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開顏難得在一個男人麵前吃敗仗。
是的, 周乘既每次順著她的心意說些臣子服從的話,她反而沒什麽喜悅感。尤其疏桐那番背調再隱隱不時作祟。曲開顏心裏就老有根發條似的,它忽而鬆了,血液裏的理智就遊離出來給它緊一緊。
周乘既比她想象中優渥些, 這明明對他們是件好事的。然而, 曲開顏也靜默地感受到了他愛與誠表象之下的筋骨。
那就是優越之下的冷漠。這類家庭出來的子弟, 始終籠罩些難以摒棄的階級感。溫婉如疏桐,她也不會接受一般家庭男生的追求,一來覺得人家無趣,二來父母給予她的高度, 不容許她去低就甚至低嫁一個處處條件都不如她的人。
周乘既他那個沒被家庭接受的初戀女友, 曲開顏沒資格張嘴過問他。但短暫相處裏, 她能輕微揣摩到對方女生的感受了。
或者三十而已的女人更能側寫出這類男人的優點也是缺點,即:
現實壓力和精力疲憊之餘,他們隻喜歡追逐對方身上的閃光處, 不大喜歡為對方的情緒價值買單。或者輕易負責任。
曲開顏閨蜜圈裏通常稱這一般男人為渣男。
私心論, 曲開顏覺得周乘既是二般。一般的, 如顧東民那種,他動用著金錢的魅力,無差別地禍害上鉤的女生;
而周乘既是次梯隊的, 他可能沒顧東民他們有錢, 但是對於回應的女生, 也是精準打擊。
這些男人從不缺前赴後繼者。
想到這,曲小姐的“發條”不禁再緊了緊。
對於某人的有心論, 曲小姐輕蔑給他噎回去, “哦,有心不在聲高啊。”
曲開顏垂眸專心點起菜來。周乘既讓她做主, 她便做主點了些,還給工作室合作夥伴提前發消息,說給她帶餐了,讓對方別安排了。
又給疏桐打了通電話,問他們睡醒了嗎?
疏桐那頭說,陳適逢約賀文易中午一道吃飯呢。問開顏,要不要過來。
曲開顏:“不去了。我去就是攪屎棍,掃興鬼。不如由著姑丈人和侄女婿好好把酒言歡。”
疏桐噎開顏,“把什麽酒啊,回去要開車子的。”
“嗯。”
疏桐再問開顏在哪裏呢。
曲開顏避重就輕,“回工作室了。”
“和周乘既怎麽樣了?”
“晚上你到家再說。”說完,曲開顏就掛電話了。
她才睡醒,再咕噥喝了些水,放下遮陽板順便補了個妝。
影視劇裏那種開車顛簸,把口紅蹭到臉上的橋段在曲小姐這裏是不存在的。她從包裏翻出棉簽,細細補著唇妝。
實在話,她不張口不言聲的時候,輕鬆掌控那種冷豔感。
周乘既直到她動靜不小地把遮陽板撥回去,他才輕笑出聲。
重新描上烈焰紅唇的大小姐,偏頭狠瞥他一眼,“笑什麽,車輪子上沾上錢了?”
周乘既聞言,笑意更盛了。偏他故意沒下文。
曲開顏這個莽張飛,她一時一刻都不能和他們慢性子的人一起過。剛才疏桐電話裏問她,怎麽樣了?
她很想回,怎麽樣?能怎麽樣?不怎麽樣。
反正,她始終沒得到那句不容置疑的話。更對紅玫瑰白玫瑰那套沒興趣。即便談對不起,也隻有她對不起他們。她堅決不做任何人的前赴後繼。
曲開顏把剛才拿在手裏玩的白玉蘭花瓣扔到開車人的身上。那瓣子上全是她拿指甲掐出的印子。
信號燈跳紅,周乘既深踩了刹車,副駕上的人慣性,往前陡送了好些才被安全帶勒回椅背上。
“周乘既,你這是什麽臭車品啊!”
被點名的人無謂得很,把身上的玉蘭花撣掉,也正色朝她,“別那麽雙標,你刹車踩到底的時候,我可沒說過你。”
曲小姐永遠一副過時不候的耍賴嘴臉,“哦。誰讓你不說的。”
信號燈最後十五秒的倒計時,周乘既忽然輕蔑的笑,曲開顏繼續追究他,“笑什麽?我的妝有這麽好笑嗎?”
“想起小時候看過一個漫畫故事,一個永遠傲慢喋喋不休的公主,某日要隨父王君主接見外賓。君主擔憂他的寶貝女兒在朝會上也一直喋喋,召計囊團想一個對策,有什麽辦法可以叫公主暫時端莊不開口呢。”
“結果,那天公主真的全程無差錯且沒有開口。”
十五秒到了,周乘既腳鬆刹車,去點油門。
車子倏忽穿馳出去,曲開顏問他下文,是那個叫公主不開口的對策。
周乘既冷冷,“忘了。”
故事裏的公主可以被規訓、沉默,現實裏的公主隻會急著坐不住。
“周乘既,你這個人真的徹底沒品。”
太陽快到中天,周乘既嫌他東麵的光太刺眼,放下遮陽板,撥擋到他左邊的車窗邊。連同曲開顏也被遮陰到了。
開車的人知會身邊人,“好了,我一個早上光說話了。今天一天的份額都快透支了,讓我歇會兒吧。口渴,等我吃過飯喝過水,告訴你結果。”
曲開顏聽他說口渴,才意識到他不喝飲料的抵觸心有多重。
再看看她還剩半瓶的礦泉水,想說什麽的,還是作罷了。
渴死你!
車子抵達她工作室門口,已經過十一點半了。
她當初和舒婕選址在這裏,也是曲開顏這個大股東一錘定音的。因為離市圖書館近,邊上還有一棟政府檔案館。這裏的環境僻靜,卻輕易直達市裏任何一處喧囂地。
工作室邊上有棵市政園藝保護的古樹圓柏。
曲開顏當初站在那圓柏之下,沒二分鍾就決定租賃在這裏了。
舒婕要她再想想。開顏道,不要想了,要想的事都辦不成。我就喜歡這裏。人傑地靈的,咱吸吸這棵幾百年的老樹,也靈感差不到哪裏去。
舒婕要被大小姐氣昏過去。然而,事實證明,鈔能力就是最拽的。
來工作室麵試的許多年輕人,趨之若鶩的卻不是公司的用人條件,而是環境設施。
他們來來去去,可以說工資不如意,可以說和某個同事相處不和睦,可以說附近自行解決午餐的消費偏高,可以說他們曲總整日裏閑雲野鶴沒上進心……隻一條,絕不會懷疑他們曲總的審美。
工作室裏裏外外,簡直直逼星級酒店的配套設施。
曲開顏幾乎就是個甩手掌櫃。他們合作的好幾個畫師甚至都沒見過曲總拿畫筆的樣子,都當她投資人而已。
今天周五了,大家都約定俗成曲總不進公司了。誰料,大中午的,一屋子人七嘴八舌商量著吃什麽的時候,大老板駕到。
雖說曲總日常很無厘頭也很“親民”,但是工作室裏默契的邊界感還是有的。
有人看到曲總進來,率先出聲打招呼。隨即,一摞問好聲。
令大家極為意外的,曲總邊上領著一位男士。
工作間裏,頓時儼然一陣烏鴉飛過,誰戴耳機摸魚刷小視頻的,耳機收起來了,視頻陡然公放出來……
手忙腳亂喊救命。
頭頂飛過的那一陣烏鴉,其中哪隻掉下來的話,都能被堂子裏的熱火朝天燎得毛都不剩了。
曲總今天穿一件極為特立獨行的毛衣背心,站在身邊精英掛的男士身邊,卻襯得小鳥依人起來。
是孩子氣。
曲開顏誰人都沒應承的金主爸爸嘴臉,隻把手裏一瓶葡萄氣泡水隨意擱在某員工桌案上。
直到極為相襯的一對男女走過,進了曲總辦公室了。
大家才相約呼氣出來,“誰啊?”
“客戶?我天,這個客戶未免也太帥了吧。”
“不是!!!我和小金,就是我和小金說的那個,周二晚上來接曲總的那個!”
“對。救命,曲總這是官宣老板娘了嘛!”
這頭,曲開顏才進辦公室,替她料理日常行政的助理連忙跟老板報備幾件事情:
“舒總監要你周六騰出時間去見園林酒店開發商那頭的廖總。”
“你母親有打電話過來,問你中午有沒有空。我替你回複了,說你今天沒進公司。”
“盼盼姐說打你手機沒接,她下午過來找你。”
曲開顏應了首尾兩條,順便知會助理,她訂了外賣,也給舒總訂了份,待會幫她拿進來。
助理應聲,八卦之魂摁不住,目光一直往辦公室沙發邊的男士身上瞟。
那位男士很閑散的踱步,一身黑白商務穿戴,看不出顯赫,但也絕不是明珠暗投之輩。
助理跟了曲總好幾年了,顏姐的審美向來不會降級的。
忖度的這幾秒,白衫的男士順著被打探的目光,匯視回來。驚得小助理紅著臉落荒而逃。
曲開顏拿迷你冰箱裏的水給周乘既喝,後者定性尤為高的樣子,全不被外頭一群女士打攪到,卻沒有接她的水,“借用一下洗手間。”
“你不怕出去被她們盯著看?”
周某人:“不要緊。我們那兒人可比你這裏多了去了。”
曲開顏不爽,“所以周工就是每天像熊貓一樣頂著被人看的目光上班的啊?”
“看看也就不看了。或者對事對接交涉兩句,目光也會變成白眼。”
哈哈,曲開顏接著問,“為什麽啊,你臭人家了?”
某人不置可否,“我是來打工的,又不是來迎賓的。知冷知熱那是公司冷凝係統的事。”
曲開顏光想到周乘既頂著這張臉臭人家,就是個絕頂有意思的事。
她正小人得誌地笑呢,對麵人朝她走近幾步,問她,“笑完了?”
“能借洗手間給我了嗎?”
曲小姐撇撇嘴,指指外頭洗手間的方向,“你去唄,我還攔著你啊。”
“你不攔著,但是問題特別多。”
*
周乘既去完洗手間再回頭的時候,曲開顏已經在拆外賣過來的袋子了。
她自己的地盤,很有主人的自覺。
一麵布菜,一麵邀客人落座,“趁熱吃吧,吃完你不是還得趕回去開會。”
周乘既拎起她剛才給他的那瓶水,當真渴得厲害,咕噥灌了半瓶。
他由著主人的殷勤張羅,卻沒有積極落座。而是初次踏入一個陣營,略微觀察觀地打量了她辦公室的陳設布置。
寂靜腳步走到東南角一隅,對一幅亞麻布手繪的油畫傾注了些目光去。
他指著這幅畫,朝沙發座上的人,“你畫的?”
雷諾阿的《城市之舞》。曲開顏等比例臨摹的。
周乘既礙於家庭一些熏陶,對另一幅有些了解,《鄉村之舞》。那幅畫的女主角便是雷諾阿的妻子。
他記得16年春節靠後幾天,他開車陪他爺爺奶奶在上海看過雷諾阿特展。
曲開顏有點意外,“我和疏桐也去了。”
“我爸喜歡雷諾阿。”
周乘既沒和她就這個話題展開。因為他不想多餘解釋他當年答應做車夫陪爺爺奶奶去是因為另一個人最愛的作家,字畫文集裏提過雷諾阿。
「為什麽藝術不能是美的呢?這世上醜惡的事已經太多了。」
*
喝水觀畫的人,朝沙發這邊走來。
曲開顏繼續天真爛漫地揶揄他,“我應該沒有在畫展上見過你,不然……”她故意賣關子。
周乘既把礦泉水瓶擱到幾案上,認真清楚地問她的下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