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二月,京城裏便有了春意。
去冬的殘雪已經融盡,土地變得鬆軟。
城外山坡上的草皮已然泛青,滿天都飛起了紙鳶。
不少心急的已經出門踏青去了,但到底春意還不濃,離陌上花開還遠著呢。
晨風料峭,徐家人早就起來忙碌了,明日便是三小姐徐春喬出閣的日子,怎麽能不忙呢?
二奶奶宋氏正指揮著一眾丫鬟小廝灑掃庭院掛紅綢子,雖然隻是打發一個庶女出門,可從過了正月十五,家裏就開始著手籌備了。
她雖忙,卻一直和顏悅色,向眾人道:“大夥兒都忙快一個月了,等過了明日,必要讓你們好好地大吃一頓,再歇上幾天。”
“多謝二奶奶疼我們,”下人中有嘴甜的忙接過話來,“咱們家的喜事一樁接著一樁,光是紅包我們就領了不少了,更何況還能沾喜氣呢!”
這說的也是實情,徐家從去年回到京城,時間雖不長,喜事卻真是辦了不少。
先是徐琅出嫁,而後三位老爺納妾,到如今徐春喬出嫁,秋天還有徐春君出閣。
“其實三少爺要是腿不瘸的話,估計也該說親了。”有人小聲咕噥。
“快閉嘴吧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旁邊立刻有人告誡。
三少爺那個敗家子已經成了家裏的笑話,如今他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出來,除了貼身伺候他的人,已經許久沒見過他了。
二奶奶宋氏隱約聽到了,也隻當聽不見。
又轉過頭去讓老媽子去看明日出門的轎馬可都齊備了沒有?
再叮囑馬車夫一遍,新轡頭萬不看弄丟了,上頭的鈴鐺更是一個也不能少。
徐春喬和徐道安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宋氏這個當嫂子的自然要格外精心。
徐春喬要嫁去黃州計家,離京城兩千裏遠。
計家接親的人五天前就已經到了,就住在前條街的客棧裏。但女子出嫁是大事,還得徐道安這個哥哥親自送去才放心。
此時,徐春君正在徐春喬的房裏陪她說話,一旁是徐春喬的生母張姨娘。
看著張姨娘哭紅的眼睛,徐春君溫言安慰她道:“姨娘快不要傷感了,你越是這樣三姐姐就越舍不得。我聽說計家的這位姐夫製成敦厚讀書又刻苦。黃州雖遠,但他要不了幾年便要進京趕考了,一定能考取功名。到那時你們就可以做更好的打算了。不像我,從小就沒了親娘,想要孝順也不能夠了。”
徐春喬和張姨娘聽了徐春君的話,都不禁暗暗點頭,也都替她惋惜。
隻要徐春喬的丈夫有了官身,無論到哪裏去做官,便都可以帶著張姨娘了。不像如今要同家中長輩住在一起,沒法帶張姨娘過去。
“話雖是這麽說,可是這一別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再見。春君,我和你雖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一起長大,自認與你還算親厚。我知道你是個有心的人,不像我這般懦弱膽小。但你也要多為自己考慮,多多保重。我走了之後,勞煩你多照看照看姨娘,得閑常給我寫信,好叫我知道家裏的情形。”
“三姐姐的話我都記著,你放心吧。”徐春君握著徐春喬的手說,“山不轉水轉,咱們姐妹總有重聚的時候。至於嫁過去和家裏人怎麽相處,咱家的長輩自然會一一叮囑你,我就不班門弄斧了。姐姐也要時常寫信回家裏,好叫我們都放心。”
說著又讓紫菱拿過一個匣子來,遞到徐春喬的手上說:“這是我給三姐姐單獨準備的賀禮,是我的一份心意。”
徐春喬接在手裏,覺得沉甸甸的,打開看竟是一副十分講究的八寶首飾。
慌的忙說:“這可使不得,這東西太貴重了,你自己留著吧!”
徐春君自己一向簡素,這麽好的首飾,徐春喬都沒見她自己戴過,如今卻說送自己就送自己了。
“這套首飾我沒讓別人知道,這是侯爺夫人當初送我的。我一直留著,就預備你出嫁的時候送給你。”徐春君緩和又有力地將那匣子推了回去,“到了婆家,總得有那麽幾套能拿得出手的頭麵。三姑姑給了你一套,二嫂子他們備了一套。可一拜堂時戴過了,便輕易不會再戴了。那一套適合秋冬的時候戴,我這一套顏色比較輕,天熱的時候戴正合適。”
徐春君對錢財一向看得不重,且不論什麽東西,隻要打算送出去就絕不會心疼。
“五姑娘,你可真是天底下第一個細心周到的人。還從來不捧高踩低,真是難得。”張姨娘在徐家從來都不爭不搶,可她知道在這個家裏真正看得起她們娘兒兩個的,沒有幾個人。
“咱們姐妹一場,送什麽都不為過。可惜我現在也沒有太多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是三姐姐一輩子的好日子,我隻盼著你事事順遂,圓圓滿滿。”徐春君說的是真心話。
徐春喬雖然沒有大才幹,但勝在心地善良。
一起生活的這麽多年,她和張姨娘時不時地添補些自己,這些情意點點滴滴,但她都記著。
正說著,外頭有人來了,徐春君便示意徐春喬把那首飾放起來。
來的是大房的婆媳倆並新納的姨娘,她們也是過來和徐春喬說話的,少不得也要送些東西給她。
徐春君先是含笑著問了安,接著說道:“我在這兒陪三姐姐說了好一會兒話了,這會兒要到前頭去看看二嫂子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沒有。大伯娘,大嫂,姨娘,我先去了。”
眾人都說:“快去忙吧!老二媳婦兒隻怕都已經腳打腦後勺了。”
徐春君帶著兩個丫鬟走出來,迎麵就碰見了魏氏母女,於是便站住了問安。
魏氏和徐春素禁足已經滿三月,又趕上家裏有喜事,所以也就出來了。
因為徐三爺態度強硬,魏氏母女知道自己拗不過。若是一味胡鬧下去,更是不得人心。因此此番出來竟收斂了許多,見了徐春君也不張牙舞爪地質問責罵了。
不過終究是臉上訕訕的,也不正眼看徐春君,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繼續往裏走。