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君到底是場麵人,第二日就把賬本送來了。
為免沈南喬多想,特地將身邊最得力的孫嬤嬤也一並送了來。
明著是幫忙,實則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好回去稟告。
沈南喬早有成算,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安安靜靜捏著粉彩茶杯喝茶看賬本,半晌沒說話。
待到覺得把人晾夠了,才如夢初醒似的笑笑。
“瞧我,怎麽能讓嬤嬤站著呢?琥珀,快看坐。”
經由前幾日之事,孫嬤嬤斷斷不敢輕視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七夫人。
就連坐,也隻敢讓屁股淺淺沾一個椅子邊兒。
“這鬆暢軒的人手,我都不大熟悉,嬤嬤不妨說給我聽聽?”
她眨著大眼睛,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孫嬤嬤心下稍定。
“回七夫人,咱們鬆暢軒這邊,是四個雜役婆子並四個洗掃小丫鬟,都是老實可靠的家生子兒。老子娘的賣身契悉數在府裏,您大可以放心。”
但凡高門大戶,府裏下人來路多比較雜。
宮裏賞的官奴、自行采買的私奴,最得力的還當屬代代相承的家生子兒。
平遠侯府在京城屹立百年,算是數一數二的世家,所以家生子兒占了一多半。
這些人雖然少有輕浮跳脫之輩,但也因為家裏幾代人的賣身契都捏在老太君手裏,所以對寧肅來說,未必是實打實的忠心。
“賣身契在鬆暢軒嗎?這我倒是不知。”沈南喬故作天真,“煩勞嬤嬤幫我找出來,日後若是下人們出了什麽錯處,我也好拿捏。”
孫嬤嬤暗暗心驚。
按理說,沈南喬這話也沒錯,她並未逾矩插手其他房的家事,整肅自己鬆暢軒這一畝三分地,旁人無可指摘。
可她上來就要賣身契,這就等於將侯夫人多年來安插在鬆暢軒的人手一網打盡啊。
“這賣身契,許是收在管家手裏,待老奴回頭去問問。”
她搪塞著,自恃沈南喬不會駁她麵子。
沈南喬也不生氣,隻似笑非笑地盯著孫嬤嬤,直到對方有些發毛才開口。
“嬤嬤平日是跟侯夫人辦差比較多,是吧?”
孫嬤嬤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得點點頭。
“確實,因著素日都是夫人管家,所以老奴跟她打交道多些。”
“那侯夫人若是想查些什麽,嬤嬤也讓她等,是嗎?”沈南喬好整以暇地笑笑,“那不得不說,侯夫人性子著實不錯。我聽夫君說,若是東廠有人敢如此懈怠,早就把腿敲折了。到底咱們後宅不必衙門,對待下人還是鬆泛些。”
她每說一句,孫嬤嬤心頭就緊一下,待到她把這番話說完,老嬤嬤早已是汗流浹背。
偏生沈南喬不打算善罷甘休。
“可能是我見識淺陋,從沒聽說家生子兒的賣身契捏在管家手裏。”她笑容帶了三分調侃,“所以這些下人,算是侯府借給我們的,是嗎?”
孫嬤嬤撲通一聲跪下來。
“七夫人說哪裏話,是老奴的疏失,這賣身契早該交過來,因著七爺……不,督主這邊始終沒有個管事的主母,所以就耽擱了。”
沈南喬聞言放下臉。
“這話不對吧?若是七爺不娶妻,合著連幾個下人的賣身契都拿不到?這是什麽道理?我父親出身禮部,我竟沒學過,還請嬤嬤教教我。”
孫嬤嬤這下終於懂了,沈南喬絕非她想象中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相反,她對內宅家務這點貓膩可是門兒清。
她是主子,又有寧肅撐腰,若是真把事情鬧大了,到時候不好交差的是自己。
沈南喬心下早就打算好了。
先整肅鬆暢軒,也給各懷鬼胎的那幾房敲山震虎一下。
她一早就知道,平遠侯府這兩年明裏暗裏仗著寧肅的勢,甚至連有頭有臉的奴才都脫了籍,入仕為官。
所以他們斷然不會放過寧肅這個大腿,能被派在鬆暢軒盯梢的,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沈南喬前世早就洞悉這些人的底細,眼下若想拿捏她們,賣身契是最好的法子。
孫嬤嬤情知今日躲不過,隻得硬著頭皮道。
“是老奴辦差失誤。”
隻道歉卻沒下文,這是打太極的意思。
沈南喬笑笑,也不回答,從一旁針線籃裏拿出副鞋麵,細細開始描起來。
孫嬤嬤跪在那裏,冷汗一股子一股子沁出來。
若是今日她不交出賣身契,怕是出不了這個屋子,等下寧肅散朝回來,自己就是個死。
可若是拿出賣身契,侯夫人那裏斷斷不能交差,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把這些人**出來的。
屋裏靜得落針可聞。
那青磚地又硬又涼,也沒個蒲團之類的,跪在上麵隻感覺膝蓋生疼。
一盞茶時間轉瞬即逝,孫嬤嬤有些跪不住了,可沈南喬依然沒有開口的打算。
又是一盞茶過去,孫嬤嬤是老太君身邊紅人,又跟著侯夫人管家,哪裏跪過這麽久?
登時有些氣血上湧,直直栽倒在地上。
沈南喬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
“想是嬤嬤乏了,琥珀,給嬤嬤沏碗茶,要濃濃的,好提神。”
孫嬤嬤白了臉,小心覷著沈南喬的臉色,見她麵色並無異狀。
眼見得再過半個時辰就要散朝,她終於撐不住,把心一橫。
“老奴今日便將那些家生子兒的賣身契送過來。”
“半盞茶。”沈南喬頭也沒抬,“半盞茶之內我若是沒瞧見賣身契,嬤嬤從老太君房裏挪用公賬的事兒,怕是瞞不住了。”
柳嬤嬤聞言大驚。
沈南喬斂了笑。
“聽聞嬤嬤有個獨生子,在莊子上不大長進,欠了不少賭債。老太君素來治家嚴謹,侯爺又是升遷的關鍵時刻。若是讓他們知道,嬤嬤藉由在老太君身邊當差的機會,中飽私囊,你猜,會怎麽樣?”
孫嬤嬤兩腿抖如篩糠。
這事她瞞得滴水不漏,就連平遠侯夫人都不知道,沈南喬一個深閨長大的姑娘,如何得知?
“寧府對徇私偷盜的下人如何,嬤嬤最清楚,這把年紀能不能禁得住一頓板子不說。沒了你庇護,你那不成器的兒子,還能像現在這樣悠閑度日嗎?”
孫嬤嬤咬緊後槽牙,知道今日栽了。
“老奴這就把賣身契送來。”說著就要起身。
卻聽沈南喬輕笑一聲。
“剛剛是隻要賣身契便可,可嬤嬤耽誤了我這許多功夫,多少要補償些吧?”她不緊不慢放下鞋麵,“這府中十年來的人情往來,勞煩嬤嬤一並拿來吧。”
孫嬤嬤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這可是當家主母不可或缺的持家法寶,平遠侯夫人盤亙多年,能建立自己的關係網,全都得益於這人情往來。
若是讓沈南喬得了這單子,怕是如虎添翼。
正猶豫著,就聽沈南喬又道。
“嬤嬤也知道,沒有東廠查不到的東西。你掂量掂量,是我去勞煩七爺,還是嬤嬤幫我省了這個麻煩?”
孫嬤嬤臉色煞白,咬著後槽牙。
“老奴來辦,不勞煩督主了。”
她起身揉著膝蓋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行至門口忽然回頭。
“還有件事,要跟七夫人交代一聲,鬆暢軒原有兩個開了臉的二等丫鬟,您瞧瞧,怎麽處置才好?”
沈南喬心裏一沉。
既是開了臉,那便已是收用過了,可寧肅的身份,怎麽可能呢?
然而這種轉頭就能拆穿的謊,孫嬤嬤又犯不上騙她。
“帶人來,給我瞧瞧吧。”
小劇場
沈南喬: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差生文具多。
某督主:啥?
沈南喬【嘲諷臉】:就是越不行,越安排通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