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開顏的衣品很冷, 她愛駕馭的永遠是黑白及綠色。
那天見趙阿姨,她是翻箱倒櫃找出一件帶紅波點的裙子。
周乘既讚揚她,她是他見過能把綠色穿得最襯自己且不村氣的女生了。
說實在話,曲開顏是有點意外的。意外他對他們的第一麵原來是這麽高的評價。明明那天, 她恨不得最邋遢地赴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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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適逢住院那麽久, 開顏一次沒去過。倒不是薑秧穗要她來探這個繼父, 而是,舅舅那頭勸開顏,她畢竟是你母親呀。
這些年,薑秧穗多少次朝開顏低頭, 母女總是不歡而散。
當年離婚, 曲鬆年連他新得的版稅都可以分割給妻子, 唯獨女兒,他不肯她帶走。這是曲鬆年唯一的霸道,否則, 她別想這麽輕鬆從婚姻裏脫困。
離異後, 開顏近乎躲避般地不肯見薑秧穗。曲鬆年再意外去了, 律師宣布曲鬆年的遺囑及曲家這頭的家產細項都清清楚楚指明繼承人有且僅有獨女曲開顏。
姑姑這頭更是不肯薑秧穗把女兒接過去,外頭造勢的輿論難聽到可怖。
春節頭上,薑柏亭同開顏通的一記電話裏嚴陣且刻板:顏顏, 你媽媽倘若有錯, 那麽這些年你不冷不淡地也懲罰夠了她了。你爸爸的死, 同她一點關係沒有。我接下來的話,可能要說的比較重, 回頭看, 好在你父母離婚了。不然,以他們那些年冷冷淡淡如履薄冰的夫妻關係, 存續期間,你爸爸出了那樣的事故,你們曲家、你那個咄咄逼人殺伐果斷的姑姑,是能把你母親誅心弄死的地步。你有站在為人子女的立場上認真想過嗎?
你雖說姓曲,那是中國幾千年冠姓權男人的既得利益。顏顏,你也姓薑呀。你認認真真比比你同你媽媽,心扉養在她身邊十七年,可是論品行論性情,你才是同你媽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都一樣的隨性、果敢又理想化。過於順遂了,稍微坎坷就想著轉向。
顏顏,你當真覺得你媽媽在醫院裏陪著陳適逢,淌得那些眼淚隻為了她的眼前人?
今天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顏顏,我索性就長兄為父、娘舅為大到底了。其實,你不必我們多說,你也明白的,你媽媽是任性、錯了,可是事實勝於雄辯。陳適逢確確實實比你父親更適合你媽媽,他遷就乃至包容她,這麽多年都沒變過。
陳適逢動那麽大的手術,術前給薑柏亭打電話,如果他有個什麽好歹,他的妻兒他也實在無人所托了。
薑柏亭苦口婆心,說開顏終究還是孩子氣,也許哪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者同胞姊妹,你就會明白。罷了,與自己孩子、姊妹受得苦楚比起來,那些所謂的道德、世俗又算得上什麽。
其實曲開顏不用假設她也懂得。她時常見不得疏桐受賀文易的那些公子哥氣。
可是,懂是一碼事,心平氣和接受是另一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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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開顏今日走BF風。一身中性的藍色襯衫,黑色的鉛筆長褲,頭頂上戴著遮陽的便是周乘既買還給她的那頂CELINE鴨舌帽。
她從衣帽間裏登登跳出來的時候,人纖瘦極了,套在中性的襯衫裏,確實輕鬆拿捏那種慵懶的調調。
周乘既明明已經刷過牙洗過臉的人,又倒回**去睡了。
因為他確定他不影響進程。大小姐換衣服是一項空白時間,化妝還得一項。這兩項都拿來白等,徒增怨氣。不如統籌來多睡一會兒。這樣,兩廂齊好。
曲開顏不這麽認為。她覺得有人約會不積極,這才幾天啊,就已經這麽吊兒郎當的,果然男人這種生物就是生來氣人的。
“周乘既,你上輩子是豬嘛!你睡在我包上了!”叫喚的人跑過來,從大山一般的人身下,救出來她的包。儼然還不夠“泄憤”,幹脆跳一般騎到某人身上來,“我看你已經習慣這個床墊了,反正分分鍾都能睡得著了,不要換了。”
曲開顏這個斤兩,騎在周乘既背上,他就當她給他按摩了。
以及,這個人,他很能讓人破功。你原本是想讓他生氣的,他擺出一副享受的姿態。曲開顏這種急性子,才不讓他如願。即刻要從他身上下來,周乘既趴在原處笑,“嗯,怎麽又下去了?”
“因為不想變態得逞。”
有人這才懶洋洋手撐後腦勺,安之若素得很,嘲笑折騰的人,“你去抓緊你的,隻要你不耽誤,放心,我絕不拖你後腿。”
曲開顏鼻孔出氣,直勾勾鄙夷某人,“男人真是天生的生意精。”
“怎麽說?”
“不見兔子不撒鷹。一時不痛快,就一世不會痛快。”
周乘既對此明涵不置可否。隻人畜無害的笑意朝身邊人。
曲開顏偏就是沉不住氣。她急吼吼清算的口吻,“你敢說不是,周乘既,你昨晚如願了,今天肯定殷勤成什麽樣。哼,我還不知道你們男人的德性。”
她說完就要從**下去,結果被眼疾手快的人快了一步。他手一勾就把曲開顏攬到臂彎裏,壓製般地翻身在上。
“你說歸說,別犯經驗主義教訓。因為我不喜歡。”周乘既不喜歡她把自己統歸她經驗主義的男人範疇。
“我怎麽就男人的德性了?”
“就是。”
曲開顏寬鬆的襯衫下,盈盈一握的腰身,仿佛力氣大點,能像捏兔子般地給她捏過去。
活生生且跳動的生命。
昨晚有人洗完澡,真真切切像個青春期的毛頭小子同曲開顏殷勤半天,拉拉扯扯,結果曲開顏發話,不行,因為例假還沒完。
有人眼裏就像那逆行倒施般地走火入魔,怪曲開顏,不說清楚。
正主很冤,我要說什麽,我明明什麽都沒表示。是你錯誤領會罷了。
嗯,錯會的人,即刻擺明立場。是,是我錯會了,曲小姐是高尚的,神明的,纖塵不染的。
有人是佛祖眉眼下的高香,有人是寶相莊嚴階下的平平。
曲開顏聽他這句,連忙糾正,“我反正永遠不會是高香啊。”
曲開顏夜裏睡覺很莽就是了。一張床,她恨不得占去三分之二。
還要手腳並用地爬到人身上來。
周乘既問她,長到這麽大,一向這麽霸道嗎?嗯?
她像個嬰孩,歸攏到一個安全的懷抱裏。又極為坦誠道:不,我已經很多年沒和別人同床睡覺了。
印象裏,她三歲不到就一個人獨睡了。
這麽多年,她也不會在別人那裏留宿,也不許別人留宿這裏的。
所以,她才調侃,周乘既才是那柱高香好吧。起碼,他有本事讓曲開顏放下戒備,與他,同床共枕。
曲小姐私心,她要努力經營,哪怕沒有性這一段,她想他們也可以平靜地相擁而眠。
眼下,外頭辰光十點不到。
曲開顏怪周乘既,壓得她不能喘氣了。
“你扯。你騎到我身上才是全副力氣,我在你之上,從來都是攢著餘力的。”
曲開顏不懂。
周乘既讓她好好感受一下,他欺身她,和她在上的區別。
一個翻身,輪到她欺身的時候,曲開顏好像才真正覺察到不一樣。
好像是的,他在上的時候,周乘既從來都有一隻手撐在她耳邊。
而她,卻是結結實實地壓在他身上。
一陣插曲過,回到周乘既最初的判斷。隻要她不耽誤,他絕不影響進程。
以及,
曲開顏在衛生間一邊的妝鏡前化妝的時候,周乘既已經換裝完畢了。他在邊上耐性地喝水等著她,“曲開顏,我不喜歡你把我歸進你從前遇到過的對象陣營裏。”
“哪怕是我確實很急切地想你。但我希望我們是雙向的,就任何時候,我倘若強勉了你,你都要直截了當地告訴我。”
鏡前的人透著鏡子,打量身邊人。曲開顏合上口紅吸扣的時候,一邊拿手指點點唇妝,一邊偷偷腹誹這個認真犯。
她大概再找不到一個男人,能這麽一本正經說話,不讓她反感的。相反,像是被他的認真暈眩到了。
人家都是男人哄女人。曲開顏覺得她得反過來哄哄他,於是,拿手指上沾到的口紅去點有人剛喝過水的唇,“別動。這個色號好適合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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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周乘既問曲開顏要不要今天約盼盼晚上吃飯,他答應請她閨蜜的。
曲開顏自有安排,說等疏桐來一道吧。請一個也是請,兩個也是請。
周乘既莞爾,“這麽替我精打細算啊。”
“啊。因為我不喜歡你過多地應酬別的女人,最好的閨蜜和姊妹也得有這個提防的覺悟。”
嗯,大小姐這麽市儈的一麵。周乘既反而很欣賞,直率且追求邊界感。有著這個年紀女人該有的小算盤。
他們去到曲開顏指定的家居品牌商場,在一樓簡略地吃了個早午餐。周乘既這個家夥,休息日也靠全冰多shot的美式續命。
曲開顏還沒喝過全冰的美式,抿了一口,差點沒死過去。
她算是知道了,喝慣這種全冰多shot美式的人,難怪喝什麽都清湯寡水了。也在桌底下踢他,難怪你能空窗十年了。她喝她也能。無欲無求,封心鎖愛搞事業頂級標配。
飲全冰、美式的人,是不會容許冰化了來稀釋咖啡的濃度的。他隻是需要這樣的口感,清醒也順滑。
曲開顏把杯子拿在手裏,對麵人當她還想喝第二口,連忙抬手來要,不肯她喝了,生理期別喝這麽冰的。
微風不燥的天氣,兩個人吃過早午飯後,徑直上了二樓開始逛。
曲開顏是那種有指定目標才高興出來逛街的人。卻也是盲目購物派,就是能為了個螺絲釘出門,最後買回來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件。
他們來看床墊的,曲開顏卻往購物車裏加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日用品。
周乘既全程陪客的自覺,由她買,附和她。
這個怎麽樣?—你喜歡就買。
這兩個你覺得哪個更好?—都買。
得到這樣的答案,其實女人自有決斷。她們不會當真買兩個,身邊人越催她兩個都買,她越要決定買其中一個。
因為同款買兩個,其實是犯了女人的大忌的。
起碼曲開顏是這樣的。她絕不允許她的審美裏有替代品。
終於逛到床品區了,大小姐不發言了,由著訴求者挑。
周乘既買東西利索多了,他躺到第二張床墊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這個了。
但他依舊要曲開顏也上去躺一下感受一下,因為滿意是要兩個人一起達成的。
原則上,曲開顏當然不滿意啊,硬邦邦地,可是有人也就這麽個訴求。她不是個處處刁蠻的人。他遷就九十九件事,那麽這一件事,她遷就一下也無妨。反正之前那麽貴的床墊,她也是睡不著。
直到他們商量好了,要這款,也找導購員下單填送貨地址的時候,曲開顏才問周乘既,“那你出差那些酒店,床墊質量可不是一個標準啊,怎麽睡得著的啊。”
“誰說我換床墊是一味追求睡眠的啊。”
“……”
“我隻是不喜歡你的那個床墊比你人還軟。”
“……”曲開顏恨不得拿購物車裏剛買的叉子把這個人嘴巴縫上。
有人一本正經耍完流氓,徑直牽著她去下一個目標。曲開顏要買什麽壁畫音箱的。
出門一股腦到下午了,曲開顏像個甩手掌櫃,所有的事體都是周乘既買單安置。
她坐在副駕上等他把她買的那些雜物歸到後備箱,突然發現等人沒那麽心焦了。
因為知道他在為她忙碌。無論是後備箱,還是去工作了。
曲開顏也堅信,他無有不依地給她買這些單,比付她奢侈品賬單來得有意義多了。
“周乘既,你快點!”
“我想吃冰淇淋,好不好!”
她問好不好的意思是,她隻吃一口,剩下的,他幫她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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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去到曲開顏定的第二目標地。
這裏是個複合型書店品牌,學術沙龍、暢銷圖書、藝術畫廊、咖啡、動漫同人……應有盡有。
其實他們早幾天來過,但那時候曲開顏還沒打算買那個最近風很大的壁畫音箱,也沒答應和佟老師見麵。
佟老師倒是殷切地幫開顏翻遍了交際圈,短短幾日就幫這個世侄女找到了她要的工具書。
所以,今日她來這裏買音箱是托詞。見父親從前的編輯老師拿她要的工具書才是真。
與佟老師約的是下午兩點。他們還有點時間,曲開顏決定火速買下她要的壁畫音箱。
就在他們在音箱店挑型號的時候,盼盼給開顏打電話,怪她這些天都不出來,忙什麽呢,這麽重色輕友,要死了你!
曲開顏站在店外廊下同盼盼扯皮,說她這些天忙正伍呢,哪裏就天天和男人廝混了。告訴你,他時間比我還緊湊。我這是找了個什麽男人,盼兒我同你講,他忙起來,我連他眼睛鼻子都摸不到……
夠了。盼盼在那頭氣得明天的早飯都吃不下了。
曲開顏又絮叨,周乘既原本打算今天請你吃飯的,被我擋回去了,等疏桐來一道吧。哈哈哈。
孟盼盼:曲開顏,美女倒黴三部曲,你算是齊活了。
曲小姐:嗯。倒黴就倒黴罷,我總覺得周乘既不至於,也許他倒黴得還比我多一點?
同盼盼約好等疏桐過來一齊吃飯。曲開顏掛了姐妹電話,再折回店裏時,周乘既好像已經替她定好型號,他坐在一張圓桌邊、圈椅上,店裏導購小姐給了客人一杯水。
買完單的人,懶懶心神,專注他手機裏的工作短信,對那杯水沒有興趣,好像同樣冷淡的還有走過來的一個女生。
陳心扉今天和同學一起出來逛書店,正巧逛到了這家聯名的音箱店,陳公主一眼就看到了周乘既。
一周前,爸爸的宴客上,媽媽還給她介紹,她從前看病是乘既哥哥家幫忙的。
陳心扉當著同學的麵可矯情不出這樣的口吻,但是她遇見這個人倒是有點雀躍、乃至喜悅的。
也不知道喊對方什麽,就大喇喇地走過去,“好巧呀,您今天休息嗎?”
周乘既還在被元小波丟過來的T3修改意見觸黴頭呢,這脆生生的聲音斜過來,他眉頭非但沒舒展,反而更重了。
他在等著店員包裝,因為剛才店員問,需要禮物包裝嗎?他們可以代寫賀卡。
周乘既說賀卡就不必了,包一下倒是可以。如果有,請用墨綠色的紙。
陳心扉見圈椅上稍稍歪坐的周乘既,神色到作派俱是認真嚴肅的,甚者帶著些她在爸爸身上都找不到的倨傲影子。
平日咧咧慣的性子,陳心扉竟然也露怯起來。又怕對方僅僅是不記得她了,“我是陳適逢的女兒。”
圈椅上的人淡淡應承,“嗯。你爸爸今天是忙還是家庭日?”
陳心扉怯怯地搖頭, “我也不知道,一早就沒見他人了。”
周乘既眉頭再皺了下,顯然,陳家女兒沒有聽懂他的逐客令。他轉開視線,往店門口望去,不偏不倚,曲開顏像是在那站了些時間了。
卻不言不語,也不朝前來。
圓桌邊上的陳心扉再想開口說什麽的時候,圈椅上的人發話了,視線投在不遠不近的門口,
“曲開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