼前天約飯的地點給她靈感了,那地方是曲開顏姑姑之前的男朋友介紹的,開顏也帶閨蜜過去捧過場。一家不那麽裝逼的Omakase.

市麵上許多無菜單日料還是搞會席料理那套。定額的酒肴加手握壽司,無趣且殺價。

曲開顏告訴車裏二人,她說的那家店廚師長擅江浙菜和日料,於是自己研創了混血的Omakase.

“即便你們大男人去,也能吃飽。不像有些店,打著膾不厭細的噱頭,恨不得做成眼藥大。我姑姑說,她不戴隱形眼鏡出門,都找不到菜在哪裏。”

元小波是個捧場派。聽曲小姐這麽鮮活地說話,覺得太有趣了。

他敢保票,曲開顏一定是他見過最鮮活最不忸怩的女生了。

“去嗎?”曲開顏問他們,直接忽略周乘既不計,問小波有什麽忌口,倘若他吃不慣江浙菜還是日料,那麽就不要去了。

“我都行。問做東的人去不去。”

曲開顏這才把目光丟到某人身上,“你怎麽樣啊?”

周乘既在倒車。他一麵看倒車影像,一麵看車後視鏡顧著路況,車頭利索撥過來,才朝身邊人點點他放在支架上的手機屏幕,不說話。

曲開顏故意招他,“你在幹嘛?”

周乘既一腳油門出去,方向盤修正著他超速帶來的偏差。“地址,曲小姐。”

曲小姐你個頭。曲開顏突然開發了新的樂趣,那就是作妖惹那些有強烈秩序感的人發瘋。

眼前,她才不輕易聽從他。翻出自己的手機,要連他的車載藍牙。

然而曲開顏這個有說明書障礙症的人,對任何陌生新鮮的電子設備或者操作台,恨不得誰給她保姆喂飯般地教她或者幹脆直接幫她弄好。

她對著陌生的中控台,無從下手的樣子。

好在車主爽朗地解圍她了。一手把方向盤,一手幫她連上了藍牙。

車載音箱也順利地開始地圖導航語音。

曲開顏沒有謝他,也不想他誤會她沒腦子,“我隻是不習慣亂碰人家車子啦。”

“嗯,你把我冷凝點開了。”

啊。曲開顏一臉洋相,她是覺得車裏暖氣有點高,想把她這邊出風口調低點的。不小心碰到了。

她再伸手把冷氣關上。

人情緒拋錨的時候,就會陷入一種很笨蛋的沒話找話說。曲開顏甚至能刮到鼻尖上的汗,她以為自己四兩撥千斤呢,“你們不覺得熱嗎?”

豈料,周乘既這個家夥,“還好。不過你上車前喊冷來著。”

後頭的小波比曲開顏先破功了。

正主大概被小波笑完了,她沒得笑了。用一種造作的矜持勁,回擊驅車的人,“你就是我帶賀衝兒,冷了就毛衣衛衣羽絨服全上身,熱了卻不知道給他脫。”

“……”水泥封心的人輕易理你算他輸。

“結果就是,我帶著賀衝兒去掛了兒童醫院急診。”

周乘既偏頭瞥她一眼。

曲開顏繼續,“你猜為什麽?”

“脫衣又著涼了?”

“錯。因為臭小子一直說胳膊疼。我當他摔哪了呢。去了醫院,醫生脫衣檢查,才發現是我舅媽給孩子織的一件雞心領的背心,被我著急穿錯了。賀衝兒一隻胳膊從雞心領子穿過的,他勒得難受……”

後麵的元小波笑得人仰馬翻的。這是曲開顏去年的黑曆史,她自己想起來也恨不得能失憶的地步。偏周乘既隻敷衍的笑意,“嗯,見識過你和侄兒的日常抓馬,聽什麽前文都不覺得意外了。”

“周成績,你這個人好討厭。”

“因為我沒有如你所願的大笑?”

“……”因為你讓人琢磨不透。

曲開顏氣鼓鼓沒作聲。周乘既安全驅車之餘,偏頭投她一眼,算作解釋的口吻,平靜陳述,“不好意思,因為我們家兩代醫生,這些日常也好笑話也好,我真的聽著長大的。有點免疫了。”

“兩代醫生啊。你爺爺到爸爸?”

“奶奶到我媽。”

“哇塞。”曲開顏莫名生出些敬佩情。隨即,她有點理所當然的刻板印象,“那你為什麽沒有繼承衣缽啊?”憑他讀書的能力,學醫應該不難吧。

“要聽實話嗎?”

“當然。”

實話就是,“不想也不喜歡。”周乘既決絕冷漠的口吻。

曲開顏不禁瞥他一眼側臉,從他嚴陣平靜的流暢線條看來,沒說假話。甚至即便這個年紀了,提到一個他不甚滿意的話題,依舊帶著些少年叛逆時期的後遺症。

曲開顏不便多問,但經驗判斷,這種抵觸情緒,通常是家庭直觀導入的。

她腦子裏又閃回到疏桐說的那句,無底洞的原生家庭。

轉念,又反駁自己,兩代醫生的家庭,怎麽也不至於無底洞吧。

曲開顏活到三十歲,好像頭一回和別人相處生出些不得已的務實思考。

就像下午出門,她沒和疏桐說完的那句。她雖然頑劣,也不拘束自己,但是倘若今晚周乘既邀請她什麽,她真的會失望。

好像一件瓷器,她附庸風雅地追捧舉牌了那麽久,最後,如願拍下來了。才發現,到手的青花,與她想得截然不同的色澤、年代。贗品。

上車來,一路咋咋乎乎的人,突然安靜下來,很惹嫌疑。

曲開顏自己也注意到了,車內後視鏡,不期然與某道光而遇。

她促狹一笑,“幹嘛?”

周乘既卻無下文,專心開車。

尋常,曲開顏會認為不過是男女那點眉眼官司罷了。對麵是周乘既,她反而局促起來了,怕又像昨晚那樣,人家以為是客戶代表才秒接她電話的!

她蕁麻疹還沒全好,怕關鍵時候,那疹子又反複了。“你不要告訴我,我臉上又冒疹子了啊!”

曲開顏抬手翻開遮陽板,仔細檢查。

“又冒是什麽意思?”驅車人捕捉到她的一些字眼。

扯謊人渾然不知道她露了破綻,“就是會反反複複啊。”

“還沒好?”周乘既說這話的時候,極為的溫和,甚至到溫柔。

有人專心致誌地走進了溫柔之陷阱,“嗯。它就是會一下冒出來,過會兒再消。”

周乘既聞言,點點頭,卻無下文。

直到他們到了她介紹的這家店門口。

日式招徠的門簾及燈籠之下,有服務生引客進裏。曲開顏是這裏常客,常到服務生一眼認出她。

曲小姐走在前頭,與相熟的服務生商量,不要包廂,給他們三個人找個方便談事的台座。

亦問他們今天主廚在不在。

她和服務生交談完畢,木製的回廊向右直角拐彎。

落後幾步的周乘既喊了聲,“曲開顏……”

前頭的人聞聲回頭,小波當周乘既有格外的的話單獨跟曲小姐說,識趣隨侍者先行一步了。

拐彎一隅,

牆角間隔地布置了氛圍走馬燈。

曲開顏正巧站在一簇走馬燈的光源裏,浴得她露膚的腳踝到黑色裙身上一層橘色的光。

“怎麽?”來之前,曲開顏嚇唬周乘既,我當著你朋友的麵也敢說什麽的。眼下,他突然叫住她,弄得她心裏砰砰地。雖說她這個人散漫任性啊,但至今還沒降級到跟哪個男人表白過。

眼前的周某人也不例外。她才不幹和誰表白這種洋相的事。

表白這兩個字,就是為男人而造的!

“你別告訴我你沒帶錢啊。”

周乘既站她跟前,能對著她頭頂說話,“有個事,我想跟你說一下,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冒昧。”

曲開顏腦回路都快轉出火星子了,她有一秒呼吸不暢,心想,我草,你個狗男人要是和我說些我不想聽的,我真的會拿包掄你,你信不信。

很奇怪,此時此刻,她一點都不想聽到他貿然的喜歡或者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家,之類的話。

“你先說,我再判斷到底冒不冒昧。”曲開顏臉上陰沉得很。

周乘既就是秩序敏感症患者,他說他一早看到了,然而小波一路在車上,他也不好當著同學的麵告訴她,“你襯衫的紐扣好像扣錯了。”

曲開顏憋著的一口氣,這才如釋重負。

她低頭看一眼,不禁揚起眉梢,糾正這個強迫症,“我要是告訴你,我故意這樣的,你會不會氣瘋!我故意錯扣的,這樣能多顯出點我的鎖骨來。”

周乘既麵上一寡,180+的大高個,不禁朝後梗梗脖子,整個人莫名氣勢又高幾分。“不會。當我沒說。”

語畢,他抬腳就往前走。

曲開顏見狀,笑得如獲至寶。

下一秒,有人讓她樂極生悲。周乘既忽地轉身過來,曲開顏來不及刹車,整個人悶地撞他胸口上,

她才要怪他冒失鬼啊。

周乘既這個邏輯怪,也拆穿她,“油漆過敏的疹子不會反反複複地出了又消,據我所知,隻有蕁麻疹才會這樣。對不對?”

曲開顏的笑還在臉上,頭撞他懷裏的疼也在,她揉著腦門,抬頭看他,哦,她忘了,他奶奶和媽媽都是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