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乘既這個微信號是個人號轉工作號。即便他不是那種愛social的, 裏頭也少說成百上千號人。
對於一個朋友圈活得像僵屍號的人來說,他可沒精力去設置什麽多少天可見。上一條狀態是一年多前轉發合作品牌方的汽車召回公告。
這夜深人靜的突然披露一條自己再隱私不過的個人狀態。
猶如熱水倒油鍋。
我草的有;
啊滿屏的有;
問孩子什麽情況的有;
不鹹不淡點讚的有;
恭喜祝福之類的有;
愛慕不成調侃周工起碼還是喜歡女人的有;
……
這其中,屬兩個人最離經。
元小波大半夜給周乘既發消息,他就是“我草”隊列的。
波波同學:我草, 什麽情況, 你倆成了。
你可真行啊, 你可真沉得住氣啊。
我去,還真是濕手遇上了幹麵粉啊。我就說吧,有些媽生臉的狗男人他就天生他媽能占到便宜啊。
不是,這孩子什麽情況, 你別告訴我, 你當便宜爹了啊。
也對, 這種大小姐,沒幾個男人不迷糊的。不怪你。
大漏勺碎嘴子的元小波發了一大摞的話來。
周乘既下了飛機,回曲開顏住處的路上, 問他, 你要我回你哪句?
哪句都得回!
第二位是他們家的蔣老師。老人家睡得早, 第二天一大早,給乘既打電話,一沒經過子媳那裏, 二沒跟老頭子商量。老太太嚇懵了, 電話裏頭一句就是問乖乖兒,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和小許複合了?”
因為照片她看不分清呀。她連自己熟悉的乖乖兒都看不清楚, 隻曉得上頭有個孩子!
“乘既, 你別嚇我啊。”
一早被電話call醒的人才真是要萎了,“您這話就朝我說說, 可別再給別人聽到了。”
“啊?”
“因為不中聽,也很失禮,蔣老師。”
那頭的人老小孩地來了句,“哦,對不起。”片刻回過來點神,慶幸的口吻,“那麽就不是,對不對?”
**的人翻身下床,去外麵露台上講電話,“別胡思亂想。當然不是,人家過得好好的,也請你們盼我點好。孩子是別人家的,我抱著玩的。”
“……”
不等那頭開口,周乘既自顧自補了句,“當然,你們可以合理想象我的孩子抱在手上會和人家的差多少。”
隔空,老太太都聽出了乘既的不快。因為她一上來把好端端的事往最極端的方向想了。
這通電話置於曲開顏如此發問,周乘既隻會罵她沒頭腦,亂發散她的腦洞罷了。
可是置於一向穩重甚至具有決策權的大家長而言,周乘既是失望的。失望家裏其實遠沒有翻篇,一來他們覺得周乘既幹得出這種事來;二來,他從前就說過的,饒是他們理想原則不拋棄,但也不影響他們有著肉骨凡胎最油然的局限性;不影響他們信奉階級差距最本質地存在;不影響他們如同其他中國式家庭父母長輩一樣的心態。希望他找個門當戶對、善解人意、互幫互助的對象,身家清白,不拖不累,有且僅有他們乘既的孩子。
這些想法與期盼沒有錯。隻不過,從與不從,因子女而異罷了。
周乘既冷漠的世界觀,他從來不覺得孝順是個多美好的詞。反而是規訓,是父權積攢之下的產物。
當然,跌底也不是多糟糕的詞。人隻有走到最低穀的時候,才知道仰頭往上爬,原則底線也是。原來他們最不能接受的僅僅是周乘既回頭再去找過去的人,乃至接納她的孩子。那麽,這一刻,他便清清楚楚表達出他的觸底,“別說我和小許都不是那種會回頭的,即便我回、我接納她的孩子,誰也不能左右到我。”
愛意明明是私有物。卻總有人以道德以準線來作枷鎖,審判甚至終結旁人。
十年了,老太太在電話那頭帶著些老小姐的委屈,朝乖乖兒陳情,“你很長時間沒這麽朝我們說話了。你果真談對象了,心又開始偏別人了。”
乘既不讓步。反口問奶奶,“您也是女性,您也是少女過來的,您和爺爺朝外公開定親,有個長輩跳出來問爺爺從來交往的人,您如何想?”
“那是因為你照片不清不楚。”
“您比我清楚,根本不是照片的事。是你們沒翻篇。”
“……”知識分子的沉默,向來是最大的招認。
老小姐沉默片刻,有意轉圜,“那麽這位小姐叫什麽名字,你清明會帶她回來嗎?”
“不會。沒到那一步,且我不會再犯傻地把她往你們跟前領了。”
“乘既你不講理。你能提過去的事,我們提了就是沒翻篇。”
“奶奶,我以為隔了一晚,清晨能收到您的祝福。我以為您和他們總是要不一樣的。”
“你少來,你的高帽子向來難戴。這還沒怎麽樣呢,你已經給我一頓殺威棒了,我和你媽媽就真的一句不能問呀。你們周家的男人怎麽都這麽情種傲慢的啊。”
老太太扯一通大旗,最後還是拐彎抹角地想乘既帶人家回來看看。
乘既不依,最後撂話,“您實在想知道長什麽樣,就問趙阿姨吧,她見過。”
蔣老師更不開心了,“趙阿姨都見過,我們倒落後了,我們沒趙阿姨和煦講禮就是了?”
有人含糊應一聲。“如果可以,我一點不想和任何人交代我和她的細枝末節。包括人生履曆。”
那頭的奶奶不認可,“乘既,你以為我們中式的婚禮隻是封建嫁娶的產物了?不,今天我一早關心則亂觸你黴頭了,我承認我不對。你袒護你的愛人也沒有錯,你爺爺你爸爸也是這麽過來的,但我還是要和你說一句,上乘的感情終究會走向婚姻,哪怕他們沒有孩子,哪怕他們沒有多顯赫的儀式,可是他們總歸要經得起人心和時間的檢驗的。朝外公布,就是把這項檢驗交給人心交給公道,那麽在這其中走散的人、不淑的人,你也不要氣餒,感情沒有對錯,隻有合適。我的孫兒最讓我驕傲的是,這麽多年哪怕自己確實失意了,一不正麵對仗父母,二不埋怨他過去的愛人。即便提到,他也是對過去的人過得好持欣慰祝福的口吻。”
蔣老師承認她刻板了。是的,愛一個人,他不會這麽從容且邊界的。
“你可以暫時不帶她回來。乖乖兒,你要的祝福我們也都可以給到你,但是,你和她真正的長久,還是要你們自己的擔當與包容經營才出得來。”
“是。”周家最不逃避的就是辯論。辯論化的溝通,最能良性的表達各自立場。
反骨是他,受教給長輩台階的也是他周乘既。
那麽既然受教,蔣老師依舊要端起大家長的架子,“你都公布了,就給我們張清楚的照片,不要你在上頭,也不要別人家的孩子。單單人家姑娘的就夠了。”
好。周乘既答應了,也認真同老太太撒晚輩的嬌,“奶奶,我覺得您會喜歡她的。”
“為什麽?”
“因為您孫兒很喜歡。”
“沒出息。男人都一個德性,有了媳婦忘了娘。”
*
清明在即。
周家派了個差事給周乘既,要他去機場接回國的姑姑和蘇媛。
這一趟回來,姑姑就不打算跟蘇媛再回頭了。趁著清明假,周家便邀明芳在家裏住一陣。周乘既也因為這一趟家事,臨時抽了兩天年假出來。
昨晚他和曲開顏回來,安全無虞地把賀衝兒交回疏桐手裏。
一早烏龍一通電話告落,周乘既幹脆也不高興再睡了。
想去晨跑的,樓梯緩步台處聽到了賀文易一早趕空落的高速過來。趁著節前,接妻兒回去祭祖。
撥霧要露太陽了,賀文易一進門,就催疏桐收拾。說再晚,高速就得堵了。
又問兒子呢。
夫妻倆閑話裏,聽得出賀文易並不知道曲開顏帶賀衝兒去P城的事。隻怪妻子,你說你去杭州,把聰聰丟給我媽或者保姆不就行了,你帶過來,自己又不帶在身邊,算什麽事。她個沒生養的,帶出問題,你是怪還是不怪?
疏桐才睡醒的口吻。脾氣也不好,“我算什麽事?你呢,你怎麽不帶?孩子不是我一個人的。”
賀文易一噎,還算識相,找補一句,“那你不信我媽,你媽怎麽也不行了?”
“你媽不帶我媽憑什麽給你帶。姓賀還是姓薑啊。”
“你一直拿這話堵我,那麽就跟你姓,我沒意見。”
“是了,反正你們賀家有的是姓賀的孫子。”
“薑疏桐你要怎麽樣?哦,跟我姓,你回回拿這事來堵我,不跟我姓,你又怪到我們家頭上。”
疏桐一時冷落也沉默。
做丈夫的抻了會兒。也低頭來傾身地哄,“好了,我來接你們回去的,不是來吵架的。我知道你辛苦,不是怕你顧不過來嘛。你說說看,開顏是個什麽性子,你能指望她把孩子照顧好了?她那個炮仗脾氣,我想都不敢想。”
疏桐卻張口反駁了,“開顏怎麽了?她哪回帶孩子出過錯。你又有多少時間看過我們帶孩子。她一年到頭給你兒子花多少錢,你心裏沒數嗎?你父母你兄嫂你的那些叔伯姑表加起來都沒她疼你兒子。賀文易,你做人講點良心,我跟你講,開顏對我而言,不輸你們兄弟倆。你少說我這頭的人。”
“是的了。她是你嫡親的妹妹。”
“嗬,嫡不嫡又怎麽樣。我隻知道我有個什麽事,她頭一個出頭。我父母有個什麽事,她比你先到場。我來這裏,她從來隻當我回家。她一個單身小姐,為我兒子特地裝了個兒童房。我和她不親近,難不成跟你父母兄嫂親?”
賀某人再要說什麽的時候,周乘既腳步動靜特地放出來了。
篤篤幾聲,落落下樓來。
一照麵,同他們夫妻倆打招呼。
賀文易即刻回頭,他隻知道開顏和這位姓周的在交往,卻不知道,哦,這麽心高氣傲的高/幹子弟,原來也吃住女人的啊。
疏桐生怕賀文易說什麽不中聽的,即刻同周乘既打招呼,問他出去跑步?
穿著北麵防風服的周乘既卻搖頭,他改主意了,“霧霾有點重。不高興跑了。你們什麽時候動身?吃過早茶吧。我請客。”
疏桐卻執意他們請。
周乘既說哪能,你們不說,曲開顏都會踢翻他的。
樓上主人還沒起床,周乘既幹脆點起外賣來,說就少點客套在家裏吃吧。
疏桐點頭,一通洗漱後,幫著準備燒水、茶葉杯盞那些。
廚房島台邊,她特地輕聲了些同周乘既說話,“開顏帶聰聰去你那的事,別和賀文易說。他這個人就那樣,你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
周乘既幫著疏桐旋開幾瓶礦泉水給她煮沸。他們不說、不參與都是小事。“你不怕聰聰說給爸爸聽嗎?”周乘既扮作從容不知的笑意。
“我跟衝兒講過了,他不會告訴爸爸的。”
周乘既聞言,一時失語。更多的是,理智的緘默。
片刻,他才重新開口,雖然已經來往這些日子,周乘既卻還沒正式喊過疏桐的名字,“疏桐,開顏任性把孩子帶過去,我已經說過她了。你們姊妹倆感情好歸好,但總歸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我的意思是,我從男人父親立場出發,其實也會不信任開顏的。所以,你不要忌憚聰聰告訴爸爸,賀先生哪怕來怪開顏,我來做開顏的思想工作。……其實,要孩子做這樣隱瞞的行徑……”
周乘既已經隱忍再隱忍,他的教養和邊界感隻允許他說到這裏。原則上,夫妻溝通不暢,外人怎麽也不該成為緊急避險還是替罪羊。
當事人比他們清楚,開顏帶不帶孩子,去不去哪裏,都不會成為他們婚姻的真正症結。
周乘既隻想替他的人牢騷,出錢出力,最後落一身的埋怨和不是了?這個爹當得也太神隱且輕鬆了吧!
疏桐仰頭看一眼周乘既,會意地點點頭,“你說得對……”
外頭門鈴響了,恰巧曲開顏也被三催四請喊著起來了。
坐在沙發上一向甩手掌櫃的賀文易同地主娘娘打招呼,“你這速度,我是不是馬上要喝到你們的喜酒啦?”
曲開顏隨意紮著個丸子頭,素麵朝天,但是保養得好就是天生公主命。賀文易在她臉上瞧不出半點斑或紋。
曲開顏向來不大搭理賀文易這些嘴皮子,今天心情好,難得應承一句,“嗯,到時候早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